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岑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很多人進進出出,帶來了不少東西。


    精致的茶具、嶄新的家具、兵器架、石鎖、木製刀槍棍棒、盾牌護具等等。


    可以說岑家能換的東西,基本上都換了一遍,甚至還多出了不少東西。


    岑軒嶽那張一直拉長的老臉,也開始變得柔和起來。


    薛易也終於知道,這些都是新徒弟孝敬來的。薛易也開始明白,為何岑軒嶽之前一心想收名門望族的子弟,原來竟然有這麽多好處。


    南宮家,關外的武林世家,不缺錢。


    南宮家雖然比不了那些累世簪纓的官宦世家,但是在卻在關外民間聲名遠播,令人敬畏。


    這也讓薛易對岑家武藝越發好奇起來,究竟是何等高超的武藝,才能讓南宮家的子弟都選擇拜入岑軒嶽門下。


    吉日也隨之到來。


    這一次拜師的,卻已經不是薛易。


    一大早,薛易就已經來到岑家忙碌。


    布置座椅、端呈酒菜、接待各個見證人、端茶倒水等等忙碌不停。


    這一次的見證人,除了岑家街坊鄰居中的長者,還多出了不少方城之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場麵倒是比薛易當初氣派和隆重不少。


    薛易倒是不會眼熱。


    每個人的出身起點不同,有高有低。這一切乃是天定的,無法改變。


    但是接下來的路,卻是靠自己走。


    隻要走對路,又不懼艱苦,再有時運加身,那也能夠闖出一番名堂。


    隨著時辰一到,新弟子也進入了岑家。


    那是一個身穿白衣藍袍,錦繡腰帶之上係著一塊羊脂玉佩,麵容冷峻,劍眉星目,身形挺拔,和薛易年紀相仿的少年。


    少年雖然長相氣度都不凡,但是眉宇之中,卻有著一股淡淡的陰鬱之氣。


    這人,叫做南宮長墨。


    南宮家年輕一輩第四子。


    隨後,便要開始拜師禮。


    這個時候,卻聽得岑家之外忽然一陣敲鑼打鼓、鞭炮炸響聲傳來。


    緊跟著,門外有人高唿:


    “縣令大人來了!”


    拜師禮不得不暫時中斷,人們紛紛來到門口迎接縣令。


    隨後,隻見一隊衙役從街上湧來開路。


    一名不到四旬的中年男子在捕頭王鋒的陪同之下緩緩踱步而來。


    男子麵容清瘦,五縷長須使得其顯得氣質儒雅,一身官袍卻又透露出一股威嚴。


    此人正是方城縣令淩正宇。


    岑軒嶽則在薛易和岑玉的攙扶之下,迎了上去向縣令行禮。


    禮畢之後,隻見淩正宇拱手衝著周圍一眾看熱鬧的百姓高聲說道:


    “各位鄉親父老!本官淩正宇身為方城父母官,雖不敢說澤陂此地,造福一方。但也懂得上承皇恩,下安黎庶,畏上天之明命,循陰陽之逆順,矜矜業業,惟恐有違。


    近日城中有采花大盜行兇,罔顧王法,殘害婦女,人神共憤!有幸岑家岑軒嶽老先生門下出了高徒薛易,年輕有為,鐵膽敢為,武藝精湛,將那采花大盜擊斃正法!匡扶正氣!


    如今岑家再收高徒南宮長墨,本官聞此人俠義剛強,美名遠播。故特來見證恭賀,同時也作勉勵。希望岑家門下弟子,保持俠肝義膽,斷蛟刺虎,遵紀守法,軌物範世!


    來人,送上牌匾!”


    隨後,隻見淩正宇伸手一揮,頓時有兩名衙役抬著一塊蒙著紅布的牌匾走了上來。


    紅布被淩正宇掀起,上麵露出“龍虎雙傑”四個字。


    周圍的百姓見到這一幕,頓時齊聲加好!


    采花大盜犯案數起,已經鬧得方城之中人心惶惶,天一黑姑娘婦女們都不敢出門。


    如今那惡賊竟然被人擊斃,當真是大快人心!


