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白雪簌簌墜落,似春日柳絮又如冬日梅瓣,層層疊疊地壓在庭院中的蒼鬆翠柏上,到了夜裏,山中便會如此刻一般陷入純白蒼茫的寂寥孤清之中。


    朔風乍起,冷徹身骨,四下無人的庭院愈顯的幽靜萬分,抬首隻見密布的烏雲占據著整個穹蒼,全然望不見哪怕三兩疏星,更別提那一輪明月。


    大殿中的微弱的燭火陡然熄滅,這孤寂的夜色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也徹底地斷絕了與這塵世的聯係,最後的暖融也淹沒在了這來勢洶洶的風雪裏。


    刀鸑鷟裹進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將整個身軀都藏進了厚實的錦被之中,隻露出一雙眼眸來,四下的轉動著,其餘部位可是找不到一絲縫隙使其暴露在外受那冷風的侵襲。


    她今日同師姐師兄們一道習武,現下渾身疲憊,倦懶的很,迴到房中便徑直地倒在了床榻上,連動也懶得動,晚膳也未曾去用。


    秦羽涅親自來她房中看她,本想喚她一道去用膳,進門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睡熟,他不忍將她擾醒,便又獨自退了出去,當然此事對當時睡得正香的刀鸑鷟而言,她是全然不知的。


    此時此刻,她才從夢中醒來,正睜大了雙眸盯著床榻上的紗帳看的出神,思緒尚且迷迷糊糊,頭腦中一片空白。


    如此,就連門扉被推開她也毫無察覺,待到秦羽涅端著托盤來到她床榻前時,她這才有所反應,十分驚訝地從床榻上猛地坐起,望向秦羽涅的雙眸中帶著一絲疑惑,整個人是有些發懵的。


    秦羽涅看著她此般模樣,隻覺萬分可愛,素日裏不常見著,頭一次看見便格外地稀奇,亦覺得珍貴難得,他時常在想刀鸑鷟究竟還有多少讓他驚訝喜悅的麵貌是他未曾看見的呢?


    秦羽涅將托盤擱置在圓桌上,又斂衣坐到她的床邊,手掌撫上她的頭頂,柔聲道:“起來吃些東西。”


    刀鸑鷟愣了一下,也不知在做何鬥爭,忽然整個人又重新縮迴了錦被中,扯過錦被捂嚴實了,並將自己的頭也一並蒙在錦被裏,悶聲搖了搖頭,死活不肯下床,一來她著實困倦,二來這傲雪神山的氣候實在是太過寒冷,即便是在大漠裏她也從未感受過如此嚴寒。


    秦羽涅輕笑一聲,拿她沒有辦法,隻懂退而求其次,“我端了東西來喂你可好?”


    此次,刀鸑鷟猶豫了片刻,似乎心中意欲妥協,但思索片刻後她仍舊在被中搖了搖頭,但此時肚子卻十分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羞得麵頰通紅,將自己捂的更嚴實了。


    “有你最愛吃的黃金雞。”秦羽涅話音剛落,刀鸑鷟竟已經將錦被掀開,從床榻上坐直了身子,秦羽涅見她喉嚨滾動,雙目神采熠熠,也不拆穿她,起身至桌邊,夾了一些黃金雞與菜肴堆疊在珍珠米飯上,端在手中坐迴方才的位置。


    刀鸑鷟從秦羽涅手中將碗筷接了過來,夾起一塊黃金雞便放入了嘴中,被美味裹挾味蕾的滿足感讓她覺得自己不枉從那溫暖的被窩中費力地起身。


    “慢些吃。”秦羽涅知曉她是真的餓了,今日是她第一次這般與大家一同習武,練習吐納之法,又幾乎沒有休息,怎能不餓不累呢?加之傲雪神山常年累月天寒地凍,她一時還未習慣,難免這般。


    秦羽涅如是想著,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水來,隻怕她這狼吞虎咽的架勢會將自己噎著。


    刀鸑鷟很快便將飯菜都吃了個幹淨,將碗筷交給秦羽涅後,自己便靜靜地抱膝坐在床榻邊緣,目光追隨在秦羽涅的身上,一刻也不舍得挪開,好似是怕自己一個不留心,他便會消失一般。


