冰涼的河水沿著我的腳踝快速流過,寒意也順著我的腳掌一直蔓延到了膝蓋。


    這時孫傳勝邁開了腳步,蹚著河水朝上遊走去,我站在原地猶豫了小片刻,最終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揮舞著右手,鏡麵上的幽光就隨著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半圓。


    遠處的孩子們好像受到了某種感召,一個個將臉轉向了孫傳勝這邊,很快,他們挪開了腿,朝孫傳勝走了過來。


    隨著這群孩子離我們越來越近,我感覺到了一股直鑽心底的寒氣,而心中的那股火燥也變得越發強烈了。


    第一個孩子走到孫傳勝麵前的時候,我先是聽到一陣緊蹙的“劈啪”聲,緊接著,就看到那孩子竟然被鏡麵給吸進去了。


    後麵的孩子也很自覺地排成了長隊,每當他們走到鏡子前的時候,都會被瞬間吸進去。


    我瞪大了眼,看著這些孩子一個一個被吸入鏡麵,頭皮都跟著一陣陣地發麻。


    直到最後一個孩子從我眼前消失,孫傳勝才長吐一口氣,轉過頭來對我說:“都是些普通的冤死鬼,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我先把它們封在八卦鏡裏,改天找個寺廟或者道觀,給它們做場超度的法事。”


    我腦子還是懵的,一雙眼睛死盯著孫傳勝手上的鏡子,如今鏡麵上的光暈已經消失,它就那麽靜靜地躺在孫傳勝手中,就仿佛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和它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孫傳勝將手舉到我眼前,來迴揮了兩下:“你沒事吧?”


    我的腦子裏簡直就是一團漿糊,半天才迴了句:“怎麽迴事?”


    孫傳勝:“什麽怎麽迴事?”


    “就是,老太太啊,小孩啊,槐樹啊,怎麽迴事這是?什麽情況啊?”


    當時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正常組織措辭了,一邊這麽口齒不清地說著,一邊用兩隻手胡亂比劃。


    “它們都是幻象,”孫傳勝稍微頓了一下,說:“確切地說,它們都是鬼物,但你看到的,是幻象。”


    我盯著孫傳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孫傳勝又對我說:“鬼物這東西原本是沒有實體的,但它們能影響你的魂魄,讓你看到……它們想讓你看到的景象。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我思考了半天,才點點頭。


    孫傳勝一邊將鏡子塞迴口袋,一邊又繼續對我說:“我所在的這個行當,就是整天和鬼物、邪屍一類的東西打交道,如果你進了仉家,也會和我一樣。”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暗紅色光霧也消失了,它就是突然間消失的,一點征兆都沒有。


    孫傳勝朝我頭頂上看了看,自言自語地說:“這麽快就失效了?”


    我依然愣愣地看著他,他卻沒再多說什麽,拉著我出了河道,又帶著我朝土房的方向走。


    直到我們兩個迴到土房門前的時候,孫傳勝將一隻手壓在門板上,卻遲遲沒有將門推開。


    我感覺,他好像在猶豫什麽。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轉過頭來對我說:“你現在,依然打算迴仉家麽?”


    我正要開口迴答,他卻又急忙朝我擺了擺手:“你不用這麽快迴答我。今天晚上,你好好考慮一下,明天一早再給我答複吧。”


    說完,他就推開了門。


    我們迴到土房的時候,魯老板還在唿唿大睡。


    屋子裏隻有一張床,三個人肯定睡不開,好在正值盛夏,孫傳勝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床薄被子和一張草席,我們就在屋子裏打了地鋪,打算將就一晚上。


    折騰了半宿,我一躺下,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可孫傳勝似乎沒有睡意,他找了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又從臨門的小抽屜裏拿了一瓶二鍋頭出來。


    “你喝酒嗎?”孫傳勝衝我晃了晃酒瓶。


    我擺擺手:“不敢喝,我這人一沾酒就醉,而且酒品特別差。去年元宵節,魯老板請我喝酒,結果我喝得爛醉,差點把他家店給砸了,打那以後,我就不敢碰這玩意兒了。”


    孫傳勝一口氣灌了小半瓶酒,又問我:“二哥死了以後,你和二嫂靠什麽生活?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二所好像不能出門工作吧?”


    我本來是打算直接睡覺的,可孫傳勝似乎很想和我聊一聊。


    既然他想聊,我也隻能遷就著他,於是強打精神,起身從魯老板身上摸出了煙盒和火機,點上一根,長吐一口雲霧,隨後才對孫傳勝說:“二叔過世的頭一年,我們就靠著他攢下的那點積蓄過活,第二年我嬸子就改嫁了,對方的家庭條件很不錯,我們倒也不愁吃喝。”


    孫傳勝看了看我手裏的煙頭:“你抽煙時間不短了吧?”


