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桑一國,澹台皇族,貌似有些遭天妒。

    女子為皇,天資聰穎,才華橫溢,但曆代女帝,總有些從娘胎裏帶來的醜陋異像,比如澹台月,似乎就是額心有個什麽難看的胎印,故而才用朱砂給掩住的。她愛在四國間微服走動,那額心一點紅,就太過於招搖,因此,索性在整個東桑民間,皆興起這額點紅梅的風尚。

    而澹台家的男子,容貌姿色,比女子更盛,完美近妖,但體弱早夭。曆代男兒,似乎找不出一個活過三十歲的。當然,除了那個例外——

    東桑國都牙城出東海三十裏,有座海島仙山曰萊山,山頂築有霄雲古殿,住著東桑之魂無上國師,這位國師亦是澹台皇族,因修行得道,衝破了澹台一族男子早夭的魔障,得以高壽。掐指算一算,也算不清,國師究竟年事幾何,指不定要與天同壽,也未知,反正從東桑立國之日起,至今百又三十餘年,無上國師一直是一個強大的存在。

    這一代皇族,子嗣不興,女皇澹台月唯有一嫡親兄弟,單名玉字,人如其名,灼灼其華,溫潤如玉。當然,似乎也逃不過澹台家男子的命數,傳言亦是一位體質虛弱,動不動就傷風感冒,常年纏綿病榻的主兒。

    然而,這樣一個人,怎麽會突然來了曦京?

    夜雲熙在心中尋思,昨夜那叫眉娘的婢子說她家公子姓玉,她就覺得有些耳熟,心下起疑,後來連唬帶詐,詐出這玉公子真身來,果然就是澹台月經常掛口中的寶貝皇弟玉人兒。

    且聽那眉娘的說道,這澹台玉上月就來了,至今還在曦京到處遊山玩水,這閑散王公,也不是這個閑法。偏偏他還上趕著,去招惹鳳玄墨,就有些意思了。

    正月十五元宵那夜,在平康坊巷子裏,皇甫熠陽說,澹台月想要鳳玄墨的血,用來救東桑國師。夜雲熙雖不知那東桑國師出了什麽狀況,也不相信這人血續命之談,但心裏還是一直惦記著這檔子事,澹台月起心要做的事,又關係她東桑國運,澹台命數,豈能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

    果然,如今澹台玉出現在曦京,應是為著此事吧。

    昨夜,她先是被那媚骨天成的婢子激得火氣升騰,後來又被鳳玄墨連哄帶誆,撩得有些雲裏霧裏,後來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未曾細想這些。這會兒醒來,天光微亮,靈台清明,才來得及一番思前想後,觸及一些關節,又有些不解,心中駭然,便覺得有必要去會一會這澹台玉。

    一軲轆翻身坐起來,營中起伏操練喊聲

    ,環顧四周,簡樸陳設漸顯,再一次提醒她,這是在鳳玄墨的房中。主人家已不在房中,應是出去督促晨訓了。

    迴想昨夜,那人將她抱至桌上擱著,葷素不忌地與她調笑,又禁錮著她的手腳,摁在懷裏,細細地吻了一番。後來……後來到也沒有其他逾越之為,不但將自家的床鋪讓給她休息,還說要在一邊守著她睡。她卻不知昨夜那人到底是如何守的,因為,好像在他哼了一首怪怪的小曲之後,她就給哄得睡著了。

    憶及此處,夜雲熙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在他房裏,在他麵前,她竟能如此心安好眠,一夜無夢到天明,醒來還神思清明地琢磨了半響其他事情,真是太……太不可思議!

    心中歎息,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若等下大天亮了,她再大搖大擺地出營去,會不會弄得整個鸞衛營都知道,昨夜宿在他們統領大人的房裏了?這些渾小子們的想象力,她不太敢挑戰。一個激靈,趕緊跟逃也似的,跳下床來,胡亂整飾。

    手忙腳亂,弄出一陣聲響,就聽得門邊青鸞的聲音在問:

    “殿下醒了?”

    夜雲熙鬆了口氣,讓她進來。那丫頭進來時,熱水毛巾,洗漱用具,早膳點心,一應俱全。

    夜雲熙看得傻了眼,由著青鸞服伺她洗漱,梳妝,又聽她侍女解釋到,說是先前鳳大人出門時,就請了她在門邊候著,等公主醒來。

    那一向沉穩的侍女,臉上有些憋不住的表情,大有“你們昨晚做了些什麽,不說我也知道”的意味。

    “什麽都沒有,你別瞎想。”夜雲熙看得別扭,趕緊解釋了一句。

    青鸞終於忍不住笑開了,邊笑邊說:

    “這熱水用具和早點是後來送過來的,那送東西的親兵小廝還帶來一句鳳大人的話,那貼心的大人是這樣說的:營中簡陋,隻能委屈公主簡單梳洗。若是想要沐浴,還是迴宮中吧。”

    夜雲熙聽了,將臉埋在熱騰騰的巾子裏,半響無力抬起來。她覺得,已經沒有臉走出這個房門了,她生怕別人知道她在這裏,他倒好,反過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不知道公主昨夜跟他睡在一起,還一大清早起來,就吵著要沐浴!鸞衛兒郎們的想象力,將被激發到一個多麽狗血的高度!

