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鸑鷟與雲裳坐在馬車中閑談,本是不知時辰,便隻能不時撩起車簾查看。


    此時,她忽感寒風四起,頗有凍徹身骨之意,好似迴到了數九寒天,因此她素手輕挑,將車簾掀起一角,四下觀望一番。


    峰巒險峻的高山直插雲中,懸崖峭壁崎嶇不堪,天涯盡頭的紫霞彤光為山巔純白的細雪上披上錦緞綾羅,自遠望去,好似一妙齡少女嬌靨含羞,又如九天玄女遺世獨立,是千秋絕色,萬代風華。


    這高山白雪,天際霞光倒映在刀鸑鷟一雙藍眸之中,仿佛是她在海水清波裏的海市蜃樓中做的一場幻夢,早叫她忘了來路。


    馬車停了下來,她朝著蘇越大聲喚:“越大哥。”蘇越聞聲掉轉馬頭,緩緩至她跟前,隔著窗見她滿麵好奇。


    “可是到傲雪神山了?”她將手擱在窗框上,抵著精巧的下巴,抬起望著蘇越,像極了年幼的孩童在繁華的街市上瞧見冰糖葫蘆的模樣。


    “沒錯,已經到山腳下了,估摸著明日午時便能抵達莊子裏。”蘇越見她眉眼間略帶疲憊之色,關切地問她,“可是累了?”


    “不累。”她瞧見這近在眼前的絕美景致,便是這凜冽的寒意都淡去幾分,更是絲毫不覺疲倦。


    “那好,先下來吧。”頓了頓,又解釋到,“我帶你們去見見傲雪。”


    “傲雪?”難不成這傲雪神山還有它自己的主人看守嗎?“雲裳,你可知這傲雪是誰?”她轉過頭去看著端坐於另一邊的雲裳。


    雲裳飛快地搖搖頭,示意她也從未聽過這名字。


    “你去了便知。”蘇越見她這般心急,不禁一笑。


    “難不成要進著傲雪神山需要取得這傲雪的同意嗎?”她雙眸溢著一絲訝異,想來已是有所猜測。


    “哈哈,倒真叫你給猜中了。”蘇越大笑,他沒想到刀鸑鷟竟是這般敏銳,“不過不用擔心,我想傲雪定會喜歡你的。”


    如此一說,倒真是引起了刀鸑鷟的興趣,她還真想看看傲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夠駐守在這傲雪神山,使窮玄山莊不被世人所發現。


    她滿懷好奇之心,拉著雲裳一同下了馬車,卻在放眼四周時,不禁問到,“越大哥,那傲雪所在之處離此地可遠嗎?”


    “這話怎麽說?”蘇越迴問。


    “我與雲裳皆無馬匹可代步,若是遠了,可如何是好?”


    “你眼前不就是現成的馬匹,不過需得委屈你們二人與我和銀決同乘。”蘇越拉了韁繩在她們麵前停下。


    於刀鸑鷟而言,這顯然不是什麽為難之事,便爽快地應下。隻是雲裳也算是養在閨閣之中,雖是侍奉蘇辰砂多年,但卻一直被蘇辰砂當作妹妹看待,平日裏並不曾時常與男子接觸,即便是蘇越也隻是在他來蘇府時纏著他下次為她和姐姐帶些不曾見過的稀奇玩意兒。


    “雲裳,讓越大哥帶你吧。”刀鸑鷟顧及到雲裳與銀決並不熟識,便讓她與蘇越共乘一騎。


    雲裳也並未有所異議,便走至蘇越的馬旁,“越哥哥,我怎麽上來啊?”她頭上的兩個發髻隨著她偏頭的動作而輕輕擺動,好不可愛。


    她這一問倒讓蘇越覺著有幾分好笑,他便朝她伸出手來,“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起初,雲裳頗有幾分不大信任蘇越的感覺,但她憑一己之力又無法上馬,隻得伸出手去牢牢地將蘇越抓住。


    蘇越稍稍使力便將雲裳拉至馬背上,隻因雲裳年紀尚小,又從未騎過馬,一時間竟有些不能適應,緊緊地貼在蘇越懷裏,心中害怕地不敢睜開雙眼,隻一個勁的屏住唿吸,大氣也不敢喘。


    “你不必害怕,這馬兒乖得很。”見她如此神色,蘇越隻好出言安慰,“不信,你睜開眼來摸摸它。”


