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東西,譬如自己,譬如那加,譬如,自己鐵麵後的那隻……眼睛。


    “墨將軍還好吧!”


    黑將走到宮內的牢房前墊著腳向內探視,看守的士兵一臉窘色小聲說道:“將軍,籠子都被他拆了,就這一道鐵門,兄弟們守的膽戰心驚啊!”


    黑將迴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丟給他道:“拿去給兄弟們打酒!”


    “是!”士兵兩腿一並行了個禮將鑰匙交給黑將,轉身一溜煙地就消失了,黑將對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動手中的鑰匙哢一聲將鐵門打了開來。


    “你來幹什麽?”昏暗的牢房內一聲低啞的嗓音響起,黑將不適應屋內的黑暗,被腳下的鐵欄杆絆了個踉蹌。


    “這會兒功夫幹了不少事兒!不錯,這牢房是該修修了,省了國庫的苦力錢,迴頭粉刷一下,讓人送幾個新籠子來!”


    黑將搓著手漫不經心地看著一地狼籍,臨了偷偷掃了墨蛟一眼。


    “她怎麽樣了?”那蜷在角落裏的男人便是那整日威風颯颯的墨大將軍嗎?黑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他發誓散亂,一身狼狽,身上野獸般的芒刺還沒來得及收迴。


    “死了!”黑將將手往後一背,仰天長歎,“一地的血,沒救了……”


    牆角頓時迸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黑將一驚,不由得愧疚起來。


    “後悔什麽?要不是她,鹿關戰役會死那麽多墨騎嗎?還有雁北祭壇的生祭,她明明可以阻止的,卻沒有去做,墨蛟,你曾經那麽恨她,為何現在報複了卻要後悔嗎?”


    黑將緩緩蹲在墨蛟身邊,看他將頭深埋進自己的膝蓋不斷嗚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一直認為是她,可是她看我時卻又那麽坦然,黑將,我不信一個人會有這樣的城府,所以我寧願相信是自己錯了……是我錯了……”


    黑將想著他緩緩伸出手,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繼而輕聲歎道:“去看她吧,朝陽宮!”


    墨蛟猛地抬頭,不置信地看著黑將,隨即爬了起來,不顧一臉淚痕便向著朝陽殿方向奔去。


    窗外的月光,很淡,近似朦朧,半明半暗間就如那飄忽的夢,有些綺麗的幻覺,總想要走近,靠近,卻在靠近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方向。


    黑將走出牢房,抬頭看著那一抹月色,依稀中又憶起一張淚眼模糊的小臉,那時的自己身在地獄,卻是她的淚又讓他迴到人間。其實今日的燕王是他找來的,那加也是,他早料到墨蛟的衝動,也料到燕王對血飼的忌憚,畢竟那加的痊愈對於他來說是致命的打擊,不管如何他都會去阻止,而他也隻是偶爾漏點風聲而已,最後燕王不出所料的闖了帝閣,那加趕來原場,星長老被當麵戳穿也不好再找連城下手,其實黑將根本就不信連城的血能治好那加,那血液不過是個藥引,可沒有藥,求藥引何用?墨蛟也許並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星長老還記著舊恨,但絕不該找無辜的連城下手。想到這兒,黑將使勁握了握拳頭,轉身也向著朝陽宮走去。


    黑將進屋時氣氛有些詭異,那加搬了凳子坐在廂房的正門外喝茶,墨蛟單膝跪地心有不甘的瞪著地麵發呆。黑將見那加穿的單薄不由得皺起眉頭,取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走過去為他披上,墨蛟見了黑將,有些激動地抬頭,目光燦燦地看著他,看的黑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怎麽了?”他問。


    那加仍舊慢條斯理地喝茶,抬了下眼皮悠哉地說:“他想闖孤的閨房,被孤拿下了,罰跪!”


    “呃……”黑將尷尬地看了墨蛟一眼,知道那加拿他出氣,這時候怎麽也不能為他說好話的,反正他墨大將軍皮糙肉厚,就跪著吧。


    “你怎麽喝茶了?”瞪著那加手中的青花瓷杯,黑將有些不敢相信,那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杯子,詫異道:“怎麽不能喝了?”


    黑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抿著嘴偷笑,頓時了悟了一點,但隨即有些悵然起來,眼神不由得凝固在那黃綠的茶水之中。


    “大王,讓微臣進去吧,微臣……隻看一眼!”


