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鋪是兩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兒。


    前一站才上來的,一上來就碰到盈芳家吃午飯。


    看著令人食指大動的三鮮湯麵、鼻尖聞著醬肉、鹵蛋的香,他們卻隻能嚼著車站小賣部買的半冷不熱的玉米窩窩頭,心裏止不住哀歎:簡直是受虐啊受虐!為什麽不過了飯點再上車?


    過了飯點還有下個飯點,這一路虐的可不止一餐。


    “大哥哥,這給你們吃。”暖暖用杯蓋裝著兩顆鹵蛋給中鋪的小夥兒。


    倆小夥兒對視一眼,不由紅了臉。


    盡管心中腹誹、口水猛吞,但真的沒饞到想吃別人食物的地步啊。太丟人了啊啊啊!


    “拿著吧!”薑心柔笑著道,“這是自家養的雞生的蛋,不是買的,不值什麽錢。”


    “嬸子可不能這麽說。家養的蛋,拿去供銷社賣,照樣能換不少錢。”小夥兒忙道。


    吃人嘴軟,沒一會兒,蕭三爺就知人知彼、百戰不殆地將倆小夥子的底細盤摸清楚了,原來是分配到鳳陽縣的知青,因表現突出,忙完秋收獎了他們半個月假,這不結伴迴煤城探親。


    “鳳陽縣是個好地方啊,古朝皇帝的家鄉,八仙藍采和成仙的地方,人傑地靈。能分到那裏,你們運氣很不錯。”


    小夥兒以前從沒因為這個原因被人誇運氣好過,這不一高興,無話不談起來:


    “鳳陽縣確實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風景秀美、人也善良。可終究是山窪子,窮啊,忙活一年都不定能吃飽。這不,隔壁公社的小崗村,攏共二十戶人家,聯名上書到縣裏,說是再不重視,老老小小要餓死了。可縣領導有啥辦法?底下那麽多公社、大隊呢,小崗村是窮,可一樣窮的大隊其他地方也有啊。幫了一個,其他的幫不幫?”


    “是啊,救急不救窮。那後來呢?鳳陽縣政府管了嗎?”大夥兒好奇問。


    “沒管,還嫌他們挑事兒,狠狠訓了他們一頓。為首的社員跳起來跟他們打,說國家不給管,那他們就把田地分了按戶頭種。每家每戶多少田,秋收後交足國家的糧,剩下的都是自己家的。這麽一來,肯定起早摸黑地伺候,誰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餓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兒子閨女。”


    “喲!這人膽子大!”


    盡管大革命結束後,言論得到了自由。但分田到戶、聯產承包這種話,仍舊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崗村挑頭的社員好賴不去評說,膽子倒是全國第一等大。


    “其實他說的我們都理解,也很讚同。”叫楊國棟的小夥兒說,“田地一旦成了自家的,誰還不精心伺候著啊!如今的工分製,雖說也按個人積極性給獎勵,但終究有漏洞,除了工分糧,不還有按人頭分的口糧嗎?那些偷奸耍滑懶得要命的大懶漢,一年到頭沒下幾次地,年終照樣有口糧領。吃不飽,但也不至於餓死。這讓起早摸黑下地掙工分的勞模們心裏能舒坦?可有了自個的田,懶漢們再懶也是禍害他們家自己人。”


    另一個小夥兒叫吳衛國,他接道:“這麽一來,勤勞的人家頓頓幹飯,懶惰的人家稀飯都沒得吃,可不就調動了社員們的積極性。別說,這話一出,除了那些懶到家的,誰不盼著縣裏給句準話,讓他們放手去做。就是上頭不開這個口,再企盼都沒轍。”


    小夥兒聊天興致很高,邊吃邊還嚐了口暖暖遞過來的小蝦幹,吃完才想起這是人家的吃食可不是他們的,當即麵紅耳赤。


    暖暖捂著嘴偷笑。


    盈芳對閨女的惡趣味表示無語,拿出裝蝦幹的布袋,遞給小夥兒:“這是托親戚從海邊捎來的,小是小了點,味兒挺鮮,你們嚐嚐。”


