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冬月初二,帝都鳳華。


    遼闊長空,一望無際,浩蕩江水,奔流不息。


    大隊的車馬從皇宮浩浩蕩蕩地駛出,隊伍最前方的鳳祁一襲藏青交領長袍,外罩同色半袖衫,領口與兩肩皆有銀狐皮毛作稱,一根銀蟬絲腰帶束整腰身。紅褐色的發絲在金陽的照耀下猶似一團燃燒的烈火,灰藍色的眼眸嵌在瓊鼻的兩旁,似異域最為珍稀的寶石,散發出幽藍的神秘之光,誘人淪陷其中。


    銀決與鳳祁策馬並行,看向他的目光之中總隱有一絲擔憂,但他未提一字。


    隊伍的中央是八人所抬的金步輦,吊頂蛟紗錦帳自上散開來,遮蔽住了此刻正端坐其中的永和公主秦袖蘿。


    秦袖蘿已褪去了昨日大婚所著的繁重喜服,穿上了北漠服飾。一身香色煙羅西域裙,垂墜的輕紗順著纖細的腰身而下,以細長金鈴腰帶束腰,青絲側編,香色輕紗掩麵,一雙杏目看不出半分喜悅的情緒。


    這隊伍將一路自南朝向北漠而去,千裏迢迢,路途遙遠,也許今日一別,再難相見。


    街道兩旁站滿了城中百姓,大家在這看似喜慶熱鬧的氣氛中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畢竟這皇帝嫁女的浩大場麵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即便是隔著一層薄紗也要一睹公主的姿容與風采,以便日後能夠拿出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要看公主自然也必會關注這荊漠王究竟是何等人物,隻看他英俊不凡,高大威猛,滿街的少女們自是雙眸含情,魂牽夢繞,歎一句自己為何沒有生的如公主這般好的命。


    隊伍從宮門一直行至城門,出城之後,遠遠地便看見郊外的山坡上站著兩個對他們而言再熟悉不過的人,刀鸑鷟與秦羽涅。


    鳳祁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至他們二人的麵前,相視之間,千般情緒壓在心頭,道不出說不盡,他們不過都隻想借此刻將彼此印刻入自己內心最深處,永不忘懷。


    “鸑鷟,你與鳳祁好好道別。”秦羽涅叮囑完後,便徑直朝著隊伍的中央走去。


    剩下刀鸑鷟與鳳祁兩兩相望。


    鳳祁看著刀鸑鷟鬢邊的發絲被微風吹拂,掃過她清麗無雙的眉眼,終是落在了那雙與自己幾近一樣的藍眸上,鳳祁隻覺這雙藍眸此刻很靜,靜的悄無聲息,卻藏得很深,將所有的情緒都斂盡其中,窺不到一絲碎裂的痕跡。


    “小阿。”鳳祁就這般看著她良久,終於輕聲唿喚出了她的名字。


    “王兄。”兄妹二人的目光久久地在彼此的麵龐上流連,舍不得挪開,心中都隻怕此次分別之後的歲月太過漫長難挨,不知再見又是何光景,隻得借這一麵將對方的麵容都深深地刻在心底。


    “小阿,本王走後,你要好生照顧自己,注意身子。”鳳祁想不出更多的話來與她傾吐,不過都是最最質樸的叮囑,卻包含著他最最真摯的祈願,“你與慎王的事,若是能夠辦便早日辦了吧。”


    盈盈的淚光閃爍在刀鸑鷟被逼紅的眼眶之中,她與鳳祁隔著一段距離,淚水模糊下便漸漸地看不清他的麵容,他的雙眸,隻覺鳳祁此人也要就此漸漸地離她遠去,但耳畔卻不停地迴響著鳳祁對她的關懷與擔憂。


    “王兄!”她的裙裾在風中翻飛揚起,她猛地上前一把抱住鳳祁,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流落至鳳祁的衣衫之中,彌漫浸濕。


    “聽話。”鳳祁伸出手撫摸著她的頭,除此之外他不知自己還能如何去安慰她。


    “王兄......小阿舍不得王兄......”抽噎著將整句話說完,刀鸑鷟已泣不成聲。


    雖然她與鳳祁相認時日不長,但他們血脈緊緊相連,她早已習慣了鳳祁在她身邊的日子,每日從宮中到蘇府來探望她,帶給她街市上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和好吃的糕點蜜餞,陪她習武,帶她四處遊玩,作為兄長的他無時無刻地不在保護著她,疼惜著她,愛護著她。


    如今,便要這般分別,再見無期,叫她如何能夠舍得呢?


    “小阿乖,王兄說了會在荊漠等你迴來,王兄絕不會食言的。”鳳祁忍著眼中的就要溢出的淚,平複自己的心緒,“小阿也定不能食言,待一切安定之後,再來見王兄可好?”


    刀鸑鷟悶著不出聲,隻重重地在他懷中點頭。


    鳳祁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將頭向後轉了轉,見到秦袖蘿正從步輦上走下,而秦羽涅伸出手將她牽扶了下來。


    “皇兄......”秦袖蘿緩緩抬首,將目光落在秦羽涅冷冽麵容上,發現他的眉目間竟染上了絲絲憂慮,那樣沉重,“皇兄可原諒晗兒了嗎?”