    可一細想,又怪不得鳳玄墨,是她昨夜太……犯賤——當時那人將她放在床上,要哄她睡。她有些不清爽,便帶些驕傲地說,這四月的天氣裏,我通常在睡覺前,要先沐浴的。那人一臉難色,一聲

    痛苦呻吟,又低笑著說來,你要在這裏沐浴,我還活不活了……

    一切都是自找的!算了,破罐子就將就破摔吧,她本就聲名狼藉,碎了一地,也不在乎被這人多毀一次。夜雲熙扔了熱巾子,搖搖頭,決定吃東西,做正事。

    許多看起來很恐怖的事,往往都是這樣,跟那後頸窩裏塞冰塊一個道理,沒來之前,有些怕怕的,膽怯恐慌得寒毛直豎,一旦發生了,到了無法改變,隻能麵對之時,反倒能坦然接受,沉著應對了。

    遂速速梳洗完畢,簡單用了些吃食,叫來那眉娘,一番逼問,問出了澹台玉現今所在之處,說是住在青雲山下一座莊子裏,遂讓青鸞備了車,要一路找過去。

    才出了營門口,鳳玄墨便領著人從後麵跟了上來,非要跟著她去,又說她總是掉以輕心,荒郊野外的,不帶護衛,就到處亂跑。她拗不過,隻得讓他帶人騎馬在車旁跟著。

    一路無話,木樨鎮地處曦京東南,至東北邊的青雲山,也就十餘裏的路程,天剛蒙蒙亮就出發,不等日上三竿,便行至青雲山下。

    待尋了那處僻靜莊子,夜雲熙也不想彎彎繞,讓青鸞徑直上前叩門,說明真身,又直說要見澹台玉。那看門的小廝聽得一愣,又像被馬車後麵黑壓壓一大群鸞衛給唬住了,趕緊轉身進去通傳。

    不多時,就聽得院子裏頭一陣細碎腳步聲,接著便是吱嘎聲響,院門從裏麵打開,出來一個妙齡女子,雖說簡髻素衣,但窈窕身段,五官姣好,白皙膚色,別有一番妙曼韻致,緊接著,第兩個,第三個……一口氣,魚貫出來十來個這樣的標致女孩兒,似主非主,似婢非婢,清一色的素簡打扮,眉眼卻透著嫵媚。

    這群女子出了院門,裙擺微搖,蓮步輕移,往兩側燕字排開,齊齊萬福,眾星捧月般,迎出最後那一位……美人。

    那位美人,睡眼惺忪,散著頭發,像是剛從床榻上起來,還沒有新鮮精神,又像是因著一路奔走,有些氣喘,將手輕輕扶在身邊一女子身上。可就這樣一副懶散倦容,卻如芙蓉出水,牡丹沾露,煞是明豔亮眼,硬生生將兩邊的女孩兒們齊齊比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這位美人,是個小公子打扮。乍一看,軒軒然如朝霞舉,宛若仙童般清俊,仔細打量,眉眼間卻透著冷淡神色,有如夜妖般嫵嬈。

    此時,夜雲熙已下了馬車,亦是微微抬了手,由青鸞攙著。見著這亮得讓她覺得有些晃眼的少年公子,心裏止不住暗歎,隻說澹台家的男子

    不能長壽,長成這樣,如何不遭天妒?澹台月亦算是頂好的花容月貌了,可跟她這弟弟比起來,簡直就是……豆腐渣。

    一時間,被驚豔得有些失神,忘了說話。那玉人兒般的少年公子卻主動開口,與她寒暄了:

    “芸豆姐姐,我料到你定會來見我,隻是未曾想這麽快,害得我連梳妝都來不及,讓姐姐見笑了。”

    那語氣,像是遇見了幾輩子的熟人,可明明,這是初見呀。夜雲熙聽得稀罕,覺得這人怪異。按說他堂堂一東桑王爺,雖說年少,但聽說親王封號卻是自小就有的,她又以南曦公主的身份來訪,初次見麵,應該要有些禮儀講究的。

    先是衣衫不整地跑出大門口來,就很是失禮了,這也罷了,看在他那比花兒還俏的姿容份上,姑且原諒他。可這開口就直唿她乳名,還姐姐、姐姐叫得熟絡,夜雲熙就有些不悅了,脫口反問到:

    “我……跟你,很熟嗎?”

    “你跟我自然不熟,可我與你,卻是一見如故。能讓我皇姐當做死對頭的人,便是我澹台玉最敬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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