    她的眸光在燭火的照耀下變得愈發溫柔,暖意融融地將秦羽涅包裹著,就連她自己心中也不禁升騰起一股暖意,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好到她自己時刻都害怕它就此煙消雲散。


    她多希望這江湖沒有那許多紛擾,朝堂也沒有那樣多的勾心鬥角,她想要就這般與秦羽涅隱居世外,廝守一生。哪怕以後的日子裏,她就像此刻一樣,什麽也不做,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也好。


    “在想什麽?”秦羽涅收拾好碗筷,來到她跟前,見她眼含笑意地盯著他愣神。


    她卻不說話,拉過秦羽涅的臂膀讓他坐在自己身旁,傾身摟抱過去,將臉貼在他的脖頸上,纖長的鴉羽輕輕地掃過他的頸窩,安然靜好。


    “若是倦了便睡吧。”秦羽涅摟著她的背,輕輕拍打,好似在哄她入睡一般。


    刀鸑鷟強撐著自己的雙眸,細聲問道:“你來找我隻是為了給我送飯?”


    “不然呢?”


    刀鸑鷟將頭抬了起來,直直地看進他的眼底,“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絕不止是來給我送飯這麽簡單。”


    秦羽涅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不錯,你猜中了。”他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我來找你本是為了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但此刻你這般困倦,還是待改日再去也不遲。”


    似乎此事勾起了刀鸑鷟的興趣,她霎時來了精神,追著秦羽涅詢問:“什麽東西?”


    秦羽涅隻她好奇,也不賣關子,道:“是玄天令。”


    “玄天令!”刀鸑鷟驚唿出聲,意識到自己太過大聲,她即刻將聲音壓低了下去。


    她從前的確聽秦羽涅提起過,三柄玄天令中有一柄是在穹玄山莊中的,但當她要親眼去看時,那又是另當別論,自然激動難言。


    “不要等到明日了,我們現在就去吧。”話音未落,她的雙腳已經離開了床榻,就要碰到地麵,卻被秦羽涅一把攬住。


    “別急,你若想去,立刻去便是。”秦羽涅垂首,看著地上的錦靴,他蹲下身子,剛將刀鸑鷟的腳執起,刀鸑鷟便有些難為情地掙紮起來,“別動。”


    他細致地為她將雙腳的襪子套上,又為她穿好錦靴後,這才起身,“將大氅披上,穿的暖和些。”


    刀鸑鷟鼻子一酸,方才秦羽涅蹲身為她穿鞋襪時,她便險些沒有忍住掉下淚來。


    他是一方王侯,又是生殺予奪,征戰沙場的英雄,但方才他竟是毫無顧忌地蹲身為自己穿鞋,做這樣的瑣事。


    雖說她平日裏被他寵著習慣了,但這樣的事情卻是頭一次發生。她自幼就明白的道理是:沒有誰有任何的理由要義無反顧地對一個人好,而秦羽涅卻是對她百般寵愛疼惜,秦羽涅卻讓她覺著這些事不過皆是小事,他心甘情願,她隻需要好好地感受便是。


    秦羽涅知道她又在多思,牽過她的手,“走吧。”


    刀鸑鷟點點頭,並未多言,兩個人並肩執手地走出了屋子,剛推開門,室外的風雪便猶如洶湧的浪潮般席卷而來,鋪天蓋地,不給他們絲毫準備,也不打算給他們一個容身之所。


    四麵八方的襲來,頗有無孔不入的架勢。


    秦羽涅見勢即刻向前邁出一步,將身子擋在了刀鸑鷟的麵前,依舊反手牽著她,但卻為她擋去了所有的風雪。


    “羽涅,我沒關係的。”她的聲音幾近要淹沒在這大風大雪的唿嘯聲中。


    “跟緊我。”這似乎是傲雪神山這麽多年來最寒冷的一個日子了。


    這風雪洶湧,冷風被吸進喉嚨躥入胸腔的感覺十分難受,若是此刻她再與秦羽涅說話,他們兩人都會受這風雪之災,於是乎她將口唇緊閉,隻默默地跟在秦羽涅的身後行走在這片雪地中。


