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鸑鷟拿著提盒跟在秦羽涅身邊,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不覺著距離遙遠。


    “上次來時是夜裏,都未看清這四周景象。”刀鸑鷟環顧四下,發現慎王府門前除了一顆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參天古樹之外,並無更多修飾,我在鳳華城中見過一些皇子府和達官顯貴的府邸之外都修建著狻猊或有其他裝飾來驅邪,凸顯門楣,獨獨慎王府此般素樸。


    她想慎王殿下其實不必過得如此清寒,他是皇子,但凡他願意,也盡可大肆奢靡揮霍,但他卻無欲無求,並不注重表麵虛像。


    她看得出他並不是做出清高的樣子與誰人觀賞稱讚,那就是他的氣節,他的準則。


    “在想什麽?”秦羽涅見她看著自己出神了好一陣子,不禁出聲喚她。


    隻是還未等刀鸑鷟迴答,便聽見慎王府的牆內傳出驚懼的吼叫與兵器相撞的廝打之音。


    秦羽涅眉峰一蹙,神色凝重,他與刀鸑鷟對視一眼,“阿七,去阿梨哥哥那裏。”


    刀鸑鷟接過阿七,“我與你一道。”


    “保護好自己和阿七,其他的事情交給我。”言罷,他足尖點地,飛身而起躍過牆頭。


    刀鸑鷟見他飛身入府,本想跟著進去,但轉念一想,如此情況還是不要為他增添麻煩的好。


    她抱著阿七躲在慎王府的府門外的一拐角處,囑咐阿七不要發出聲響,阿七乖巧地點點頭,窩在刀鸑鷟的懷中。


    這廂,秦羽涅落入府中,隻見庭院中一男一女正與府中府兵交手,他們二人身手不凡,府兵全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不過是負隅頑抗。


    “什麽人在此造次!”秦羽涅高聲一喝,清冷的語調引得被護府兵護在身後的靳含憂聞聲看去,見是秦羽涅,不禁喜極而泣。


    阿四與一眾婢子護著靳含憂,見秦羽涅迴府,皆歡喜不已,“殿下!您可算迴來了!”阿四心想這下有了他家殿下在看這些人還敢不敢胡作非為!


    秦羽涅此時顧不得安撫靳含憂受驚的情緒,飛身直至那二人麵前,將府兵隔退身後,與那二人交上手。


    他手無兵器,赤手空拳,招架著那二人的咄咄相逼。


    那男子手持利劍,腕子陡然刺出,一道青光猶如電光火石閃過,斜劍而刺,直逼秦羽涅的頸項,眼見著便要落在他的脖頸之上,秦羽涅左手一伸,食指與中指飛快夾住劍身,內力一震,隻聽“錚”地一聲響,將那利劍與男子一道震得倒退數步。


    那男子神色忽變狠厲,朝著身旁的女子遞了一個眼色,那女子心下了然,伺機而動。


    風拂,刃出,她招式狠辣直接,不似旁人有諸多花樣,暗紫色的華光覆在短刃之上,眉眼一橫,借風而旋,順勢既出,朝秦羽涅飛過去。


    “殿下,小心!”靳含憂在一旁提心吊膽,坐立難安,見秦羽涅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慌亂不已。


    此時,男子也提劍而上,頗有趁人之危的架勢,秦羽涅在空中旋身,如飛花自在避開那短刃,提防著男子直擊胸膛的利劍,如同羽箭般與之擦肩而過。


    反身,神色一凜,將那如風似電而來的短刃一腳踢掉在地。


    男子見他躲過一劍,迴過身來,又是一斬,秦羽涅縱身一躍,似疾風掃落葉,衣擺飛揚,旋落在地。


    男子誓不罷休,跨出兩步,運氣內力,劍身青光愈盛,他半守半攻,劈開數到劍氣齊齊飛向秦羽涅。


    秦羽涅雙眸輕闔,提臂運氣,倏地周身大放清光,纏繞籠罩,那劍氣還未到他跟前便悉數被這清光反震。


    青光碎裂,清光消散,那男子被攝得踉蹌而退,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師兄!”那女子驚唿,拾了短刃趕忙跑至男子身邊,“師兄,你沒事吧?”


