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冥的表情很平靜,就好像這一切真的已經塵封在兒時的迴憶裏,他說的也就止於此。


    我沒有想到,他接下來說的,更讓人心驚。


    “那保姆有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她之所以受指使,是因為……”花冥頓了頓,目光也跟著沉了沉,“她不這樣做的話,她的孩子就得死。”


    我難以置信地蹙眉,輕輕搖了搖頭,努力想像著他當時的心情……該是怎麽樣的。


    “那……另外那個孩子呢?”


    “孤兒院。”


    “那……她知道,你知道這些?”


    花冥點頭:“當場就被發現。”


    我想想都知道,她會怎樣解釋,一切的罪過都是別人的,不是她的。也並不是很想知道。


    於是,我轉而對他笑:“糖果玩具都沒能安撫你嗎?你這小孩兒很不好搞定啊。還從小就這麽記仇?到現在都不原諒?”


    聞言,花冥不否認地聳了聳肩,坦然地說:“我的保姆可以為了自己孩子坐十幾年的牢,我的親生母親卻可以為了權欲利用出賣自己的孩子。她是為了權欲生存的人,孩子親情對她來說,早就是被舍棄的部分。”


    “她是母親,應該也還是在乎的。”我還是忍不住客觀地迴應,“隻是……在那個時候,她的欲望更重要。”


    花冥淡淡一笑:“在乎多少,怎麽選擇,她都已經做了選擇。”


    我撇撇嘴:“所以……你疏遠她,也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所以……她對花錦和小甜就是另一個樣子。我聽小甜說過,她是慈母。這算不算是一種彌補?”


    “是因為有了我,她才得以和我父親結婚,從一個普通女人變成豪門夫人。”花冥不緊不慢地說,“我對她來說,是人生的跳板。花錦和小甜的存在,才是她身為一個母親,全部的感情所在。”


    我定定地看著他,就算他說得輕巧完全和他沒有關係一般,我還是感受到他藏在心底深處的一處缺憾。


    “你們的關係一直是這樣,不覺得遺憾麽?”


    “準確說……我靠自己擺脫了她的控製。這是我做過最為明智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禁不住掌上撫上他的臉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不喜歡你的這個明智。因為是這樣……你才不相信任何人,不喜歡被任何人觸碰。你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也錯過得太多。”


    花冥沒有閃躲,也沒有迴避,隻是淡淡地說:“還好。”


    這兩個字輕輕敲打在我的心上,卻像是千斤重鑽進我的心裏。這兩個字,代表他無所謂。還是因為遇到了我,所以還好麽?


    不過,此時此刻,答案是什麽又有什麽關係?


    我慢慢摟上他的脖子,枕在他的肩窩,聞著那讓人心安的氣息,眼睛禁不住濕潤。這時候,我隻想給他這樣一個擁抱,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還好。”


    “還好……什麽?”


    “還好……你遇到了我。”


    然後就聽見花冥噗笑:“不害臊。”


    我抬頭看他,一臉驕傲:“我要毀掉你這個安全又清冷的世界,讓你不能再躲在裏麵。我們要一起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看很多很多的風景,認識很多很多的陌生人。你會第一次麵露微笑,然後伸出手,對那些陌生人說你好,說謝謝,說再見。你也一定會發現,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的真善美。”


    花冥就這樣聽著我說,也不否認,也不迎合,固守著,卻又不忍打破我的這個願望。


    我心裏知道,要改變現狀是有多難。但是這一刹,我真的很想傾盡所能。


    “走,離開這個破地方。”我說著,拉著他就往外麵走。


    花冥並不知道我要去哪裏,也不知我要幹什麽。


    直到,車子到了我說的地方,他跟我並肩站在一家手工diy店的門口。雖然天氣已晚,但店主還在,於是我挽著他進去,在長條的桌子前坐下。


    桌子上擺了各種各樣用來做手工的材料,有陶土,有漂亮的珠子,還有顏色豐富的彩筆和卡紙。


    花冥似乎習慣了我節奏,就靜靜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走過去卡紙那邊坐下,並神秘兮兮地對他說:“在那好好坐著,不準過來偷看。我要送一個東西給你。”說著一邊翻手機,一邊在卡紙上畫起來。


