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昨夜將自己整個身軀都包裹進暗黑的錦被之中的刀鸑鷟自然是看不見屋中透出的縷縷光亮,甚至不知此時已是天明。


    她蜷縮著身子,用盡全力地將自己化作一個蟬蛹般,不願意讓周遭的任何事物窺探到自己一絲一毫。


    她輕輕地聳動雙肩,發現經過這長久的一夜,她維持著這一動作的時辰太長,以致自己現在周身酸疼難耐,似乎每動作一下都是在牽扯著痛覺愈發靈敏清晰。


    她略有遲疑地將覆蓋在身子上的錦被拉扯開來,忽然湧入的光芒便變得尤為刺眼,毫不留情地射入她的雙眸之中,讓她感到一陣燒灼般的疼痛。


    白皙的麵頰上是早已幹涸的淚痕,長長地從眼角流落至耳根,一道又一道地被覆蓋被重疊。


    她漸漸地從床榻上挪動身子,半坐了起來,伸出素手揉弄了片刻酸澀的眼眸,周身的酸軟與無力感侵襲而來,讓她無所適從。


    雖然此刻她的思緒尚且混沌,但她卻甚是明確地告知自己不要去想昨夜思及的那些問題,如此這般愈發的糾結隻會讓自己愈發心緒不定。


    她強忍著不適起身,梳洗一番之後便打算離開此處,前往洛氏山莊。


    她將自己身上所需的物品都檢查了一番,臨安城的地圖與洛氏山莊的地圖都在,腰間的匕首也未曾落下。


    刀鸑鷟將手按在那匕首之上,垂下眼眸看了一眼,這匕首是當時她在北漠疾風關從蘇越他們所帶的駝隊中偷來的,是蘇辰砂的。


    蘇辰砂後來將這匕首同玉佩一道贈予了她,想到此處,她撫上心口的位置,那玉佩她一直用蘇辰砂送她的那張手帕包裹著帶在身邊。


    隻是,這玉佩的意義太過珍重,她此時已經不配再將這玉佩留在身邊了。


    她想,待再見公子之時,她應該要將這玉佩親自完好無損的還給他,讓他贈予應該贈予的人。


    她將自己打點好後,便推門而出,行至酒樓大堂時,店小二見了她便即刻迎了上去。


    “這位客官,今日有位皮膚黝黑的男人讓我見到你出來時告訴你他們先行離開了。”


    “多謝小二,我知道了。”刀鸑鷟向他道謝後離開了大同酒樓,準備朝著地圖上所示的方向朝洛氏山莊去。


    托小二將絕塵牽來後,刀鸑鷟便不再多做停留,騎著絕塵離去,地圖上所畫洛氏山莊在臨安的西北角上,坐落在一處桃源深處,似是有著絕佳的風光。


    那洛氏山莊裏臨安城所在的位置並不遙遠,她一路趕去,正午的時候便已經抵達。


    刀鸑鷟牽著絕塵一路前行,在一條清淺的溪水邊望見了對岸繁盛豔麗的桃林,滿目桃色欲燃,落英繽紛,隨風吹散了的花瓣便獨自旋著輕薄的身子落入這澄澈的水流之中,隨之遠去。


    溪上有座木橋,恰好能夠通往對岸,想來那桃林之後應當就是洛氏山莊的所在之地了。


    刀鸑鷟與絕塵踏上那座木橋,耳畔是溪水潺潺流動之音,她不禁想,這洛清泓果然與大多數經商之人不同,雖是常年累月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之人,但卻未將居住之地選在市井之處,而是偏偏以這一方世外桃源為地,大概早早地便想好了日後如何頤養天年。


    行過木橋來到桃林,刀鸑鷟牽著絕塵穿梭其中,許是因為有秦羽涅為她繪製的地圖在手,所以並未覺著這路有多麽難走。


    照著地圖上所示的路線而行,一路之上還可欣賞四下的景致,也別有一番體味。


    桃林之後又是一片開闊的天地,遠山蒼鬱悠然,湖水猶似玉鏡般澄澈靜謐,粼粼波光間倒映著山花碧樹,蟲魚鳥獸的身影,天際漂浮著幾縷薄雲,耀著金陽的光輝,似天神聖潔的照拂與庇護。


    刀鸑鷟內心不禁感歎,即便此處不過是南朝的小小一隅,卻仍然有著這般如畫的風景,好像不論行在何處,都如同身處畫卷之中一般。


    “絕塵,過來。”刀鸑鷟輕聲喚到,將手中的韁繩收短了些,讓絕塵能夠與她貼近。


    絕塵得了主人的意,自然地踱步過去,“想必那座莊子便是洛氏山莊了。”刀鸑鷟望向不遠處那座諾大的宅邸,“隻是不知能不能混進去。”


    “誰在那裏?”一道女子的高聲驚唿忽然響起,“什麽人?”