    墨蛟見尋不到救星,還是自己張羅起來,沒想到那加眼皮也不願抬,直接說了聲:“不行!”


    “那微臣今夜長跪在此!”


    “怎麽著,威脅孤?你愛跪就跪著,孤不在乎多座門神!”


    黑將心中憋笑,又看不得墨蛟如此,再說,那加這麽晚不去就寢於身體也不好,想著便拉起地上的墨蛟,推搡著出了內殿。


    “你怎麽搞得?”花園中黑將推了墨蛟一把,“不會看人臉色啊?快點迴去!”


    “不!”墨蛟倔強地應了聲,把黑將氣壞了。


    “你說不有什麽用?這裏是朝陽殿,不是你家後花園,你以為你是誰?想怎樣怎樣?”


    “你不懂!”


    “我不懂什麽?我看你是撞牢門把腦子撞壞了!”


    黑將說著狠狠拍了墨蛟腦門一掌,墨蛟沒有還手,低著頭靜靜立在一旁,隻是固執地不願離去。


    “你不懂……”隔了許久,黑夜中傳來墨蛟幽幽地歎息。


    “經年行路,步履匆匆,這些年輾轉了這麽多地方,經曆了這麽多事,最讓我覺得開心地還是能在夢中與她相聚。南陽不眠閣的那扇小軒窗,芭蕉院,看她靠在窗前慵懶地讀書。


    “我知道,她不愛我,與她締結春夢,兒女成行的人也不會是我。但我就是不死心地為她牽動心緒,在鹿關慘敗之前我還自以為能為她守住春花秋月,放下一切,直到她疲了、累了,我這裏始終有最純最美的一份感情;而如今,我荒唐至此,又有什麽臉麵卻麵對清醒的她?”


    墨蛟邊說邊順著假山坐了下來,雙手遮麵,將臉埋進黑暗中。


    “黑將,我錯過了,從西澤迴來後我就是個走失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前方,而她,再不會對我說那句話:墨蛟,我們是夫妻啊……”


    黑將的心漸漸沉了下來,思緒隨著墨蛟的訴說穿越時間的泡影,在腦海裏逐漸清晰地繁華起來,秋日的夜色中彌漫著海棠將要來臨的無限悲傷的味道。


    “我做的這些一定會讓她痛恨我,我不敢見她,不敢在她清醒時看她的眼睛,我隻想在今夜最後一次撫摸她的臉,說句抱歉,然後我會躲開,從此以後,她便不會知道,那個為她心力交瘁的我枯坐在宮城一角,遠遠看她拈花而過……”


    淚盈於睫,抬起頭,墨蛟望遠浩然星空,點點光芒在一縷穿過雲層的月色下熠熠生輝,暗夜流風。心動,心悸,心傷……


    黑將的手落在他的肩頭輕拍了拍,道:“別傻了,我相信她不會怪你,迴去吧……”


    墨蛟身子未動,黑將壓著他肩頭的手用力使勁,“迴去準備點補血氣的東西送進來,這比較實際吧!”


    墨蛟神情恍然一震,隨即起身便向外走,黑將看著他的背影搖頭,歎息像凋落的花瓣般散落在黑夜之中……


    “她怎麽樣?”


    “應該無性命危險!”


    風佑聽了來者的話,將頭微微側了過來,此時秋霜已經爬滿天,草原上的士兵或踏歌飲酒,或沉沉地眠睡。三兩聲夜鳥,更添秋夜靜寂。風佑的手指間轉動著一個瑩藍色的瓷瓶,那裏麵是曾經在西澤留下的忘川之水,他久久凝視著瓶身,像在迴憶過去那些喧鬧的往事,而如今自己的心就如水波搖晃的舟身,靠了岸,又離了岸……


    “那就好……”


    低啞的嗓音融入這亙古的秋霜,子夜想歌,有什麽比歎息更暢懷?子夜想醉,有什麽比忘川之水更能斷愁?連城啊連城,墨蛟也不過如此待你,那我放你走是對是錯?


    清幽的鍾聲遙遙而來,染了秋霜的聲音聽來分外清寂,風佑收迴自己幾欲蒼老的情緒,看著遠處的黑幕道:


    “早點結束吧!明日拿下不周山!”


    “是!”


    煮茶思酒 撫劍憶人


    這些是什麽?阿膠、紅豆、當歸、白芍、熟幹地黃,還有這個是什麽?”