    “快走!”男子此時已顧不得許多,靠利劍支撐在地,穩住身形,女子半抱半扶將他帶起。


    兩人施了輕功,飛身翻牆而出,逃出慎王府。


    秦羽涅站在原地,望著二人逃跑的方向,臉色一沉,他認得那皓月刃與青靈劍,自然也識得九幽聖教的天絕地滅,顧青城與嶽峨眉。


    幸而自己趕迴及時,如若不然還不知會有怎樣的局麵。


    他們二人來此的目的究竟為何?秦羽涅腦內靈光一現,九幽聖教的行事效率倒也實在利落,當時知曉了刀叔叔逃走一事,此時要來他這慎王府中尋他們的教主。


    思及此處,秦羽涅才注意到,安永琰並未在這庭院中。


    這時,靳含憂早已顧不上滿身的環佩伶仃作響,匆匆跑至秦羽涅身邊,“殿下,你可有受傷啊?”她滿麵焦慮,一腔擔憂,隻上下細細打量著秦羽涅。


    “本王沒事。”秦羽涅見她朱釵傾斜,鬢發有些淩亂,想是方才打鬥拉扯中不小心弄的,他伸出手去將她發髻上的朱釵迴正,“王妃可有受傷?”


    靳含憂放下心來,莞爾一笑,“妾身沒事,謝殿下關心。”


    秦羽涅點點頭,移開目光,“七皇弟人呢?”


    “妾身差些忘了告訴殿下,就在不久前宮裏來人將他請進宮了,說是父皇召見。”靳含憂自幼長在深閨之中,不曾見過今日這般場麵,如今受了驚,心緒還未完全平複。


    秦羽涅眸色一沉,手一抬,“吩咐下去,近段時日府中加派人手,嚴加防衛,不可掉以輕心。”看向阿四,“阿四,最近多留心在府門外晃蕩的來曆不明之人,發現可疑之處立即稟告我。”


    “是,殿下,阿四記住了。”


    “殿下,那兩個人究竟是誰?”靳含憂思及此事有關秦羽涅與慎王府一幹人等的安危,不得不引起重視。


    “此事複雜,王妃隻需記得平日裏多加小心提防便是。”秦羽涅現下能夠囑咐她的也僅有次而已,知曉太多,對她來說未必是件益事。


    秦羽涅已如此說,靳含憂也隻得記在心中,鄭重地點點頭。


    “好了,都下去吧。”他吩咐府中眾人退下,“你們伺候王妃去規整梳洗一番。”


    “那妾身先行告退。”靳含憂福了福身子,由婢子們攙著,迴房整理儀容。


    秦羽涅想到還在府外的刀鸑鷟和阿七,劍眉微蹙,離開庭院,尋他們二人去了。


    刀鸑鷟聽見打鬥的聲響後悄悄探出頭去察看,不一會兒便見著兩道人影閃身飛出牆外。


    要說那黑衣人的背影她識不太出,但那桃色衣衫,手持皓月刃之人的身影她的再熟悉不過了。


    她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慎王府遭九幽聖教的人埋伏?如此一想,她心中甚為不安,抱著阿七便從拐角處衝了出去。


    隻是她剛剛側身拐出沒有兩步,便連帶著阿七一同撞上一堅硬的胸膛,她跑的太急,不由得痛的唿出聲。


    抬首一看,秦羽涅麵無波瀾地挺立在她麵前,惱地她捂住額頭,低聲埋怨自己過分急躁。


    見秦羽涅能這般安然自若的走出,想是並未有所損傷,她將懷中的阿七放在地上,一手牽著他,阿七許是也有些害怕,瞪著水靈的鹿眼,呆愣著不發一言。


    秦羽涅長臂一伸,將她的素手從額上拉下來,光潔的額間有些微微泛紅,並無大礙。


    他又半蹲下身子,一把撈起阿七,“怎麽了?嚇著了?”


    阿七坐在他的臂間,伸長了小手去勾他的脖頸,一定要摟住他才能心安一般。


    “躲在牆角時我讓阿七別發出聲響,後來府中又有打鬥聲傳出,他定是有些害怕。”


    秦羽涅見阿七的眸中盛著恐懼,想到他不久之前才經曆了一場災禍,心上本就已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他是怕這得來不易的平靜與快樂會忽然煙消雲散。


    他將手放在阿七的肩頭,緊緊地抱住他。


    “走吧,進去再說。”刀鸑鷟點頭跟上他,一道進了慎王府。


    秦羽涅引著他們朝自己的房中而去,刀鸑鷟和阿七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被府中眾人側目,那些婢子家丁小心翼翼地以餘光掃過他們,心中除了疑惑,還驚異於他們慎王殿下竟會帶除了蘇公子之外的人到府中做客。


    巧的是阿四正從廊下走過,見了秦羽涅上前行禮,不免好奇問了一句:“殿下,這是?”