    “是啊,雲裳,你睜開眼看看。”刀鸑鷟也不禁出聲鼓舞她,如此,雲裳才略顯遲疑地將雙眸緩緩睜開來,見那馬兒乖順地伏著頭,她也不禁大膽起來,伸出手去貼在馬兒的脖頸上,小心翼翼地給予它輕柔的撫摸。


    “越哥哥,它真聽話!”她似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般,滿心滿眼皆是喜悅,大笑著扭頭看著蘇越。


    “我說過這馬兒乖順,你大可放心。”見她不再似方才那般緊張,蘇越便也安了心。


    此時,刀鸑鷟見銀決已馭馬至她身邊,恭敬地朝她喚了聲,“公子。”


    刀鸑鷟向他點點頭,“越大哥說要帶我們去看他口中的傲雪,馬匹有限,我便與你同乘,不知你可介意?”她雖知銀決定不會拒絕,但她依舊要親自問他的意見。


    銀決似是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點頭,伸手與刀鸑鷟借力,她撐著他的掌心一躍而上,坐在了他的前麵。


    “銀決,你跟在我後麵便可。”見刀鸑鷟也騎上馬,蘇越這才轉過頭來向銀決囑咐到。


    “好。”銀決一邊說著,一邊策馬跟在蘇越後麵,此時,他與刀鸑鷟的距離是他隻稍稍一頷首便可觸及她柔軟的青絲,他更是端著身子,絲毫不敢鬆懈。


    自與刀鸑鷟相見的那一日起,自看見她那與王幾近一模一樣的雙瞳時,他便隱隱間覺著她或許就是自己要尋找的失蹤多年的公主。


    所以,銀決幾乎在潛意識裏將刀鸑鷟當作自己要忠誠守衛的公主,時刻恭敬,時刻保護。


    “銀決,你不必如此拘謹。”刀鸑鷟感到銀決僵硬緊繃著身子在他身後,似連唿吸都刻意有所收斂,“話說迴來,從年紀上看,你能做我兄長,卻為何總是對我畢恭畢敬,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銀決不敢與公子攀親,銀決奉辰公子之命保護公子,對公子尊敬是銀決的本分。”銀決聽她如此說,心中確實惶恐,急忙開口解釋。


    刀鸑鷟聞言不禁覺著無言以對,那便隨他去吧,不過自己也有自己隨心所欲的權利,“那好吧,你既如此說那照你的意思去做,銀決哥哥。”她故意將對銀決的稱唿改變,希望通過這激將的方式使他漸漸地消除與自己之間的距離感。


    隻是這四個字卻聽得銀決心下一驚。


    “公......公子,公子這般不合理數。”他俊秀的眉毛蹙的緊,可看出他神色間的無措。


    “有何不合理數之地,你大可依你的意願換我一聲公子,我還不能照我的想法叫你一聲哥哥嗎?”刀鸑鷟靈動的藍眸提溜一轉,似是又想到什麽,“再說了,你雖是公子派來保護我的,卻又未曾簽下賣身契與我。”


    “公子......”被刀鸑鷟懟了個啞口無言,銀決愈發覺著她與王,真真是同出一父一母了,遇見他們任何一個,銀決都束手無策。


    見他無話可說,刀鸑鷟在心中偷笑,這法子還算有效,便就這麽辦了,“好了,快跟上越大哥他們吧。”


    “是。”放眼望去,蘇越與雲裳竟早已往前去了,與他們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言罷,他便夾了下馬肚,馬兒四蹄一屈跑了起來。


    刀鸑鷟端坐在馬上,行了一會兒後,她忽見前方煙霧繚繞,自一方寒潭裏氤氳升起,裹挾水汽,朦朧彌漫,好似將人領入人間仙境一般。


    漸漸近了,方才覺著氣氛愈發地靜謐,幽幽寒潭,青青碧波,一一浮現在眼前。


    此時,蘇越在前麵率先下了馬,接著便讓雲裳摟住他的肩膀將她帶了下來,“阿梨,銀決,下來吧,咱們到了。”


    銀決策馬行至他們身旁,也同蘇越一樣自己先下馬,之後半扶著刀鸑鷟,免她不小心跌下馬來。


    “越大哥,傲雪住在此處?”刀鸑鷟落在地上第一句話便是對傲雪身份的再次打探。


    “沒錯。”他話音才落,便順著那繚繞霧氣向寒潭望去,隻見那寒潭上結著一層薄冰,想是長年累月受此地天氣影響所致。


    刀鸑鷟追隨著他的目光,同落在那澄澈卻深不見底的寒潭上,“難不成這傲雪住在這寒潭之中?”