    刀鸑鷟循聲望去,隻見前方那株大樹後突然躥出一個女子,她身襲柳綠色銀蟬軟絲衣裙,發髻挽作燕尾樣式,體態玲瓏嬌小,容貌秀麗端莊,也稱得上是一標致的人兒。


    刀鸑鷟見她手中握了一把長劍,看向自己的雙眸中也滿是戒備。


    “你是什麽人?為何來我洛氏山莊?”那女子見她不說話,便立即又高聲詢問,似是想要先從氣勢上威懾住她。


    刀鸑鷟心中暗暗發笑,聽這女子的意思,想必是洛氏的人了,她斂過衣袖,朝那女子稽首,“這位姑娘,在下不是壞人,尋到洛氏山莊是想要找洛老爺做一筆生意。”


    “做生意?”女子挑眉,神色不善地打量起刀鸑鷟,由於刀鸑鷟此時是男兒裝扮,一襲白衣翩然,青絲飛揚,如水般清妍的容貌上又嵌著一雙醉人的藍眸,倒叫這女子看癡了去。


    “姑娘?”刀鸑鷟壓低聲音喚她。


    那女子這才猛然迴過神來,故作鎮定地說:“我爹他現在早已不管生意上的事了,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談。”


    “敢問姑娘是?”刀鸑鷟心想,這應當便是洛清泓唯一的那個女兒了。


    “我叫洛懷薇,是洛氏山莊的大小姐。”洛懷薇揚起柳眉,頗有幾分趾高氣昂的意味在其中。


    “原來是洛大小姐。”刀鸑鷟倒是十分謙遜有禮地喚了她一聲,“不知洛小姐可否帶在下至山莊中拜見洛老爺?”


    “你這人聽不懂話嗎?我方才都說了爹爹他現在已經不管生意上的事了。”洛懷薇甚為不耐煩地瞥了刀鸑鷟一眼。


    “隻是,在下身上有一件舉世無雙的寶貝,隻能夠讓洛老爺鑒賞。”刀鸑鷟看的出這洛懷薇是個典型的大家小姐,應是自小便被家裏寵壞了,才會這般飛揚跋扈。她隻得買個關子,洛懷薇但凡有幾分花花腸子,應當不會放過此次機會。


    果然,洛懷薇蹙眉思索起來,在這其間她不止一次地抬頭打量刀鸑鷟,仿佛如此便能確定她究竟是不是個壞人。


    “好吧,我答應帶你進去找爹爹,不過爹爹買不買賬那就另當別論了。”片刻後,洛懷薇終於應承下來。


    “那便多謝洛小姐了。”刀鸑鷟再次行禮。


    洛懷薇甚為受用地一笑,“這是你的馬兒嗎?它叫什麽名字?”說著她便三兩步地跳到絕塵的身邊,想要伸手撫摸絕塵。


    但絕塵哪裏就是這般親和的馬兒,見了陌生人自是不願與之親近的,當下便掉過頭去,以馬屁股對著那洛懷薇。


    洛懷薇氣極,用手指著絕塵大聲道:“畜生!你以為本小姐想親近你嗎!”


    刀鸑鷟將她的舉止盡收眼底,覺著好笑,但卻不表露出來,隻道:“還望洛小姐不要與它計較,它從小性子烈,不喜與人親密。”


    “哼!看在你的麵子上就饒了它。”洛懷薇看向刀鸑鷟,嫣然一笑,“我們走吧,爹爹此時應當快要歇息了。”


    “好,多謝洛小姐。”刀鸑鷟牽起絕塵,跟在洛懷薇的身後,朝著洛氏山莊去了。


    “對了,你可是我南朝的人?”


    “洛小姐何故有此一問啊?”刀鸑鷟並未即刻迴答她。


    “你的眼睛與我南朝人的眼睛顏色不同,隻有北漠異域之人才有這樣的眼睛吧。”


    刀鸑鷟心中暗自道,看來這大小姐也不全然毫無頭腦。


    “洛小姐,在下確實是南朝人無疑,但這雙眸的顏色確也是自出生便是如此,不知為何原因。”刀鸑鷟答到。


    “竟是這樣,真是離奇。”言罷,她便又盯著刀鸑鷟的雙眸看了好一會兒。


    刀鸑鷟心想這洛懷薇舉止奇奇怪怪,若是真將自己當作男子,日後要以身相許可就糟了,自己可擔不起這樣的罪過啊。


    刀鸑鷟不禁長歎,洛懷薇啊洛懷薇,你可千萬別做傻事才好。


    看來日後這女扮男裝的想法還是要少有為妙,雖然行事方便,但也隨時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洛懷薇帶她行至山莊的大門前時,門前的護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洛懷薇自然是發了好大的脾氣,說那兩個護衛是她哥哥手下的人,不將她放在眼中。


    就在這時,莊中突然出來一名婢女,看她與洛懷薇目光相交之際,刀鸑鷟的猜想她或許便是洛懷薇的貼身婢子。


    “你們兩人還不快放行,大小姐帶來的可是貴客,耽誤了老爺的正事,有你們好看!”那婢子看容貌比洛懷薇年長許多,行事也頗有決斷與勇氣,在這山莊的下人中應也是有些說話的分量,三言兩語便將那兩個護衛打發了。


    那婢子將他們領進莊中,聽完洛懷薇的交代,便帶他們向著此時洛清泓所在之地去了。


    “哼!那兩個狗雜種!本小姐定要他們好看!”洛懷薇破口大罵,“不就是我那草包哥哥養的兩條狗嗎,有什麽好威風的!”


    刀鸑鷟將她的言語聽在耳中,沒想到洛氏一族的關係竟是這般惡劣,若不知曉他們是親生兄妹,怕是難以置信。


    “洛小姐,便不要與那個護衛置氣了,他們也不過是照令行事罷了。”刀鸑鷟好言相勸。


    沒想到那洛懷薇竟然即刻便噤了聲,“好,聽你的。”


    雖然刀鸑鷟不覺有異,但落在她的婢子眼中卻是十分的叫人啞然。


    他們一路至修心閣前,洛懷薇吩咐她的婢子退下,由她親自帶刀鸑鷟進去見洛清泓。


    “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洛懷薇將刀鸑鷟擋在門前,麵上竟隱隱浮上一絲嬌羞。


    刀鸑鷟微微一愣,“在下姓蘇,單名一個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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