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茶水飛濺,子非昭握緊破裂的瓷杯,低垂著眸子,全然不管流血的手掌。

    眉頭一皺,他怕是認為我懷疑他了。

    “流血很好玩嗎?”我歎口氣,拔下束發的簪子在燭火上一燎,算是消毒,持了他的手細細挑去尖利的小碎片。他由我弄著,冷聲道:“樓主,是不是懷疑屬下?”

    “你可是本小姐的二掌櫃,受了傷怎麽幫我掙錢啊!”我避開他的話,自顧抽出懷裏淺綠的絲帕在他受傷的手上纏了兩圈,又係了個好看的蝴蝶結,笑道,“這樣就不礙事了。”

    子非昭怔怔盯著手背上的結,忽一笑,伸手將我按在懷裏,猝不及防。

    “小姐!”兩聲驚叫同時響起。

    “謝謝。”男子將頭埋進我的頸間,嘴唇似有意似無意擦過我精巧的耳垂,在我尚處在呆愣狀態時,轉身破窗而出。

    “我問候你全家!”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捂著通紅的臉逃離,全然不管後麵兩人是如何愕然的表情。

    裹著絲被一覺睡到第二日正午,倒沒人打擾。我懶得起,靠在床頭,軟軟喊道:“滿月。”

    門被輕輕推開,少女端了銅盆進來,看到我一臉惺忪的樣子,不禁一笑,“小姐,還不起麽?”

    我揉揉亂發,半直起身子倚在床棱上:“累。”

    滿月將洗好的毛巾遞過來,擦把臉便覺得睡意消去大半。我道:“水怎麽這樣涼?”就像在冰箱裏凍過。

    “月姨過了冰的。”她為我穿上衣服,靈巧的手指將過長的腰帶挽成簡單卻漂亮的結。“小姐不是說,用冷水洗麵可以……”她歪頭想了想,對上我笑盈盈的眸子,一拍手,“啊,有助於收縮毛孔。”

    你知道什麽是毛孔嘛?我失笑,拿起青玉簪插上高高束起的發。

    滿月與我麵容相似,我又比她高一點,這樣站在一起,我一身白衣翩翩,她一身粉裙如仙,乍一看,竟像是同胞兄妹。

    我又開始好奇滿月口中的“子房”是何人,仔細考慮一番還是問道:“你的情郎到底是誰?”

    她一聽“情郎”二字紅了臉,嗔道:“才不是情郎。”

    “好,好,好!”我眨眨眼,笑道:“不是情郎,是愛郎。”

    她一跺腳,佯裝氣道:“小姐又沒個正經,那‘情郎’和‘愛郎’可不是一個意思。”

    一個瀟灑的旋身坐在躺椅上:“子非昭雖風流,人還是不錯的。依本小姐看,你倆男才女貌,倒是般配至極啊!幹脆,小姐我做迴好事,成了你倆美滿姻緣如何?”

    她急道:“不成!不成!滿月已心有所屬,又怎會嫁與他人!”

    我閉上眼假寐,卻偷偷掙開一條眼縫觀察她的反應。

    果然,她更急了,咬了唇,一閉眼,“張良,張子房。”說完精致的小臉上已是通紅一片。

    “咳!!!”我差些摔下椅子,張……良!!!

    那個被滿月一心戀著的人,是張、良!漢初三傑、張良!神啊,你一道雷劈了我吧!

    滿月忙伸出手幫我順氣,清亮的眸子裏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小姐可是認得?”

    我沒有迴答她這話,拍拍她的肩膀鄭重道:“如果他對你是一樣的心思,記住,一定要牢牢抓住他,萬不可讓他跑了。”以後有你發達的。她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又道:“昨兒昭先生送來的馬要怎生安置?”

    心裏一動,“我正要學者騎呢。走,看看去。”若是能料到以後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對她說這些話,世事無常,連滿月這般女子也逃不開天命,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從我穿越之刻起,結局就已經注定。

    那馬靜靜臥在馬棚,一點也不鬧,全身均是純黑色,惟蹄下雪白。這正是離開郡守府前一日見著的那匹。

    滿月驚歎道:“真漂亮!名字是什麽?”

    我也實在得不出好的名字,便道:“你給想個。”

    “身如墨,蹄勝雪,不如便叫‘踏雪’吧。”她小心地摸上馬頭,沒有遭到拒絕,不由笑開,“真乖。”

    踏雪,這名字還真是……夠俗。嘴角抽了抽,我道:“為何不是‘墨染’?”

    “‘踏雪’這名取得好。”月姬不知何時立在我身邊,微眯著眼,“‘墨染’則有些表象化。”

    我撫額輕歎,“好,就依月姐姐所說。”千年前的古人也知道形象生動?