    秦羽涅看他一眼,他便自覺地噤了聲,“這是辰砂府上的客人,你吩咐廚房煮一壺茶來。”


    “是,阿四這就去。”說完,便嘻嘻哈哈地離開。


    刀鸑鷟並未在意,隻覺這阿四與其他下人不同,頗有幾分趣味,想是很得秦羽涅重視。


    跟著秦羽涅,一路穿廊過院,秦羽涅的主室設在一處廊下,正對過去便是一方偌大的演武場。


    “殿下將休息之所設在此處,夜間不會受擾嗎?”刀鸑鷟對此頗有不解。


    “我常年不在府中,此處遠離王妃的庭院,將士們隻有在此演練才不會驚擾到她。”秦羽涅推開房門,引著刀鸑鷟進去。


    刀鸑鷟聽他說遠離二字,便已疑惑,難道妻子與夫君竟不同住一間房中嗎?


    她就要脫口而出,但轉念一想,將此言咽了迴去。


    她想起那日蘇辰砂對她講起過,秦羽涅與他的王妃是一段政治婚姻,他既無法對她動心,便要留她清白,此事應是他唯一能為她所做的了。


    走進屋中,刀鸑鷟發現,秦羽涅屋中雖是清簡,但不乏雅致的格調。


    那玄黑案幾上燃了一盞獸型香爐鼎,香爐鼎旁擱置著一柄伏羲式古琴,以桐木雕刻而成,琴漆斷紋為冰裂斷,琴約三尺六寸,以純蠶絲作七根琴弦。


    “殿下,你會彈琴?”刀鸑鷟從未想過如秦羽涅這般總是在疆場之上披荊斬棘的男子,竟也會行如此風雅之事。


    不過不難思及,他是皇子,自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怎麽,很驚訝?”秦羽涅放下阿七,見他神色稍有和緩,便牽著他走至古琴旁。


    “是,很驚訝。”刀鸑鷟直言不諱,“平日裏見你都金甲銀槍,神威赫赫的模樣,不曾想過你彈起琴來會是什麽景象。”


    秦羽涅輕勾唇角,“阿七想不想聽琴?”


    阿七從未見過古琴,一時好奇湧上心頭,雙眼大放異彩,方才的驚懼與害怕此刻似乎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隻一個勁地朝著秦羽涅點頭。


    秦羽涅斂衣自案前坐下,修長的手執撫上琴弦,抬眼之際,望向刀鸑鷟水藍的雙眸。


    他右手勾起琴弦,左右中指與無名指一抹,那琴音猶如自空穀山澗傳出,和著叮咚作響的清溪水,清亮悠遠。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潺潺流經的溪水好似要蜿蜒著穿過江河,匯至那無垠的蔚藍大海,融進一抹海藍的水色間,與天地相交。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流亮的音調似在大海中奔流翻湧,與清風為伴,有輕雲作陪,流淌出一往無前不複返的熾烈與熱情。


    風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碧海青天,穹蒼之上有神鳥飛降,盤旋長鳴,它甘心落入這茫茫大海,受著滔天浪湧,隻願這風浪將它包裹,與它溫存。


    他注視著刀鸑鷟,隻見她將阿七攬在懷中,盤腿坐於案幾之前,眼眸低垂,羽睫閃動,如雪麵龐似帶露梨花,輕飛入他魂夢,眼波流轉,清光乍現,海水拍上暗礁,驚起萬丈波瀾。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一曲鳳求凰,願以皓月繁星為誓,蒼山雲海作聘,金甲銀槍護你此世千般好,一馬一劍帶你遍看湖海山川,賭書潑茶,火爐醅酒,待夏雨冬霜,日升月落,我隻盼你從此後再不能離開我。