    這些年,盈芳家跟海民的物物交易始終沒斷。年景好多換點,年景差少換點,總歸常年都有海味吃。


    鮮蝦不耐放,但製成蝦幹就能放很久,給三胞胎當閑暇零嘴兒補鈣質。


    托盈芳一家的福,雁棲公社的代銷點也賣上了蝦皮、海帶、小蝦幹。


    別的公社時不時傳出誰誰又得了大脖子病,唯獨雁棲公社這靠山遠海的窮旮旯村近幾年卻一例都沒有。


    向榮新跑公社開會多了,眼界逐年開闊,自是知道大脖子病的起因是海味吃得少的緣故。


    自己公社這幾年一例都沒冒出來,全賴盈芳家托關係搞來的幹海貨。因此每逢農忙召開動員大會,都會提一句感謝之類的話,讓大夥兒們都記得盈芳家的好。


    扯遠了。


    倆小夥兒方才吃得歡,那是聊嗨了沒注意,這會兒哪好意思拿。


    蝦幹再小,那也是海鮮。海鮮這東西,在他們眼裏從來都是奢侈品。


    蕭三爺說:“咱都聊這麽熟了,吃幾個蝦幹還這麽見外?”


    倆小夥兒這才厚著臉皮嚐了兩個。


    蕭三爺又把瓜子拿出來分給他們吃:“嘮嗑哪有不嗑瓜子的,來,嚐嚐咱家今年新炒的瓜子。”


    “你們那還種葵花籽啊!”倆小夥兒羨慕道。


    “那可不。葵花籽多好啊,既能榨油,又能吵著當零嘴兒。”


    “說是這麽說,可葵花籽得油率太低,畝產也比不上菜籽油。粗粗一算,一畝地的油菜籽,榨出來的油就是葵花籽的兩倍多。”


    不通農事的蕭三爺頓時被說得啞口無言。


    薑心柔不忍直視地別過頭,笑得肩膀直抖。


    讓你吹,讓你嘚瑟!


    “咳。”蕭三爺清清嗓子,正想為自個挽迴點自尊,車廂裏的廣播沙沙地響了。


    “各位乘客同誌們,13車廂有名孕婦臨盆了,請醫生或是懂接生的乘客同誌,立即前往13車廂救助。再播報一遍,各位乘客同誌們……”


    “火車上生娃可不是容易事。”薑心柔皺眉。


    盈芳想了想說:“媽,你們看著寶貝蛋們,我去13車廂看看。”


    “我陪你去。”向剛不放心媳婦兒,叮囑三胞胎跟著姥姥、姥爺別亂跑,拿上媳婦兒隨身帶著的醫藥包陪同前往。


    醫藥包裏治病的家當算不上多齊全,但有一支吊人命的野山參。


    倆小夥兒見狀又是一陣羨慕:“原來嫂子是醫生啊。”


    難怪能拿出這麽多白麵做的吃食。


    他們那邊也是衛生院的醫生最吃香,社員們有什麽好東西,都會送些給醫生。以免遇到跌打損傷或是傷風腹瀉時,醫生也能盡心盡力地醫治。


    蕭三爺倆口子看著外孫們繼續跟他們聊天:“留個地址唄,哪天你說的小崗村要是真的實行分田到戶,給我來個信兒,咱們那邊也好沾點光,照著做。”


    “行。”倆小夥兒都是實誠人,何況又吃了人家不少新鮮吃食,當仁不讓地留了通訊方式。


    “暖暖是不是困了呀?”見外孫女打了個哈欠,薑心柔便讓三胞胎上床睡個午覺,“咱們要在火車上待很久,風景啥時候都能看,先上床睡一覺,乖乖的啊。”


    睡前肯定得上個廁所。


    薑心柔先帶外孫女去女廁所,留蕭三爺帶著倆外孫在這看行李,完了互換。倒不是不信任倆小夥,而是習慣使然——出門在外,再放心也不敢把全身家當托付給別人。


    “姥爺我想大號。”陽陽噓噓完出來,揉揉肚子突然想大號。


    蕭三爺抽了一下嘴:“能憋住不?”


    問完想打自己嘴巴子——讓個七歲的娃憋大號,難度係數不是一般的大。


    可晏晏已經進去了,蕭三爺便讓陽陽在廁所門口等:“姥爺去給你拿廁紙,馬上迴來,你等晏晏出來了就進去,稍微憋會兒啊。”


    “哦。”陽陽捂著肚子乖乖蹲廁所門口。


    就這個當口,後頭車廂走來一對行色匆匆的夫妻,女的懷裏抱著個孩子,孩子的臉被棉大衣的領子遮得嚴嚴實實的。


    隔著老遠,陽陽就想:裹這麽嚴,不會悶出病麽?


    一直到對方走到近前。


    那男的見陽陽身邊沒大人,眼神閃爍地湊上前問:“小娃子,你家人咧?”


    陽陽托著腮幫子打量了他好幾眼,好奇反問:“你們找我家人有事兒?”