    一時之間,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朝著岑軒嶽和身邊的薛易望去,目光之中充滿讚許。


    岑軒嶽卻臉色猛地一沉,薛易的心頭也不太舒服。


    縣令若是要嘉獎,完全可以隻嘉獎薛易一人,牌匾也可以送到薛易家中。


    然而他卻將嘉獎了整個岑家和薛易,還把牌匾送到岑家。


    這是一種官府給予的榮耀。


    也是一種官府給人帶上的枷鎖和束縛。


    薛易不相信這個淩縣令會不知道自己幹刀手。


    刀手,這種低賤的職業就猶如尿壺。


    用的時候會覺得很爽,不用的時候會覺得很討厭。


    龍虎雙傑……


    淩縣令這麽做,其中深意就值得玩味了。


    薛易微微看了岑軒嶽一眼,但願他別把這事怪在自己身上。


    如果無論是岑軒嶽還是薛易都沒有能力拒絕,他們隻能麵露感激地接受。


    將牌匾掛上之後,便是繼續中斷了的拜師禮。


    拜師禮大致的過程,倒是和薛易當初一樣,隻不過這一次南宮長墨奉上的紅包遠比薛易當初豐厚。


    而岑軒嶽卻在拜師禮上毫無征兆宣布了一個消息——


    南宮長墨將作為岑軒嶽的關門弟子,從此之後,岑軒嶽不再收徒。


    這個消息一出,旁人紛紛嘩然。岑軒嶽這個決定之前從未提起過,眾人也才大感意外。


    薛易卻是知道,岑軒嶽是迫不得已。


    這一切,源於縣令送的那塊牌匾。


    龍虎雙傑,最重要的在於一個“雙”字。


    這一次縣令上門送牌匾,本該薛易一人,然而縣令的牌匾上卻將南宮長墨也包含進去,這就是給岑軒嶽指明了收徒上限。


    岑軒嶽在方城安分了十多年,誰都開始逐漸忽略他。


    可是如今他卻突然開始收徒,接連收了兩個,這個舉動頓時讓所有人都不放心起來。


    誰都看得出,岑軒嶽已經沒有幾年好活了。


    但萬一這個老頭子臨死之前一個想不開,利用自己的名聲廣收門徒,收上幾十甚至幾百人,那問題就大了。


    首先淩縣令第一個不放心,正所謂俠以武犯禁,這麽多訓練武藝的人聚集岑家門下,到時候他還如何保持方城的絕對統治?


    其次老巴和他背後的地下勢力也絕對不會放心,一個人數眾多的門派突然在方城崛起,到時候少不了要掀起一番明爭暗鬥。


    方城需要穩定,就容不得再冒出一個勢力來。


    故而淩縣令才會接著褒獎的機會,呈送上這一個看似有些文不對題的牌匾。


    而岑軒嶽畢竟是老江湖,一看便知,從而才被迫宣布這樣一個突兀的決定。


    隨著拜師禮一結束,作為見證人的淩縣令就離去,連飯都沒有吃。


    隻有捕頭王鋒交給了薛易官府嘉獎的賞銀。


    六十兩銀子。


    薛易正缺錢,自然樂得接受。


    一切結束之後,熱鬧也終於散場。


    南宮長墨也離開了岑家,他不像薛易那般著急,明天才會繼續上門薛易。


    而薛易則將賞銀中的五十兩銀子先給了岑軒嶽,算是先繳清一半的拜師費,剩下的一半隻有以後賺到錢了再來繳。


    剩下的十兩銀子,薛易則留著自己生活。


    一直苦練到酉時之後,薛易也才離開岑家,開始返迴。


    哪知迴到家中之後,才發現整個家已經大變樣。


    原先的家中家徒四壁,什麽也沒有。


    而如今,卻多了不少家具,甚至還有不少禮物。


    薛易急忙招來鄰居。


    最後才從鄰居那裏得知,這些都是那些采花大盜一案之中的受害家庭送的。


    鄰居們紛紛道賀:


    “人家上門來找不到你,生怕你拒絕,就都把禮物留下了。薛公子收下吧,這也是人家的心意,他們……也都是苦命的人啊,養大的女兒,就那麽沒了。哎……”


    “薛公子,你現在可成大英雄了!街頭巷尾現在都在說這事!官府還張貼了好多告示!我還聽人說連縣令大人都去嘉獎你了!”