    秦羽涅雙目輕闔,下一瞬摟過秦袖蘿,緊緊地擁抱住她,那一瞬他感到自己胸口的衣衫已被淚水浸濕,那熱淚是滾燙的,肆意地流經他的胸膛,灼傷了他的心口。


    秦袖蘿伏在秦羽涅的懷中哭得昏天黑地,她怎麽也該想到的,秦羽涅又怎會真的記恨著她呢?


    “到了北漠,好好照顧自己。”秦羽涅低聲道,“你永遠都是皇兄心中最好的晗兒。”


    秦袖蘿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甚至哭到身子抽動,也無法停下。


    “好了。”秦羽涅將她從懷中拉出,溫熱的手掌貼上她的臉頰,指腹擦過眼角,擦過麵龐,為她拭去那流淌不盡的淚水,“快去吧。”


    言罷,他將依依不舍地秦袖蘿重新送迴步輦,秦袖蘿一步三迴頭地去看秦羽涅,即便是最後落座在步輦之上,也不願將目光從秦羽涅的身上移開。


    秦羽涅就那般靜站在步輦的一側,同樣地望著她。


    就在此時,從大隊來時的方向傳來一個清亮的嗓音,隻聽他高聲道:“等等,等等!”


    大家紛紛轉過頭去,定睛一看,那一抹石青色的衣衫飄入眼簾,那是鳳祁一生也不會忘記的顏色,是他要用一生去銘記的人——笛笙。


    鳳祁不顧一切地奔向笛笙,笛笙甚至顧不上紊亂的氣息,跑至鳳祁的麵前,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胳膊,緊緊地不願鬆開,“你就這樣走了嗎?”


    鳳祁一怔,還未開口,笛笙又道:“你真的就要這樣走了嗎?”


    “笙兒......”鳳祁失神般地呢喃出他的名,“笙兒......”


    “鳳祁我不管你心有多狠,我笛笙此生此世都認定你了,跟定你了!”笛笙忽然道出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堅決而不容絲毫的質疑,雖是那樣平凡的字眼,但他卻說的天地失色,山河震顫,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了鳳祁的心裏。


    鳳祁一時間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什麽都不要了,我隻想在你身邊,從今往後不論何時何地,都隻願在你身邊。”笛笙的每一句話都好似奔流的水淌入鳳祁的心底,猶如燃燒的熊熊烈火將他重新點燃,“那日我與父親談過了,父親雖仍不願承認,但到底是妥協了。”


    “笙兒,你可想清楚了?”鳳祁心疼地看著他,“本王已娶公主為妻......”


    “我不在乎!”笛笙不待他說完,便截去他的話,“我知道心裏有我,便足夠了。”


    素日裏的笛笙,是溫軟和煦的,像是一團柔和的清風,但今日的笛笙卻是鳳祁第一次見到的,他像是烈火,像是驚雷,他是這世上一切最為剛烈事物的融合,令他永生難忘。


    “得你如此,夫複何求。”鳳祁忽然在唇邊綻開一抹明媚灼熱的笑,笛笙見他笑了,也不禁釋然地笑了起來。


    “等等我。”笛笙說完便徑直向秦袖蘿的步輦走去,在距離步輦不遠處停了下來,先向秦羽涅與秦袖蘿行禮後,才道,“公主,笛笙知曉我與王的感情為世俗所不容,而公主已是荊漠王妃,笛笙本不該如此,但笛笙實在不願就此與鳳祁錯過,後悔終生,還請公主原諒笛笙的自私。”


    秦袖蘿靜靜地看著他,袖袍中的手緊緊地攥住袖袍,她揚起頭,半撩蛟紗,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道了句:“你我二人,公平競爭。”


    你我二人,公平競爭。


    不僅是笛笙與鳳祁,就連秦羽涅這個做皇兄的因秦袖蘿此言怔住,也正因他太過了解秦袖蘿,所以才清楚地知曉這樣的話從秦袖蘿的口中說出來是多麽的令人難以置信。


    他恍然,竟是至此時才發現,原來那個往日裏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麵討要蜜餞的女娃娃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今日這般


    從前,秦羽涅總覺得秦袖蘿是嬌生慣養的,受盡了父皇的疼愛與寵溺才會變得任性跋扈,不論做什麽事情都由著性子來,絲毫不顧及大局,更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卻沒有察覺,她做的每一個決定絕不僅僅隻是因為她任性貪玩,而是因為她骨子裏有著與自己相同的固執,一旦認定了一件事或是一個人,就定要義無反顧。


    這一次,她是相用自己的一顆真心去打動鳳祁,想要光明正大地與笛笙公平的較量。


    在此之前,秦羽涅對秦袖蘿嫁往北漠,心中極為不安,但現在看來,他應當真正的放手了,他一直在等待這長大的秦袖蘿,如今真的長大了。


    鳳祁讓笛笙先行上馬,再次與刀鸑鷟作別,這才跨上馬背,與笛笙同乘一騎。


    刀鸑鷟心中不舍,便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們,大隊再次起程,隊伍也漸漸地消失在天際的另一端。


    這時,秦羽涅收迴目光,舒展眉頭,朝著刀鸑鷟所在的方向走去,至她跟前,執起她的手,牢牢地牽住,“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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