    若是抵不過紅塵萬丈,終是我甘心沉淪,便隔萬水千山,迢迢銀漢,畫地為牢,困守一方,看你執手他人,快意江湖。


    你是我眼中的舉世無雙,我要將這天下奉給你,讓你變成我的天下,在我心中萬代千秋。


    一曲畢了,秦羽涅將手收迴袖中,靜待刀鸑鷟的反應。


    刀鸑鷟雖不懂音律,但也聽得出這曲調之中的熾熱明亮的情感,真摯纏綿,不禁讓人沉醉其中。


    “這曲子熱烈真摯,我雖不解其意,但是真的覺得好聽。”她的藍眸波光粼粼,展顏一笑,若是她此刻細細地看,便能看出秦羽涅眼中的綿綿情意,隻是她並未過多在意。


    “你日後會明白的。”秦羽涅薄唇輕啟,吐出這幾個字來。


    慎王府中已許久不曾傳出這古琴之音,隻因秦羽涅已許久不曾在此,靳含憂著了華服,立於遠處,隔著長長的迴廊,聽完了這曲鳳求凰。


    她本想尋了那琴音而去,但聞府中婢子告知說殿下帶著一白衣少年迴府,她心中陡然明了,這一曲鳳求凰,並不是為她而奏。


    斂了衣裙,轉身離去,隻是抑製不住一行淚水簌簌撲落,滾入紅塵,碎裂成無盡地相思與憂愁。


    直到婢子送來茶水,刀鸑鷟與秦羽涅才將話題從古琴之上移開來。


    刀鸑鷟給阿七倒上茶水,叮囑他慢著點喝,茶水燙嘴,阿七乖順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舔嚐起來。


    她看著阿七這般聽話懂事,又想起那日阿七在房中與自己的對話,忽然閃現出一個念頭,“殿下,當日你救了阿七,不如收他做個義子可好?”


    秦羽涅聞言微微一愣,又覺著她這想法並無不可,今日他也親眼看見了阿七對險惡人世的懼意,他是想要被人保護著安穩長大的。


    “好。”秦羽涅淺笑,朝她點點頭,應承下來。


    “太好了!”刀鸑鷟十分驚喜,她沒想到秦羽涅竟會如此爽快地答應,她轉頭看向懷裏的阿七,“阿七,羽涅哥哥要收你做他的義子,你願不願意?”


    “義子?就是說阿七日後有父親了對嗎?”阿七鹿眼轉動,難掩麵上的喜悅。


    “沒錯,阿七今後就有義父了。”


    “阿七願意!”阿七開心的笑出聲來,直直地盯著秦羽涅,大聲地喚了他“義父!”


    “阿七乖。”秦羽涅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心想既是做了這孩子的義父,不如為他取個名字,也好讓他有名有姓才是,“鸑鷟,你替這孩子取個名字吧。”


    “我?”刀鸑鷟反指著自己,卻並未拒絕,隻仔細思索起來,“不如,喚作攸寧吧。”


    “攸寧?”秦羽涅在口中一念,“君子攸寧,好,就叫攸寧。”


    “阿七,從今日起,你有名字了。”刀鸑鷟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你叫秦攸寧,好不好?”


    “嗯,阿七有名字了!叫秦攸寧!謝謝義父,謝謝阿梨哥哥!”他高聲歡唿,隻是他這高興並未持續太久,似是想到什麽,不禁嘟起小嘴,問到,“那攸寧有了父親卻沒有娘親,阿梨哥哥可不可以做攸寧的娘親?”他拉著刀鸑鷟的手來迴搖晃,頗有撒嬌的意味。


    刀鸑鷟被他這一問當場怔住,她有些無措地抬首看向秦羽涅,卻見他隻是淡淡地笑著,並未反駁。


    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迴答攸寧。


    “我......”


    “攸寧,你私下喚她義母,平日裏還叫她阿梨哥哥可好?”秦羽涅見她猶豫不決,知她顧慮,便替她答到。


    攸寧想了一會兒,終是點點頭,“好,隻要阿梨哥哥答應,怎麽樣都可以。”


    刀鸑鷟見他這般期盼,實在再忍不下心來拒絕他,“好,我答應攸寧。”


    “太好了!”攸寧雙手不停地拍掌,“我終於又有爹爹和娘親了。”


    刀鸑鷟看著他如此高興快樂,也不再去顧慮那諸多不便,望向秦羽涅,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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