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八月十三,帝都鳳華,慎王府。


    雲收雨霽,碧空萬裏,長天一色,軒窗之外便是湛藍澄淨之色,放眼遠望,無薄雲纏繞的金陽猶似從波光粼粼的大海中緩緩升騰,跳躍而起,懸在天際,傾灑流光萬丈,普照一方。


    秦羽涅聽聞耳畔有鳥雀的叫聲,想是就在這屋宇的青簷之上抖擻著光亮的羽毛,用清脆的嗓音發出清晨的第一聲鳴叫。


    窗外的清風悠悠揚揚地飄入房中,似一縷雲煙般輕柔地拂過刀鸑鷟的睡顏,秦羽涅怕著風吹涼了她,便細心地將窗欞掩上。


    “鸑鷟。”秦羽涅移至床榻邊坐下,雖在喚刀鸑鷟,但聲音卻刻意壓的很低,似又不願就此將她吵醒。


    他看著刀鸑鷟熟睡的麵龐,白皙無暇的肌膚宛若雪玉,纖長的鴉羽掃在眼瞼下方,讓人心癢。


    有時秦羽涅甚至覺得十六歲的她就是一朵潔白的梨花瓣,浮在清幽的泉水之上,素淨清雅,雖不是驚為天人,但每次見到都讓他心下安然,整個人都隨之變得沉靜下來。


    好似她能夠洗濯一切塵世紛擾,一切肅殺之氣。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之上,溫柔地撫過她散落的青絲,似阿爹照顧著睡夢中的孩童。


    刀鸑鷟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掌,睡眼惺忪著醒來,睜開雙眸的第一眼看見到的便是守在她床榻邊的秦羽涅,他柔和下來的眉眼使清晨變得那樣安然靜好,與世無爭,刀鸑鷟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心有暖意地笑了。


    “嗯......羽涅。”刀鸑鷟手撐在榻上坐起身來,“你幾時起來的?”


    “才醒一會兒。”秦羽涅半扶著她坐直身子,“你先穿衣洗漱,我去讓廚房準備吃的。”


    刀鸑鷟還未完全掙脫睡夢的束縛,正在與之鬥爭,便顯得有些發懵,乖巧地點點頭,便看見秦羽涅淺淺一笑,起身離開了屋子。


    她用力甩了甩頭,感到思緒不再混沌之後方才從床榻上離開,穿戴好衣裳,洗漱完畢後,她落座在銅鏡之前,看著自己散落的一頭青絲,卻犯了難。


    南朝的發髻樣式繁多,且又都甚是複雜,她可是一種都不會挽,但著了女子的衣裳總不能束發,她隻得看著麵前的那支仙羽木簪長歎了一口氣。


    最後,依舊隻能用仙羽木簪將頭發簡單地挽起作罷,斂衣起身推門而出,不忘了將門扉掩好,慎王府的路她還算記得清楚,於是便自己一路尋去正堂。


    不過在去往大堂的路上,便被慎王府的婢子趕來說是慎王殿下讓她至偏廳用早膳,那婢子雖對她恭敬,但卻不敢抬首看她,她隻覺有些奇怪,卻並未太過在意。


    在婢子的帶領下,不一會兒她便到了偏廳。


    至偏廳時,秦羽涅與靳含憂正分別坐在圓桌的兩方,她一時間覺著腳下的路變得異常難行,頷首垂眸,不知該看向何處。


    “蘇梨姑娘,快過來用膳吧。”靳含憂自然能夠看出刀鸑鷟的為難之處,她向來善解人意,不願氣氛如此尷尬詭異,“廚房做了百合薏仁蓮子粥,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刀鸑鷟邁開步子走至桌旁落座,“多謝王妃。”


    “那便多吃一點。”靳含憂吩咐婢子為刀鸑鷟盛了滿滿的一碗粥,擱置在她麵前。


    刀鸑鷟謝過之後,執起瓷勺,粥的熱氣上湧迷蒙了她的雙眸,她還未來得及動勺子,便聽見秦羽涅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小心燙。”


    她抬首,恰好對上他帶著關懷而又緊張的眸,“知道了。”最終還是在靳含憂的麵前迴應了他。


    在這之後,她便一直埋首看著碗中的粥,隻顧著吃去。


    “本王一會兒要入宮一趟。”秦羽涅這話自然是對靳含憂說的。


    “妾身知道了,蘇梨姑娘就留在府中吧,妾身會吩咐人照顧她。”靳含憂體貼的說到。


    “她與本王一道入宮。”秦羽涅擱置下手中的碗,以錦帕擦拭了薄唇。


    刀鸑鷟聽他如此直接地在靳含憂麵前說出此話,恨不得將頭再埋的低一些,若是能埋進那碗中,她恐怕已經做了。


    靳含憂先是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便噙著淡笑道:“妾身知道了,那殿下夜裏可迴府用膳?”