    他還真是好好坐著,翹著腿垂眸擺弄起手機,隻有微揚的嘴角還有偶爾朝我瞄來的目光,讓我知道他沒有起身走人。


    我弄好卡片,先是去店主那裏過了個塑,然後才笑容滿麵地重新到他麵前。


    輕咳兩聲,他抬頭看我。


    我把裝塑好的卡片遞到他麵前,是我手繪的一張空白機票。上麵有我的名字,也有他的名字,還是兩個並排的位置,簡直就是幼稚。


    不出所料,花冥揚起眉頭,不明所以。


    “我知道,生活是現實的,而夢想永遠都隻是夢想。”我把機票放在他麵前,娓娓將心裏的話說出來:“在那個教堂,我最後說的那番話,就是我的夢想。環遊世界,去看不一樣的風景……


    “以前,我也給自己畫過這樣一張機票,然後告訴我自己,隻要我堅定不移,就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沒有想到,它實現了。那就是你帶我去的那個小鎮。現在,我也送你一個。我和你,我們兩個……可以去到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


    “等到有一天,你做好了準備,想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做好準備去對最陌生的世界問好;做好準備,離開你那個穩妥又舒服的世界……這就是你的通行證。”


    花冥一動不動,眼底微微有些發紅。


    “頭等艙?”他問。


    我搖了搖頭:“經濟艙。”


    “任何地方?”他又問。


    我點了點頭:“任何地方。”


    “永不過期?”


    我雙眼忍不住有點難受:“對,不過期。”


    “就算……那時候我們互相憎恨?”他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就算已經分道揚鑣,就算互相憎恨……隻要你出示通行證,我就是你旁邊的那個乘客,直到我們到達目的地。”


    他緩緩站起身來,先是看著手裏的通行證輕輕一笑,然後什麽也沒說,隻是很輕地抱住我,輕得好像他累了,輕得好像他使不出半點力氣。


    我用胳膊環著他的腰,什麽也不想去想,所有的一切都想拋諸腦後。如果他此時就拿出通行證說走吧,永遠離開這裏,我很可能也會不顧一切。


    可惜,他是花冥。


    而我也很可能上了飛機就後悔。


    拋棄童宇……我做不到。


    再在醫院裏見到童宇,是第二天的事情。之前,我知道他在,都會刻意避開。這次,我是故意挑他在的時間去找他。


    前幾天還聽拳館的兄弟說,童宇雖然輸了比賽,但拳館的人氣明顯比以前高。所以,童宇很忙。忙著照看拳館的生意,忙著拍廣告做代言。


    以前很少見他穿正裝,就算是這次,也還是覺得他不怎麽自在。


    我們在病房裏貌合神離地在外婆麵前呆了一會兒,找了個理由,才換了個沒人的樓道。


    “今天有什麽喜事?”我調侃著問,“穿這麽隆重。”


    童宇站在角落裏,眼睛沒有看我,懨懨地答:“下午有個采訪。”


    我原來如此地點頭,驚奇著自己心裏頭對他一點氣憤都沒有。“那好好表現。不要一緊張就口吃。好歹你也是第四名,也差一點就可以拿到冠軍。”


    他眼神明顯閃爍,輕哼一聲:“你這是挖苦我?”


    “沒。”我自問很坦誠,“我是真心覺得,你本來是應該拿冠軍的。如果不是因為外婆生病,如果不是因為這麽多的事情幹擾了你……”說到這裏,我胸口悶得厲害,故作無事地一笑,“你要聽成是挖苦也行。我真心希望,下一屆的時候,你能拿到金腰帶。不為別人,就為你自己。”


    童宇緩緩看向我,眼睛裏閃著霧氣,好半天才說:“這麽多天不見,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是啊,我原本還有很多想說的話。


    我本想好好罵他一頓,打他一頓,質問他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搭上良心,搭上一個拳手的自尊心,搭上前途……搭上這一切,真的值得?!我還想質問他,是從什麽時候起,他不願意再接受我的錢,寧願打假拳,也不願意?


    是因為他覺得我就是為錢和花冥在一起的,覺得我的錢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已經隔了這麽遠的距離?!然後……再給他兩個耳光,告訴他就是因為他,我要離開我喜歡的人。不,說我不會理會他,會任他承受這一切的後果……


    可是最後,我隻是笑:“天下本來就沒有不散的宴席。我還想說,謝謝你收留了我,讓我留在這個家。不然,我已經被打斷手腳在街上以乞討為生。”


    童宇眼睛周圍紅得可怕,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我歎口氣:“可是童宇,我長大了,不再是你帶迴家的小妹妹了。我的翅膀早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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