    “沒事沒事,隨便問問。”那人朝抱孩子的婦女使了個眼色,婦女看了陽陽一眼,隨後抱著孩子繼續朝前走。


    列車的速度這時候慢了下來,廣播裏響起本次列車即將到達珠城站的通知。


    跟陽陽搭訕的男人,手抄在褲兜裏,不知在摸什麽,人卻一個勁地朝陽陽靠攏。


    “哢。”晏晏噓噓完拉開廁所門出來,“哥,你咋蹲在這兒?”


    話音剛落,男人捏手裏的濕漉漉的汗巾剛巧伸到他鼻口,可因為對方原本想捂的不是晏晏而是陽陽,因此稍有偏差。


    晏晏聞到刺鼻的藥水味兒,立馬反應過來,拉著陽陽跳開一步,“哥,這人是拍花子!”


    聽了半天拍花子抱小孩的可怕故事,三胞胎對拍花子深惡痛絕。


    陽陽飛起一腳,把那人踹出幾米遠,哐當一聲摔在車廂門上。


    “列車快停了,得阻止他下車。”晏晏表情嚴肅。


    “呀!那他還有個同夥,手裏抱著個娃,那娃的臉被大衣遮得死死的,該不會是拍來的吧?”


    陽陽的反應也不慢,捂了捂肚子,唉,還是先追吧!


    小粗腿一邁,飛快地那個婦女走去的方向追去。遇到他陽陽大力氣,拍花子就是踢到鐵板的軟殼蝦。哼唧!


    於是乎,途徑車廂裏的乘客,就看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兒神情嚴肅,跑得跟飛毛腿似的。


    “晏晏你快迴去找姥爺,別一個人待著。”


    陽陽不放心沒什麽武力值的弟弟,扭頭囑咐了一句。路過被踹飛的男人,順便又補了一腳,確定把人踹暈了才放心地繼續往前追。


    蕭三爺聽到外孫的叫喊,揣著廁紙飛快趕到:“咋迴事?陽陽呢?”


    “追拍花子去了。喏,就那個人的同夥。他剛才想捂暈我,被陽陽踹暈了。姥爺,你快找列車員,讓他們到站不要開門,拍花子肯定有同夥,陽陽看到他們鬼鬼祟祟地抱著一個小孩,那小孩十有八九不是他們自己的孩子……”


    一聽列車上混進了人販子,還想迷暈自個外孫,這還了得!


    蕭三爺出離憤怒,立即找列車員反應,隨後把晏晏送迴包廂,衝去前方車廂找大外孫。


    “這傻小子!就不知道找列車員幫忙麽,小胳膊短腿的,還想憑一己之力抓獲人販子……等迴來,看姥爺怎麽訓你!”


    說歸說,心裏的恐慌怎麽都無法抹去。力氣再大,終究還是個孩子啊,萬一出點啥事,怎麽跟閨女、女婿交代。


    蕭三爺繃著臉挨個車廂尋過去,不時問乘客有沒有瞧見一個七歲的男孩,高高壯壯的。


    “有,往前邊去了,那娃兒跑得可真快,剛還跟我媳婦兒說,是不是家裏不給買他喜歡的零嘴兒所以鬧脾氣了……”有乘客笑著答。


    你家娃才鬧脾氣!咱家娃可是抓壞人、做好事去了!


    蕭三爺麵上不顯,心裏吐槽。


    這時,列車到站,徹底停止不前。


    “咋迴事?到站了咋不開門啊?”


    “就是!咱們要下車!快開門啊!”


    “……”


    許多到站的或是沒到站卻想在這裏下車買點啥吃的乘客,堵在門口擠擠嚷嚷地要求下車。


    蕭三爺被堵得擠不過去,心下越發著急。


    “啊——”


    “怎麽了怎麽了?前邊怎麽了?”


    “有人被打暈了。臥槽!還是個小娃子!一個小娃子把個成年人打暈了!”


    “哪兒呢哪兒呢?”


    “就前邊……”


    蕭三爺聽著前方乘客傳來的七嘴八舌,用力擠過人群,終於看到了自家小子,立在一個倒地昏迷的婦女跟前,兩手抱著個沒比他小多少的娃娃。


    聞訊趕來的列車員正在詢問情況。


    陽陽繃著小臉、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因後果。


    “嘩——”


    人群議論開了。


    “拍花子?這個女人是拍花子?真的假的?”


    “問問這小娃兒不就知道了?”


    “怎麽問啊?這會兒還睡著,說不定真是被迷暈的。”


    “廣播喊一聲,有沒有誰家丟孩子的不就真相大白了?”


    “就是!不至於丟了孩子還不曉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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