    我笑了笑,說:“二叔過世以後才開始抽的,到現在也就三年煙齡。”


    孫傳勝又灌了一大口酒,才慢慢說道:“等進了老仉家,仉侗可能會強迫你戒煙。”


    我翻過手背來,看看煙頭上的火星,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可要命了,這玩意兒不好戒啊。你說的那個仉侗到底是什麽人,他也是我的親戚嗎?”


    孫傳勝笑了笑:“他呀?他是冬字脈的定門,仉家首房長老。嗨,我現在也不方便透露太多,等你見到他以後,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對了,我二嫂是不是嫁給了孫永兵?”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怎麽知道的?你也認識孫永兵這個人?”


    孫傳勝的臉上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我當然認得他。當初啊,二嫂原本就是和他好的,那時候兩家都定親了,結果二哥他橫插一腳,硬是搶走了孫永兵的心頭愛。為了這事,孫永兵沒少找過你二叔的麻煩。孫永兵的家底不錯,可他畢竟不是行當裏的人,哪裏鬥得過你二叔?”


    我點了點頭:“我嬸子也是這麽說的,她說,她之所以改嫁,就是為了還孫永兵的情債。不過我覺得孫永兵這人還行,最起碼對我嬸子不錯,也從來沒見他為難過小偉。”


    孫傳勝:“小偉是誰?”


    我說:“是我弟弟,比我小三歲。說起來,他名字裏有個字和你是一樣的,你不是叫孫傳勝嗎,他叫張傳偉,是我二叔的親兒子。”


    孫傳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二哥還有個兒子?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呢。若非啊,你到底為什麽要輟學啊?按說以孫永兵的經濟實力,不差你這點學費啊。”


    我苦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孫永兵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說,當初從他手裏搶女人的是我二叔,和我沒什麽關係吧。可我嬸子改嫁以後,他對我嬸子,對小偉都不錯,就是整天跟我過不去,有時候我就覺得吧,他好像是把對我二叔的那點怨氣,全都撒在我身上了。”


    孫傳勝也是一臉不解的表情:“他為難你幹什麽?不應該啊。按說,不管是你爸還是仉家,和孫永兵之間都沒有什麽交集啊。”


    “誰知道呢,”我攤了攤手:“反正人家孫永兵說了,我想上大學,就得自己賺學費,他一個子都不會掏。如果我隻需要負擔自己的學費,那還好說。可他現在連小偉的學費都不管了,我現在每個月賺的錢,一半給小偉,我自己留四分之一,剩下的一點我就存著,等小偉上了大學再用。”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魯老板說要給我漲工資的事,頓時就笑了:“魯老板說要給我漲工資,也不知道給漲多少,如果多的話,說不定我連小偉結婚的錢都能攢出來。”


    孫傳勝:“你不是說,孫永兵對你弟弟不錯嗎?”


    我點頭:“確實是不錯的。他不交小偉的學費,說白了還是想為難我。當初他斷了小偉的學費,好像就是想告訴我,我嬸子和小偉離了他就活不了了,可我就是不想讓他如願。”


    孫傳勝歎了口氣:“所以你就輟學出來打工,供小偉上學?”


    我笑了笑:“嗨,我也就是不想受孫永兵的氣。離開學校以後,我就到魯老板店裏上班了,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吧,我剛工作就碰上了好人,你別看魯老板平時像個二百五一樣,其實人特別好,我考駕照的錢都是他幫我出的。”


    也不知道魯老板是不是聽見我在罵他,我剛說出“二百五”這三個字的時候,他就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子,好在沒醒過來。


    孫傳勝問我:“你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每個月給你弟弟寄多少?”


    我說:“好的時候能賺到三千左右,不好的時候也就一千七八。我反正就是把一半的工資給他,賺得多了就多給,賺得少了就少給。”


    孫傳勝又皺起了眉:“你給得也太多了吧,一個高中生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我無奈地笑了笑:“他上得是貴族學校,開銷很高。再說,當年我跟著二叔的時候,每到家裏有了什麽好東西,二叔和嬸子就總給我留著,我總覺得,那時候我得到的東西,其實都應該是小偉的。現在我把一半的工資寄給他,還真有那麽點還債的意思,哈哈。”


    孫傳勝的表情比我還無奈:“你這性格,和你爸當年真是一樣一樣的。你和小偉的關係怎麽樣?”


    每次提到小偉,我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高興,臉上也一直帶著笑:“好著呢,以前這小子特別粘我,我幹什麽他都要跟著,記得上高中那會,我出去和人打架,他也要跟著,迴到家還跟我嬸子吹牛,說什麽‘我哥可厲害了,一個人能打別人好幾個’,結果我迴剛到家,嬸子就揪住了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說著說著,我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從離開校園到現在,一年多了,因為孫永兵的關係,我一直不願意迴重慶那個家,去年過年,我也是在魯老板家過的。


    不提小偉和我嬸子還好,可一提起他們來,我才發現自己現在特別想他們,心裏變得空落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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