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過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似乎一切都還風平浪靜著。

    昨晚起奉燈就藏了話沒說,撓了一夜實在憋不住,以至於時不時拿眼尾偷偷去偷瞧沈棲。奉燈幾乎待到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裴井蘭卻恰好過來了,將她打發了出去,自己單獨和沈棲說話。

    沈棲還趴在床上沒起身,見到來人不禁露出了少見的窘迫。

    裴井蘭也不阻止她下床穿衣,隻是略側了側身算是迴避,口中仍是說道:“你收拾收拾,過會坐我府上的馬車去湯山。”

    沈棲手下動作停頓了一下,擰了擰眉不解問道:“怎麽要去湯山?”

    裴井蘭噗嗤笑了聲,語氣輕快著道:“你怎麽日子也過顛倒了,難道把南北文會的事情給忘記了?曆年來的南北文會都是在湯山舉辦的。你借著病逃了幾日課,難道連這也不想去了?”

    沈棲這陣子倒時常聽人說起南北文會,可卻真沒在意日子。她原先並不好奇,可如今這情勢她呆在裴府裏頭也不痛快,反倒不如依照裴井蘭說的去湯山參加南北文會。更何況,沈棲也有一段日子沒見到辜悅如了,也不知現在書院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下定了主意,就利落的收拾東西跟裴井蘭一路暢通的上了停在府外的馬車上。

    馬車剛行至城外就緩了下來,前頭駕車的仆役恭聲迴稟道:“夫人,侯爺從前頭騎著馬過來了……”

    一路上車馬轎輦不絕,裴井蘭訝然掀了手側的車窗簾子,一探眼就看見剛才策馬跟在車旁的陸頌清。陸頌清年紀頗輕,生得威儀端肅,一襲深紫錦衣跨坐千金寶馬上,頻頻引得妙齡女子側目。他卻一直麵上冷如玉石,觸及裴井蘭的目光才柔軟了兩分。“接到人了?”

    裴井蘭嘴角含笑點了下頭,反問道:“你不是要隨趙王殿下一道去湯山的嗎?”

    陸頌清握著鞭子的手抬著指向了前方,“就在那,隔開不多遠。我也是剛才看見馬車,才打馬過來看看。”稍一遲疑,又接著道:“剛才趙王還提到了沈姑娘。”

    裴井蘭同他是夫妻,自然清楚他的個性,無關緊要的話從來不會從他陸頌清的口中說出來。裴井蘭心中蕩起了一陣波瀾,轉過頭朝著車內的沈棲看了一眼,抿了抿嘴道:“那你快迴去吧,省得待會趙王找不見你人。”

    陸頌清清冷的笑了笑,原本還想說什麽也轉瞬卻消歇了心思,眯著眼看向前頭的輦轎若有所思,默了片刻才似有非無的“嗯”了一聲,“我先過去了。”

    裴井蘭等人策馬走後才放下簾子,轉過身去對著沈棲鄭重的問道:“剛才的話你總聽見了吧?”

    沈棲木然。

    裴井蘭歎了口氣,以為她是年紀小被嚇壞了,可既然趙王也會去湯山,有些話她就不能不多提醒一句。故而壓低了聲音,對著沈棲囑咐道:“那趙王是李貴妃的獨子,是被聖人自幼寵大的,雖然現在隻是個王爺的封號,可將來封太子亦或是登臨大寶都是有可能的。能被他賞識自然是能平步青雲的事,可……”若不是真拿沈棲當自己弟媳來疼愛,這些話無論如何都不會從裴井蘭的口中說出。“趙王荒淫乖戾,家中寵姬愛妾數不勝數也就罷了,更是豢養了不少小倌孌童。隻消他看入眼的人,就沒有得不到的。”

    沈棲聽說這裏頭的警戒意味,驚訝之餘不免尷尬了起來。她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思轉了幾道才迴想起來哪裏是因為自己的這張臉,而是中秋夜的那首詩。當時來賜宮桂的大太監就提了沈棲的詩被四皇子極力推崇,那四皇子怕就是趙王了。“應該,不至於吧……”

    “什麽至不至於的。”裴井蘭眉目輕瞪,這著實事非同小可,她是受了裴棠的重托才從裴府接了沈棲過去湯山先行避風頭的,怎麽能讓人在她手中出紕漏。旁的她都還能護著些,偏偏是那趙王——除了聖人之外,這天底下哪裏還有人能去開罪他。所有事情防備都是應該的,更何況陸頌清剛才特意提了一句。“你為著他也該保全自己。”

    裴井蘭顯得有些心煩意亂,過了片刻賭氣般說道:“算了,我看你也參加什麽文會了。這幾日就安心住在安排的屋子中,若有人來找,你也一應稱病推了不見。”

    沈棲不痛快了,心中想著這樣不就像是從鎮國公府那個牢籠又被人帶著關入了湯山這個牢籠?

    可裴井蘭也是無法,“這也實在是眼下的權宜之計,你且寬心等待兩日再說。裴棠這會若是在,我也好安心些,可他現在……哎!”

