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頭迴府的時候,大夫人沈氏仍滿口不住的誇讚沈棲,末了又讓人送了一套首飾頭麵來。第二日一早,沈棲就取了其中一副耳環和一對鐲子出來,又迴稟沈氏叫人套好馬車上街去了。

    奉燈捧著那包東西惴惴不安,壓低了聲音道:“姑娘真的要將這些都賣出去?”

    沈棲是打定主意要弄些銀子,思來想去也隻好先變賣身邊的東西。可這身子的原主並沒什麽值錢的傍身之物,隻能將沈氏才送來首飾拿出幾樣先賣了。她斜斜的看了一眼奉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氣,“放心吧,少這一兩件大夫人那瞧不出來的。”

    奉燈卻搖了搖頭,指著小小錦袋道:“府裏頭的東西都有記號的,是為了防著下人手腳不幹淨偷著賣。但凡京中的當鋪也都知曉世家大族的物件記號,這等東西非但不會收,更可能會報官當場抓住賣的人呢。”

    “有這事?”沈棲將信將疑,她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情的。隨即將奉燈手上的錦袋解開,拿出裏頭一隻耳環湊在車窗前翻來覆去的看,並沒看出什麽特別之處。

    奉燈也隻是聽府裏頭年紀大說過這事,到底記號做在哪她也不清楚。

    沈棲倒也不心虛害怕,將東西原舊放在小錦袋中,跟前麵駕車的仆役吩咐了到街口就停車。下了車,才真叫見識了熙熙攘攘的鬧市景象。

    隻見街道兩側食肆茶攤熱氣升騰,客店商鋪迎來送往,販夫走卒挑著擔沿街叫賣,三教九流來來去去。其中也不乏騎著繡鞍駿馬的少年郎君,乘坐油壁香車的妙齡仕女。

    奉燈縮在後頭拉了拉沈棲的袖子,“姑娘,咱們哪裏去找那些私押暗當?”

    沈棲帶著她往街道旁退了兩步避開馬車,想了下才道:“賭坊附近肯定有。”她站的旁邊正好是一處胡餅攤,那小哥擀劑揉麵聽見了零星半句就攀談著問道:“姑娘要去賭坊?”

    沈棲看他長相敦厚,也就點了下頭。那旁邊還站了個三十左右的婦人,側過頭來道:“姑娘要去哪間賭坊?這京都的賭坊我都曉得。”

    小哥便笑著道:“這是牙儈珍嫂,姑娘若有什麽要問的大可放心問她。”

    沈棲便說要去這塊最大的賭坊,那牙儈略想了下,將剛買的胡餅塞入布袋中,對著她二人道:“不遠,我帶姑娘過去。”

    奉燈有些不信,可沈棲上一世也接觸過牙儈辦事,又見她眉目間有清正氣,便跟了上前。

    珍嫂帶著人沿著街道

    走了一段才拐進胡同,等行人稍稍少了些,才開口道:“兩位姑娘怎麽這一大早的就要去賭坊?”

    沈棲原本有防人之心,想等到了賭坊附近再重新問人打聽了哪有私押暗當。可再一想,那些極有可能是才輸紅了眼的賭徒,反倒未必見得比這牙儈更守信,遂將這事說了出來。

    珍嫂見她兩人不是去賭坊,倒像是真心實意的舒了口氣,指著前頭道:“那邊隨意樓旁便是處暗當。”

    沈棲順著她所指的那處隨意樓看去,隻見門前仆馬繁多,白牆之後樹木扶疏,遙遙可見*迭出、錯落變化的朱梁綺戶和重簷飛閣。鬧市中取了一方幽靜,低奢雅致之氣撲麵而來。

    過了隨意樓,果然不多遠就是間暗當,朱門雖然掩著,可獸頭門環上掛了一串蝠鼠吊金錢。珍嫂去叩了門,裏頭出來個粗衣小廝詢問來意,沈棲便帶著奉燈出去當了東西。掌櫃一眼瞧出是國公府的東西,念了一聲也沒多追究就給了銀子。

    珍嫂接過沈棲出來時給的一點帶路傭金,笑著納入袖中,“這家暗莊開在隨意樓旁十幾年了,給的價格也算公道。”

    沈棲正想問隨意樓的事,忽然聽見有個年輕人聲音尖銳的咒罵道:“你這沒銀子賴在這住什麽?以為咱們這是施吃施喝的庵堂嗎?嗬,這世間倒是有不用使銀子的地方,你有本事就去對頭的隨意樓,不但不用花錢,還有男人捧著銀子讓你花!”