    她出於玩笑心理,卻不想還不等蘇越接上她的話,便感到所立之大地劇烈搖晃起來,她費了好大的力才勉強穩住身子。


    隻見雲裳若不是被蘇越護住早已被甩出幾丈之遠,而蘇越那聲別怕也瞬時淹沒在了這將臨的巨大聲響之中。


    刹那間,九天失色,山海俱撼,玄黑之色頃刻將雲霞怒吞,幽深的寒潭陡然如大海般掀起滔天巨浪,薄冰碎裂,超四下迸濺開來,鋒利地插入周邊的山間白雪之中。


    銀決拔劍將刀鸑鷟護在身後,巨浪騰空,狂風大作,大雪自山上崩落坍塌,翻滾而下,刀鸑鷟還未弄清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便已被風刮的睜不開眼,隻覺被銀決拉著胳膊向後退了十餘步。


    正當此時,崩裂的水花冰淩被翻騰噴薄的高尺巨浪掀上穹蒼,一條通體銀白的巨龍自寒潭中騰飛而起,身軀盤踞,威風凜凜,直上九霄,銀亮的龍尾在天穹上劃出一彎帶水波紋,撥開雲霧。


    霎時,雲開霧散,西沉的落日餘輝沉醉在薄雲的臂彎中,嫣紅之色在銀龍的瞳仁中開出火焰,它在空中肆意翱翔,那火焰在它的龍鱗上射出熠熠光輝,也襯得那寒潭波光粼粼。


    它仰天長嘯,龍吟震四海,威風攝山河。


    刀鸑鷟在它清亮的龍吟中睜開眼,將這雄魄壯麗之景象盡收眼底,內心為之震撼激動久久不能平複。


    她幾乎被那條銀龍吸引了全部目光,一刻也挪不開眼來,隻隨著它的動作而轉動眼珠。


    隻見那銀龍忽而急轉直下,猶如雷霆之勢,衝破雲層,直直地朝著刀鸑鷟的方向飛來。


    它角帶疾風,尾撥仙霧,好似金弓射出白羽,“嗖!”地一下,堪堪地在距刀鸑鷟的臉龐不到一寸的距離時停了下來,盤旋在空中的龍身一動不動,眼睛卻甚是仔細地盯著刀鸑鷟的麵容打量起來。


    刀鸑鷟這輩子頭一遭與真龍這般親密接觸,不敢輕舉妄動,半眯著眼眸卻不與它相望,隻小心翼翼地啟開藍眸想要一瞧究竟,卻不想那雙海藍雙瞳落在銀龍的瞳仁之中時,它倏地清嘯一聲,龍身一躍,龍頭一伏,直衝開銀決的防衛,將刀鸑鷟整個人拱帶上自己的背。


    “公子!”銀決與雲裳同時驚唿出聲,銀決持劍衝出,卻拿那龍無可奈何,他在地,龍在天,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刀鸑鷟在龍背上被顛來倒去,束手無策。


    刀鸑鷟伏在龍背上,隻覺天旋地轉,兩眼泛黑,自己的身子似乎在不斷地朝上攀升,而地麵也似乎愈來愈遠。


    她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心境,調整唿吸,眼睛虛開一條縫來,隻見四周雲霧繚繞,青天觸手可及,隻一會兒工夫,她便已身處萬裏高空,肆意翱翔,閱遍千山萬水。


    從方才的緊張害怕轉變為此刻的驚奇驚喜,她暗自做了什麽決定般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拍銀龍的背脊,柔聲道:“你便是傲雪吧。”


    話音才落,那銀龍似通人性般,興奮開懷地朝著更高更遠的天際騰飛直上,穿雲撥霧,吟嘯不止。


    看著漸漸隨著煙雲消失不見的刀鸑鷟與那銀龍,銀決焦急不堪,轉頭想問蘇越如何是好,卻不想見蘇越如意料中欣慰一笑,朝著銀決開口說:“別擔心,傲雪很喜歡她。”


    夕陽靜謐地收斂了自己最後的步伐,將最後一縷暗金色的薄紗也從青山碧水的身骨上輕撚帶下,漸暗的穹蒼之下隻聽得一聲又一聲清嘯龍吟迴蕩在這幽幽青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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