    “他……怎麽了?”這話已經遞給了她,沈棲也不能不知趣,隻好悶悶的接了過來問。

    裴井蘭愁容越加濃了起來,其實自己是有心讓沈棲知道那些事情,“沈氏做了些手腳,故意讓父親遷怒了阿弟,否則這迴他是要親自來的。”

    沈棲隻知道裴棠在鎮國公府混順風順水,就連著她都幾乎每日都能聽見從下人口中聽見幾句三少爺如何如何得得了老爺誇、得了老國公的誇。怎麽這會被沈氏擺了一道?他昨日帶著自己去

    沈氏那的時候不是還氣定神閑的嗎?

    “就是憑著阿弟對你的一番真心,這樣處處袒護你而和沈氏抗爭,你也應當千萬保全了自己才好。”裴井蘭過去拉著沈棲的手,輕輕的用了兩分力,似乎不聽見她親口應下這絕不罷休。

    沈棲被這話震得頭皮有些發麻,就連著她自己都有些摸不透裴棠的心思了。之前那樣厭惡自己,恨不得跟她一刀兩斷,這時候為何又這樣偏幫自己。她思量了半晌,終於勉強拚湊出了一個略可能的理由——他想用這次的事徹底了了跟自己牽扯,好覺得不再虧欠自己。

    殊不知裴棠昨日還在她麵前直白的提了她要離開的念頭須得再緩緩,這事他都能這樣語調平淡的提及,總不至於是還對自己有情誼。倘若真的有,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譏嘲挖苦自己了。沈棲苦笑著搖頭,一抬眼看見裴井蘭臉上的不解,立即結結巴巴的補上了一句,“我會的,二表姐放心。”

    裴井蘭這才落下了懸著的心,也不去計較她這一聲疏遠的稱唿了。

    到了半山腰馬車就被攔停了下來,湯山頂上建有文廟,用以祭拜各路文神星宿,隻有青石台階蜿蜒而上。沈棲爬到山頂的時候,隻覺得兩條腿都要折了,原先還對裴井蘭呆在房中不出去的建議忿忿不平,這會她就隻想找間屋子好好歇息,實在提不起那個勁四處閑逛。

    再有兩日才是南北文鬥,地方稍遠的書院學館早提前入住了後麵的屋舍,平日裏一向空蕩延文宮一下子擁擠熱鬧了起來。沈棲別了裴井蘭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蒙頭一覺睡到了天黑,醒過來的時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這迴出來沒帶奉燈,她自己的銀子也少得可憐,才推開屋門卻看見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少女背對著立在那,仿佛已經等候了不少時候。聽見推門的響動,她立即轉過身來,笑吟吟的問道:“是沈棲姑娘嗎?”

    沈棲見她純真嬌憨,才點了下頭,反問:“你是誰?”

    小少女眼中透著亮閃閃的光亮,“我家姑娘說見了這手帕你就知道她是誰了。”說著將一塊素淨的帕子攤了開來展在掌心。帕子的一角繡著朵別致的粉桃花,幾片滴翠的小葉子,中間嵌了一個“如”字。

    不是辜悅如還有哪個。

    可沈棲有些理不明白她為何不自己來找她,反而遣了個丫鬟扮了書童過來。沈棲倒沒有毫無猶豫的跟著過去,她隻覺得這陣子自己運氣實在有些差,掂量一番有些懷疑這人的真假,扶著額頭虛弱著語氣道:“下午來的時候吹山風著了涼

    ,不如緩兩日再和你家姑娘敘舊。”

    小少女雙眸頓時失去了神采,仿佛十分失望,憋著嘴道:“沈姑娘是懷疑奴婢的話嗎?”

    沈棲裝模作樣的吃驚,無辜的眨著眼:“怎麽是懷疑,我為什麽要懷疑?”

    小少女甜甜一笑,撒著嬌嗔怪著問:“那沈姑娘怎麽還找這樣蹩腳的借口不跟奴婢過去?”

    “……”沈棲不過是睡了一覺,門外就出現了這麽個奇怪的小丫頭。她原本也不過是隨意疑了下,可哪裏想到這人追著不放起來,這反常倒是讓沈棲更加疑心了起來,不禁皺了眉,“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來就不來!”被人質疑,那書童打扮的小少女也惱了起來,跺著腳哼了一聲,氣唿唿的丟下帕子轉身走了。

    沈棲撿起帕子,又四下看了看,的確是再沒有旁的人。再打量了這帕子,分明就是辜悅如之物。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她才睡醒,腦子也還有些轉不過來,吃驚之餘想著要將這事問問裴井蘭去。可她二人分別之時也沒約個地方碰頭,沈棲這下根本不知道哪裏去找她。

    而那小少女走出了一段路被人攔了下來,那人是個十七八的少年,生得唇紅齒白比女子還要嬌俏幾分,冷睨著她嘲諷道:“怎麽,沒成功?”

    “要你嘴賤?”小少女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總有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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