    “薛公子幹得好!那種畜生就該殺!”


    “沒錯!那種禽獸就該落得這樣的下場!隻是可憐了那些被害的姑娘……”


    ……


    街坊鄰居們七嘴八舌說著,過了好一陣才離開。


    最後隻剩下薛易一個人獨自麵對這些禮物。


    有床、有桌子、有鍋碗瓢盆,雖然比不上南宮長墨送給岑家的那些華麗,但是卻顯得結實耐用。


    還有一些油米、布匹、肥肉,隨不值錢,但是卻都是薛家所缺的。


    薛易看著這些禮物不由得苦笑:


    “英雄……”


    現在有了桌子,父親的骨灰金塔倒也不用繼續放在地上。


    薛易把金塔捧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拜了拜:


    “爹,孩兒還做了件好事,嗯……也算得上光耀門楣。可惜您老沒能看到……爹,現在我也有點餘錢了,明天我就去買個香爐,好好供奉您!”


    當刀手的事,薛易沒敢說。


    畢竟為錢殺人這種事情,怎麽都不光彩。


    若是被父親在天之靈知曉,定然要把自己罵死。


    拜完之後,薛易望著原先空曠現在顯得有些擁擠的房間,不由得有些無奈。


    在這樣的家中,是沒法繼續練武了。


    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把這些家具打壞。


    他隻能做一些不需要器械道具的訓練,等到天黑之後才能去東郭繼續練習刀法。


    隨著天黑,薛易也再度啟程。


    在東郭之下,他繼續苦練基礎刀法。


    他已經練得很熟,但是卻依然覺得還不夠熟。


    這套基礎刀法,還未能徹底化為他的本能。


    在昨夜和那胖子激戰之時,他依然還需要思索何時出什麽招式合適。


    訓練了很長時間,到了寅時的時候,薛易才終於停了下來。


    他眨眨眼,黑色瞬膜出現。


    那個死胖子的鬼魂依然跟著自己,隻不過它已經從一團青煙般的虛影,開始隱隱有了個完整的輪廓。


    薛易收迴瞬膜,打算再養養它。


    在夜幕之中,薛易開始踏著無人的街道返迴。


    經過孝廉牌坊的時候,隱隱有火光閃現。


    薛易走近一看,是昨夜的那個老媼,她正在牌坊下燒著紙錢。


    “婆婆,今晚又忘記迴家的路了嗎?”薛易問道。


    老媼抬起頭來,蒼老的臉上隱隱有些激動:


    “小哥,你知道嗎?害了我孫女的那個畜生終於遭報應了!那畜生被一個叫薛易的俠士殺了!我得把這事告訴孫女,讓她可以瞑目!她還那麽年輕……還沒嫁人……就這麽被害了……”


    說道最後,老媼泣不成聲,悲痛欲絕。


    薛易歎息一聲,蹲下身子幫著老媼一起燒紙錢。


    冰冷的夜風吹過,紙錢的灰燼一陣恢複,宛如一群黑色的飛蛾。


    這些黑色飛蛾狂亂飄舞,時而散開,時而凝聚盤繞,隱隱之中,凝聚成各種奇怪的形狀,有時,還很像一個留戀而悲哀的身影。


    薛易知道,老媼的孫女已經瞑目了。


    昨夜薛易殺死那個男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她瞑目,並且離開了。


    隻有這個老媼,如今還滿懷悲痛。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陪著老媼燒完紙錢,薛易繼續送她迴家。


    隨後,薛易才獨自返家。


    躺在新安置的床上,薛易卻很難入眠。


    不知道是新床睡不習慣,還是自己思緒太多。


    他想了很多。


    直至天明。


    最後,他心中莫名煩躁。


    黑色瞬膜和黑刀同時出現!


    薛易刀一揚,將那男子還未完全成型的鬼魂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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