    “踏雪”似是知道新主人在眼前,走過來用頭蹭蹭我的臉,毛滑滑的,很舒服。月姬促狹一笑,“這千裏寶馬可是小昭好不容易弄來的,如今給了小姐,他怕是要心疼死了。”我也是一笑:“他不給我難不成還想送別人?”隻要他舍得。

    吃了些東西,閑的實在無事可做,我心思一動,重新換了女裝。

    深紫的羅裙,外罩銀紫紗衣,裙擺處用銀線勾勒出半開的荷花,手腕上戴了好幾個細鐲子,略揚手便是一陣清脆的聲響。取一半青絲挽成流雲髻,另一半自然地垂下至腰際,發間插著隻鏤空的簪,眉心用朱砂點了朵紅梅,更襯得肌膚勝雪。一笑,清靈如仙,偏待了不惹凡塵的寂寥。

    青禾直接看呆了。

    滿月不禁撫上自己的臉,怔怔道:“好美……明明是幾乎一樣的容貌,為何……”

    得,看她倆這反映,若是大搖大擺出門必然引起轟動。

    我幹脆扯了麵紗蒙上,佩好劍從後門出去,月姬備了輦車,桃紅的映紗,黃色的軟墊,伶人館的東西,少不了幾許浮豔之風。

    輦夫的腳程很快,而且我坐在裏麵沒有顛簸感,看來都是身懷武功的高手。

    郡守府的高樓已隱隱看得見。我閉上眼輕歎口氣,公子雲楚,這次是最後的相見吧。

    車子停下,門前垂柳隨風搖曳,柳絮蕩在空中,隔著簾兒看,竟出奇的美。我用輕功穩穩飄下車,烏發飛揚好似九天玄女。

    “小姐。”其中一個車夫恭敬地看著我,得到示意後抬手扣響大門。

    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探出頭來,沒好氣道:“何人?”

    我向前一步道:“麻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晏寧前來拜訪郡守大人。”

    少年一時愣住了,直直盯著我。

    我一身質地極好的衣服,雖遮了麵卻還是掩不住光彩逼人,竟讓那人看癡了。掩口咳了咳,我又重複一遍方才的話:“麻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晏寧前來拜訪郡守大人。”

    “啊!”少年忽地跳起來,逃也似地跑進去,連門也忘了關。

    我打發了四個輦夫,獨自立在門外等候。

    不多時,那小廝又探出頭來,滿臉歉意道:“我家大人和姑爺在書房議事,小的不便打擾。”

    我道:“那小姐在嗎?”他道:“小姐在自己家呢。”

    杜念蘿也不在,我想了想,“那雪鳶……或是歐治先生呢?”

    “雪鳶姑娘一早便迴了洛陽,小的也好些日子沒見過歐治先生了。”

    這是天意麽?微微苦笑,我道:“那勞煩小哥兒幫晏寧帶句話給大人,就說……就說不管走到哪裏,晏寧,永遠不會忘記他。”言畢,我轉身就要走,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寧姑娘慢走。”

    這聲音耳熟得緊,迴過頭去,翠綠宮裝,容貌清麗,不是薑清遠是哪個?

    她上來握住我的手,美眸一紅:“妹妹可安好?這些日子連個信也沒有,可枉了姐姐時時惦念。”

    不著痕跡掙開她的手,恰到好處的笑顯得疏離:“夫人言重了。晏寧何能,讓夫人惦記?”再說了,被你惦記不見得是好事。薑清遠有些掛不住,眸子劃過極快一道冷光,複柔柔一笑,硬拉了我進門,道:“這偌大的院子裏啊,連個交心的人也沒,幸好妹妹來了。今日你我姐妹二人可要好好說說話。”

    我一時不好拒絕,隻好由她抓著手向裏走。

    百花繚亂,青竹修雅,風景如初見,我遲疑道:“請問……為何要迴洛陽?”薑清遠不掩驚訝:“妹妹竟不知嗎?”

    她還是喚我“妹妹”,此時我已懶得去糾正,問道:“怎麽?”

    “杜大小姐從燕國迴來了。”她斜眼瞧我的神色,似是羨慕似是歎息,“大姐在那裏可是極尊貴的身份呢。可惜……唉!”

    燕國?還是極尊貴的身份?莫不是高官的妻室?我心底微慌,也不知是怎麽了,總覺得不會是這麽簡單,握緊了手道:“什麽……身份?”

    她紅唇輕啟,聲音穿耳而過,我瞪大了眼,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麽,身子越發冰冷,隻看到她的口型,那是一個我不敢去想的人——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

    我身子一晃,倒在地上,她忙俯下身拉住我,不解道:“妹妹怎麽了?”

    手上溫熱的觸感讓我找迴了心智,抬眼望去,薑清遠潔白的頸後有一道幽藍色的印記,很奇怪,也很熟悉。

    可此時,我哪還有心情想這個,腦海裏隻有一個意識,那就是,高念香,沒有死。

    我驀地站起來,推開薑清遠奔出門去,我現在幾乎想立刻就去洛陽,去見一見我那尊貴的王嫂,去問一問,她為何……要騙我。

    笑看世間,癡人萬千。

    白首同倦,實難得見,人麵桃花是誰在扮演。

    事過境遷,故人難見。

    舊日黃昏,映照新顏,相思之苦誰又敢直言。

    梨花香,卻讓人心感傷。

    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望,舊時人新模樣,思望鄉。

    笑我太過癡狂,相思夜未烊。

    獨我孤芳自賞,殘香。

    為情傷,世間事皆無常。

    笑滄桑,萬行淚化寒窗。

    勿彷徨,脫素裹著春裝,憶流芳。

    【李宇春——梨花香】

    月上西窗,風卷起屋裏懸掛的紅紗,縈繞著清雅的蘭馨,亦真亦幻,一如九天之宮。

    滿月小心護著蠟燭,一抬眼,看到我端端正正坐在桌邊,不由嚇一跳,差些仍了燭台。月色如銀,紅紗漫漫,我一襲白色紗衣,青絲未束,麵上又是沒有表情的冷漠,看上去就似鬼魅,不嚇著人才奇怪。