    她不知玄天令所放之地是在穹玄山莊的何處,隻恨自己方才疏忽大意,出門之時竟忘了帶上燈燭照明,眼下他們不僅僅要摸黑前行,秦羽涅還需時刻注意著她的情況。


    這般走了許久,刀鸑鷟在黑夜裏本就眼盲,看不清前路,自然不知走至了哪方。


    就在此時,眼前忽然閃爍起了一道微弱的光亮,隻見秦羽涅手中執著被擦燃的小小火匣子,也不知他是何時從懷中拿出來的。


    刀鸑鷟鬆開秦羽涅的手,囑咐他將那火光用手圍住,免它被這狂嘯的風吹熄,“就是此處了。”


    刀鸑鷟借著秦羽涅手中的火光抬首一看,隻見他們此刻站立在一道石門外,而這石門卻是隱在幾株並排著的高大鬆柏後,以假山石堆疊圍繞著,十分隱蔽,不易被人發現。


    “這裏?”她蹙眉,“這小小的石門中就藏著玄天令?”


    秦羽涅隻是淺笑,卻不言語,他獨自繞到一處山石後,隱去身子,刀鸑鷟正注視著他,卻不想眼前的石門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隻聽“哢噠”一聲,那石門竟開始緩緩地翻轉,露出一道足夠通過一人的縫隙來。


    這時,秦羽涅也從山石後走了出來,“進去吧。”他雖這樣對刀鸑鷟說著,但自己仍舊是先一步走至她的前麵,率先進入了石門之中,待秦羽涅進入後,刀鸑鷟四下張望了一番,也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他們方才入門,那石門便自己緩緩地轉動起來,最終關上,變迴剛才的模樣,就好似從未被開啟過一般。


    若不是他們有火匣子在手,這石門中便是一片漆黑,不可見物,刀鸑鷟這才看清,這是一條甬道,地上布滿了許多細小的石子,這甬道與她曾經見過的許多甬道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好比天狼閣中的地道亦或是千金坊的地道,或許是因人刻意建造,所以地麵都鋪著光滑或是平坦的地板,而此處的地麵卻滿是泥土,就好似是這山中的土地一般。


    她行走的路上有時會不小心踢到那些細小的石子,然後便會聽見它們撞擊在壁上的清脆聲響。


    “羽涅,為何會選擇將玄天令藏在此處?”刀鸑鷟有些疑惑,此處看上去並不像是存放物件的好地方。


    “待會兒你便知了。”秦羽涅並未做出解釋,隻讓刀鸑鷟同他一道走至深處。


    刀鸑鷟也不再詢問,她想穹玄山莊存世已有百年,想必曆代皆是在此處存放貴重物品,定是有他的道理,又怎是自己能夠肆意揣測的呢?


    這甬道很長,岔路也有許多,即便是來過多次的人也不一定能夠十分順利的找到出路,即便是秦羽涅如此熟悉的人帶路,他們也走了很久才真正地將這甬道走到了盡頭。


    甬道的盡頭一方圓形的空曠空間,在這空間的中央有一處微微閃著幽藍清光的地槽,這地槽中又有五處小小的圓形凹陷下去,好似是要待人放入什麽東西。


    刀鸑鷟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安地槽中的圓形,秦羽涅這廂不知從何處攤了五枚珠子在手掌之中。


    刀鸑鷟將目光移至他的手掌,隻見那五顆圓潤的珠子就靜靜地躺在那裏,每一顆都有著不同的顏色,分別是赤、金、青、紫、白五色,而五顆珠子也散發著它們本身顏色的光華。


    “這是?”刀鸑鷟雙眸瞪大,覺著十分奇異。


    “這五色珠正是用來開啟這地槽的必備之物。”言罷,秦羽涅蹲下身子,將那五顆珠子分別以赤、金、青、紫、白色放入那地槽之中,就在那一刹那,五色齊聚,大放異彩,五道光華直衝而上,在他們頭頂的頂壁匯成了一隻赤紅色的神鳥——鳳凰。