    沈棲迴頭掃了一樣,隻見是一家客店的小二叉腰在罵,而那被罵之人彎腰下在那撿被丟在地上的兩個包袱。其中一個已經散了開來,衣物遍地。

    ……怎麽這人背影纖纖有些眼熟?

    沈棲側過身去仔細看,才恍然認出這就是她的同窗秦幼春。之前讓文薏郡主欺負後雖然被蔡師父救下,可隔日也沒去上課。那小二喋喋不休的罵著,秦幼春也不吭聲。沈棲有些看不下去,傾身跨了一步打算上前。

    珍嫂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搖著頭攔阻道:“姑娘這會過去隻怕是傷了那位姑娘的麵子。”

    沈棲這才反應過來,她在人情世故上實在太欠缺,又對著珍嫂道了謝。

    珍嫂笑了笑,“不過是推己及人而已。”才說話這話,就見四五輛馬車在不遠處的隨意樓外停了下來,從上頭下來的都是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

    珍嫂敏覺,見沈棲一臉驚奇,便知道她不通裏頭緣故,順口解釋了說:“這隨意樓就是京中最有名的妓坊,世家公子一道相約了去喝酒

    玩樂也是有的。”

    沈棲咋舌不已,這兒的風氣倒是與她上一世不同。忽然奉燈推了推她,顫巍巍的指著其中一人的背影道:“姑娘您瞧……那,那不是三少爺嗎?”

    裴棠?

    沈棲順著看過去,可不就是裴棠!隻見他一襲筆挺魚白錦裳,負手而立,挺拔清雋,有那麽一股子風流清華之態。沈棲心中微微起了鄙薄之意,這才來了這多久,就已經被腐化得堂而皇之的白日狎妓去了!

    奉燈是知道內情的,所以也不奇怪她為何這樣生氣了,又有些暗惱自己不該多嘴說這事,小心著安慰道:“怕也是抹不開麵才不好推的,姑娘也別放在心裏了。”

    珍嫂這會也約莫猜透了這兩人出身不俗,眼一掃,又提醒似得指點道:“姑娘方才還為那位姑娘擔心,這會再看看……”

    沈棲見方才下車的幾位公子中已經有兩人朝著秦幼春那處去了。

    不早不晚,落難時正好得貴公子相助。珍嫂就笑了道:“看來姑娘也好安心了,她是個會為自己打算的。”

    奉燈也瞧出了所以然,臉上露出幾分嘲諷,輕輕道:“什麽為自己打算,是費盡心機才是。”

    珍嫂笑了笑,再沒多話。

    沈棲剛要收迴目光,一轉眼掃見裴棠正站在隨意樓門前石階上望向自己,可視線才相交他就利落的轉過身去,被鬢發懸髻、皓齒朱唇的豔妓們迎了進去。

    呸!

    沈棲心裏暗啐了一聲,扭身往巷子外頭走,奉燈也快步跟了上前。

    分別時,珍嫂笑道:“姑娘往後要有什麽差遣吩咐,隻管來這兒找我,我一貫在這附近,人人都知道的。”

    沈棲看她談吐不凡不似尋常市井婦人,想著不定將來真有事要找她幫忙,就點頭記了下來。

    奉燈問:“姑娘這是要立即迴府了嗎?”

    沈棲倒也想再多逛逛,可又怕把持不住瞧見喜歡的會將才將當來的銀子花了,摸著荷包,掙紮了片刻咬著牙道:“迴去!”原本昨晚挫了薛年玉的銳氣她心中得意著,可這會喜色蕩然無存。莫名覺得這地方哪裏都不好,自己離魂來了這就是受磋磨的。

    奉燈見她神情委頓,以為還在為三少爺去隨意樓的事生氣,不敢再多話,悶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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