    “川芎!”


    “哦!”那加瞪了眼接話的黑將,有些不悅地丟掉手中的草藥,雙手拍了拍道:“他墨蛟把這皇宮當作什麽了?平民窯嗎?”


    黑將幹笑了兩聲也瞪了那些草藥一眼,心想這墨蛟做事就是不開竅,一根腸子通道地,死活轉不出彎彎繞來。乘著那加背過身去的時候,一腳將那草藥籃子踢到桌底下,省得礙眼。


    “她醒了?”


    那加迴頭頗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一早醒了,昨夜還喝了補血的湯藥,就是身子虛著,這會兒又睡了。”


    黑將點點頭,坐了下來,也想不出該問什麽,氣氛有些冷場,最終還是那加開口問道:“你是給他求情的吧?”


    黑將一愣,隨即不以為意的一笑,惹得那加橫眉咧嘴起來:“休想,孤就是不讓他看!”


    黑將起身倒了茶遞過去給他,陪笑道:“他也知道錯了,你也別由著自己的小孩性子,萬一出點事就不好了,他那人你也知道的!”


    那加知道黑將對他采取懷柔戰術,偏自己總是抗不過他這點,平時見慣他冷硬的表情,這樣富有溫情的時刻還是稀少地令那加抓狂的。


    “你少來這一套,那家夥不整整,孤心裏不舒坦!”


    黑將不接話,捧著茶杯與他麵對著坐了下來,嘴角擒著怪異地笑,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加,那加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渾身不自在地抖了抖,最終放棄道:


    “好了好了,讓他來,不過不準進屋,站在門簾外麵看!”


    黑將口中一動還想說什麽,那加立馬起身阻止:“孤已經太過寬容了,別跟著討價還價,就這樣了!”說完逃似的鑽進寢殿裏,再也不肯出來。


    黑將起身微微一笑,放下杯子神清氣爽地出了朝陽殿。


    “長公主說,如今法器僅缺一樣,如若尋得,入海道路可開……太子……”


    墨蛟魂遊天外,分明沒有去聽南陽來使的報告,那使者立在墨蛟身前,看他歪靠在躺椅上對著青藍的天空的恍自出神。


    “太子……”他又喚了一聲,墨蛟迴神看了他一眼,道:


    “懷沙她身子可好?”


    “迴太子,不太好……”


    墨蛟愣了一下,盯住來使剛想問,忽聽門外又有人來報,本不想理會,偏偏眼角一瞥,見是黑將身邊的人,於是讓他走了進來。


    “將軍,黑將請您現在立刻進宮!”


    墨蛟和南陽來使眉頭同時皺了下,墨蛟有些猶豫地問:“什麽事?”


    “說是朝陽殿的事允了!”


    “真的?”墨蛟突然有了喜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急向外走。


    “太子!”那使者不甘心地喚了聲,墨蛟有些尷尬的迴身,道:“你且等著我,宮裏的事一了,我們再長談!”


    說完跟著黑將的親衛頭也不迴的出了墨府。


    那使者對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想起鮫人族長的話:墨蛟是天地間癡戀的化身,成不了大器,鮫人族命玄於他身上,是大錯特錯了,倒不如跟著易懷沙,隻有她才是蛟族真正的救贖。


    朝陽殿,池水邊,涼亭間,月白的紗帳隨風舞動,連城睡臥在亭中,隔著紗簾看水邊朦朦朧朧的世界。那加給她倒上一杯清水,也給自己斟滿,見連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杯中,便笑著說:“放心,煮過的。”連城莞爾,兩人雖然對坐,卻無話;各自飲杯中的水,也各有不可說的滋味。天色將晚,雲層低厚,有種將雨之前的悶沉。


    “你與墨蛟有過婚約,可知他為何送你來此?”


    黃昏前,萬物的聲音消寂了些,那加的話低低地,撞開一些不願想起的往事,那些場景令人心灰,無緣由地惆悵起來。


    “鹿關戰事因我而起,算作我的孽,該由我來承受!”


    連城緩緩將半杯水放在桌案上,站了起來,姿勢有些勉強,倚在涼亭的柱子旁,兩隻手無處擱,兀自捏著手腕上那隻月魄冰鐲在素白間推推拖拖。


    “為何?你可是無心?”


    那加收斂了小孩心性,隻仔細地看她,連城迴頭,見那加專心在等她的迴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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