    而就在此時,刀鸑鷟忽然感到自己鎖骨處猛地灼痛,她不禁用手抓扯住自己的衣襟,埋首去看,竟發現自己的鎖骨處有淡紫色的光華透過衣衫隱隱地閃爍著。


    那灼痛隨著頭頂上那隻鳳凰的愈漸顯現,而愈發的難耐起來,好似蔓延至了自己的喉嚨處,使其一陣幹澀,又好似在自己的骨血中四下亂躥,就要衝破桎梏。


    “怎麽了?”秦羽涅見刀鸑鷟情況不對勁,趕忙用手將她扶住。


    刀鸑鷟說不出話來,隻捂住自己的鎖骨處,但那光華依舊,秦羽涅循著望去,劍眉一蹙,順勢運氣內力為刀鸑鷟渡去緩解她的痛楚。


    片刻之後,頂壁上赤紅的鳳凰漸漸地又隱去了它的身形,最終消失不見,而那地槽中的五顆珠子也不再發光,隻靜靜地嵌在裏麵,方才的一切好似都不曾發生。


    刀鸑鷟鎖骨處的灼痛也隨之陡然消失了。


    但在他們的眼前卻出現了一道大門,這大門通體藍色,金色的雕花上嵌在藍色的寶石,璀璨生輝,就這般憑空的出現在了他們麵前的那道石壁上。


    刀鸑鷟剛卸下方才的疼痛,來不及鬆一口氣,便看見了眼前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


    “讓我看看。”秦羽涅卻更為關心她此時的狀況,方才那般著實讓他受了驚嚇。


    刀鸑鷟輕輕地將衣襟拉開了一些,同秦羽涅一道看去,隻見前些日子裏還若隱若現的那隻鸑鷟,此刻竟然已經全然成形,並且清晰地印刻在了自己的鎖骨之上,再沒有要消失的意思。


    “這是怎麽迴事?”刀鸑鷟霎時間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想大概是與這陣法有關。”秦羽涅解釋到,“此處百年之前是何地我也不知,說不定恰好就與你的身份有關。”


    “我的身份?”刀鸑鷟眼睫輕垂,沉思起來,“難道說這鸑鷟是受到了眸中召喚,與之感應才會這般?”


    “或許吧。”秦羽涅抬首望了望頭頂的景象,“如今也隻有這一解釋了。”


    刀鸑鷟點點頭,暫時將此事擱置下來,她看著那扇門,對秦羽涅道:“我們進去吧。”


    秦羽涅依舊走在前方,至門前,伸手將那低處的幾塊寶石拿下,刀鸑鷟這才驚覺原來這寶石竟是鬆動的,她看著秦羽涅將幾顆寶石調換了位置後,輕輕一推,門便就此開了。


    大門打開,呈現在刀鸑鷟麵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冰室,四下皆是由寒冰砌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寒冰砌成的冰階向上蜿蜒至盡頭便是一方寒冰台,寒冰台上放置著一個木盒。


    想必那其中裝著的便是玄天令。


    刀鸑鷟此刻算是明白了為何要選在此處來安放玄天令,這重重機關守護如此嚴密,即便是能進到甬道裏麵來,後麵卻還有這無數的防護。


    “玄天令就在木盒裏。”秦羽涅說著,牽起她的手引著她一步步地走向階梯上走去,最終將步子停在了寒冰台前。


    那木盒離刀鸑鷟近在咫尺,她清楚地看到了那木盒的形狀樣式,長條狀,麵上毫無花紋,很是普通簡單的一個盒子,但這盒子裏卻裝著這天下人皆想得到的玄天令。


    “羽涅,這玄天令是那一柄?”刀鸑鷟問到。


    “打開看看。”秦羽涅不答,示意她親自打開。


    刀鸑鷟不知為何竟是有些緊張,她的手剛覆上木盒便感到一陣寒涼透過她的指尖向身體蔓延。


    她手指微縮,但仍舊將木盒拿了起來,素手揭開上方的蓋子,裏麵靜靜躺著一枚金葉,她秀眉微蹙,將那金葉拿了出來,攤在手掌觀察了片刻又將其翻轉過去,那金葉的背後赫然印著一個:玄。


    她是頗為驚訝的,她原本以為玄天令的模樣與那些令牌的模樣相似,卻不想與她所想大相庭徑,這玄天令竟有著這般小巧精致的樣式。


    “這便是玄字令。”秦羽涅淡淡地說到。


    “不曾想它竟是這般模樣。”不知何故,刀鸑鷟心裏的感覺十分奇怪,她雖第一次見這物,但卻給她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


    她想這或許便是她與這玄天令的淵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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