    “太後怕是會留本王在宮中用晚膳,便不勞王妃費心了。”在旁人聽來秦羽涅的每一句話都在無形中將靳含憂與他的距離越隔越遠。


    靳含憂依舊噙著笑頷首,“那殿下用過膳後早點迴府。”極盡的溫婉賢淑。


    秦羽涅隻是點點頭,便看向刀鸑鷟,“用完膳後便走吧。”


    刀鸑鷟趕忙將碗中的粥吃完,放下手中的勺子,也顧不上擦嘴,便說:“走吧。”她實在不願再待在這裏,靳含憂默默承受著的模樣讓她胸口發悶,堵的難受。


    她站起來朝著靳含憂福了福身子,“王妃,蘇梨告辭。”


    靳含憂斂衣起身相送,刀鸑鷟與秦羽涅並肩行在前麵,她此刻隻想快一點離開這就要讓她窒息之地。


    靳含憂看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站在前庭的那株桃樹下,神色戚戚,方才掛在唇邊的笑意早已不複存在,沒錯她的確能夠大度到將自己心愛之人拱手讓出,但她卻無法克製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心日複一日地疼痛掙紮。


    “娘娘,這麽多年殿下向來都對娘娘你不聞不問,現在居然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這般嗬護,靈兒實在是替娘娘覺得委屈。”


    靳含憂聽著身後婢子的一言一語,隻是泛起苦澀的笑意,看著秦羽涅離去的地方怔怔出神,良久後才輕啟朱唇道:“即便來路不明又如何,她占據了殿下整顆心,這就足夠了。”


    靳含憂的話迴蕩在那婢子的耳邊,也迴蕩在這青空之上。


    這廂刀鸑鷟與秦羽涅自出府後,便乘了慎王府的馬車,由阿四駕車向著皇宮奔去。


    兩人在車廂中相顧無言,刀鸑鷟的思緒仍還停留在方才席間發生的種種之上,並未注意到秦羽涅漸漸緊蹙的眉。


    她莫名地有些氣悶,卻又不知自己是在同誰置氣。


    靳含憂性子柔順,有任何苦楚也隻會自己默默忍受,秦羽涅當年一時之失致她如今這般,卻又對她態度冷淡,而自己則是將這關係直截了當捅破之人。


    她心中不知已暗自罵了自己多少遍,如果一切從頭來過,也許不會造成今日這般局麵。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秦羽涅劍眉微蹙,伸手敲在她的額上。


    刀鸑鷟反射性地將額頭捂住,瞪著眼看他,“沒想什麽。”沒好氣地說到,順便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不說?”秦羽涅眉一挑。


    刀鸑鷟坐直身子別過頭去,“不說!”兩個字擲地有聲,不卑不亢。


    “看來我要重新考慮是否帶你入宮這件事了。”秦羽涅淡淡地道,眼睛卻不去看她。


    刀鸑鷟聞言狠狠地咬著下唇,“你這是威脅我!”


    秦羽涅隻是狡黠地勾動唇角,笑意裏帶了一絲邪氣,是刀鸑鷟旁日裏從不曾見過的,“阿......”秦羽涅剛想要出聲讓阿四停車,卻被刀鸑鷟一把捂住了嘴。


    “算你狠!”她雙眸如銅鈴般瞪著他,輕聲一哼,“我不過在想王妃的事情罷了。”果然見秦羽涅神色一變,而她也不似方才那般兇狠,捂住秦羽涅嘴巴的手也順勢滑落下去。


    “王妃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很難受。”刀鸑鷟垂下眼簾,聲音有些低沉發悶,“試問哪個女子會願意看著自己的心愛之人去愛別人呢?”


    秦羽涅沒有說話。


    “她是深閨中的千金,更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受盡榮寵,但現在卻隻能自己舔舐傷口。”她望向秦羽涅,本還想繼續向下說,但秦羽涅並沒有給她機會。


    秦羽涅在她想要再次開口之前先一步做出動作,一手攬過她的頭,薄唇貼上她柔軟的唇瓣,堵住了她所有的話。


    刀鸑鷟猛然睜大雙眼,看見的卻隻是秦羽涅帶著傷、帶著狠的眼神,她一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本想將他推開,卻敵不過他用力的吮吸著自己的唇瓣,帶著熱意的唇不斷地侵占自己的領地,片刻之間便叫她繳械投降。


    她此刻隻覺眼前一片朦朧,頭暈目眩,不自覺地闔上雙眸,腦海中卻猶如暗夜穹蒼綻放出絢爛奪目的煙花,思緒早已不屬於自己。


    而秦羽涅就這般吻著她,至最後輕柔地吻在她的唇角,似蜻蜓點水般帶著珍惜之情,一遍又一遍。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發什麽瘋,他隻是害怕刀鸑鷟說這樣的話,他害怕她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在她自己身上,而與日俱增的愧疚會使她難堪,使她難過。


    她害怕她因此,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離開刀鸑鷟的水唇,看著她此刻充滿水霧,波光盈盈的眸子,心下一軟,將她摟進懷中,“不要離開我。”


    他低聲低喃著,刀鸑鷟貼著他的麵頰,感受著他有些紊亂的唿吸,心中是滿溢的酸脹感,她緩緩抬起手來,貼到他的背上,環住他,“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答應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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