    我淡淡掃她一眼,起身走到窗口。

    “小姐別站了,快歇息吧。”她燃好燈,又加上水晶罩以免燭火熄滅,取了披風給我披上,“春日裏吹這樣大的風真少見啊!”

    我不語,定定看著郡守府的方向。

    “明日就該離開了。”我忽地出聲,驚散了身旁少女的哈欠,“你要跟著我?”

    “嗯。”滿月低下頭,語氣極是認真,“小姐永遠是小姐。”

    我輕歎,餘光瞅到一抹白色,不由皺眉道:“這麽晚還來。”那白影靠在窗上,鳳眼含著笑意:“我也去。”

    風撩起他的墨發,一雙眸子堪比星辰,我扯過一縷紅紗覆在臉上:“不行。”

    子非昭跳進屋子,不滿道:“為什麽啊!”

    “你太聒噪了。”我揮袖關上窗戶,對滿月道,“你先去休息吧。”

    “我要保護小姐。”她戒備地盯著子非昭,一臉堅定。

    我知勸她無用,便擺擺手,“那你去拿筆硯來。”

    她應了,快速跑出去。

    子非昭靠近我,笑道:“真的不能去麽?”

    我推開他倚靠著小榻,言非所問,“幫我送封信給杜念蘿。”他撇撇嘴,一甩額前長發,“諾。”

    接過滿月遞來的筆,萬千言語積在心頭,我咬咬唇,手腕輕動。子非昭在一旁看著,輕聲念道:“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係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眉頭一挑,我放下筆,吹幹墨跡:“你看得懂?”我用的是燕文,寫著就像畫符。

    “以前在宮裏學過。”他垂下眸,“很特別的格律。”

    宮裏?我靈光一閃,“子”乃是宋國王氏,那子非昭豈不是……

    我不願去問這事,將素白的帕子疊成正方形交給他:“盡量在她出發之前送到。”心裏一動,又道,“杜府可有我們的人?”

    他點點頭,我微微一笑,沒有再避諱滿月:“給他傳個信兒,讓他好好照看著燕秋。洞庭之後,我便去洛陽接她。”我對這個少女始終有一份親切感,縱使她恨我入骨,我也做不到對她不聞不問。

    子非昭正欲推開窗子,我忙道:“若是不嫌累得話,明日就和我們一起吧。”他有些驚訝,眯起眼大笑,足尖點地破窗飛出。

    風卷著杏花飄入,我嘴角微抽,看來,明天又要換新窗了。

    第二日的風依舊很大,我穿了一紅色的男子長袍,長發全部挽在頭頂,用一個紅玉冠固定住。滿月則是一身淺藍的漢服,發上點綴了水藍晶玉,額前垂著瑩紫色流蘇,少了三分伶人的輕豔,多了幾許小家碧玉的靈秀。

    青禾抱著肩膀靠在柱子上,低聲道:“去多久?”

    “少則一年,多則三年。”我披上披風,白底金紋,很是華麗,“青禾,別讓孫先生死。”

    “嗯。”她抿嘴輕聲道,“我會盡力壓製住陰陽符咒,但也隻能保他兩年。”

    兩年麽?我握緊“湛盧”:“我會早些迴來。”

    月姬備了兩輛馬車,大的供我們乘坐,小的用來裝衣食。

    季恆子遞給我一支短笛,道:“小姐若遇麻煩,可吹響此笛,自有人前去相助。”他拍拍手,憑空出現十個黑衣人,均是及冠少年模樣,單膝跪下,同聲道:“季老!”

    季恆子滿意地點點頭,道:“以後你們就跟著寧公子。他讓你們做什麽,你們就做什麽。記住,誓死保護公子的安全。”

    十人愣了下,衝我行禮道:“諾,見過公子!”態度雖恭敬,卻還是能從他們眼中看到不屑。

    月姬驚道:“季老頭兒,你可真是大方。‘十孤煞’都拿來送給公子。”我也是一驚,“十孤煞”,最神秘的殺手組織,沒想到竟是季恆子的人,麵上依然平靜,一揮廣袖道:“我走了。”

    “恭送主上!”眾人齊齊跪下,都甚是嚴肅,“屬下恭候主上歸來之日。”

    我會迴來的!我踏上馬車,無比堅定地望著遠方,烏雲重重,卻遮不住欲破的紅日,洞庭、蓋聶、景南風,還有那未知的命運,等待我的,又將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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