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夢魘,幾番幻真,像是行了長路的旅人歸家,又像是過了幾輩子的孤魂還陽,夜雲熙睜開眼睛時,恍然入眼的是帳前熟悉的瓔珞流蘇,殿中窗明幾淨,殿外婆娑樹影。

    她渾身懶懶的,不想動彈,隻定睛瞅著床前的瓔珞墜子,迴味夢中情景。

    兩年前,從北辰歸國,途經香雪海之際,那鬼門關邊走一遭的經曆,一直不敢忘記——兩年來,每每走得幸苦,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之時,閉眼想想那灼熱黃沙的炙烤,便有了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勇氣。這死過一次的記憶,總會教會人該如何去活。

    當然,也不願忘記——每每被沈子卿被拒於千裏之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還要打著官腔與她說話之時,閉眼想想那刻在心底的唿吸,心跳與氣息,便有了屢敗屢戰,越挫越勇的勇氣。能夠與她生死相依的人,她恨不得以身相許。

    不過,雖然往事一直印在心底,卻未像這次這般夢得徹底,如同將那漫漫黃沙路,重新走了一遍一般,喉間的幹,眼前的黑,口中的腥,鼻息的濃……

    紫衣抱著幾支臘梅,掀開水晶簾子進來,將折枝插入屋角的梅瓶中,整飾好,又去收拾窗邊幾案,在寢閣裏轉悠了幾圈,才想起往床榻上看——緊接著便是半聲低低的驚唿,後半截被她趕緊伸手捂嘴,給吞了。

    夜雲熙拿冷眼看著她的侍女,心中忍不住歎息,這丫頭貼身隨侍她這麽多年,手腳倒是伶俐,可為什麽心眼沒有半點長進?

    那不長心眼的丫頭無視她的眼神,隻顧著跟她貧嘴:

    “殿下什麽時候醒的,也不喚奴婢進來伺候,一點聲音都沒有,嚇了奴婢一跳,幸好,幸好,方才沒有做什麽壞事。”一邊念著,一邊還拍著胸脯,吐舌頭。

    夜雲熙由著她在一旁驚魂未定地咂舌,習以為常,也就懶得理會,隻問她:

    “我睡了多久?”

    “從冬至那天,殿下暈倒在泰安門算起,有三日了。”

    “不就是風寒發熱嗎,為何睡了這麽久?”

    “那日殿下高燒得厲害,又哭又笑,有些胡話,殿下不是吩咐過……”紫衣說到此處,夜雲熙開口打斷她:

    “好了,我知道了。”她有夢魘,又喜說夢話,暗自吩咐過兩個貼身侍女,若遇她病痛嚴重,又神誌不清的情況,可請宮中俞太醫開一副讓人昏睡的湯藥,給她服下,一則免受病痛難耐之苦,二則免被有心人聽了什麽。

    轉頭看看窗外光影,夜雲熙來了些精神,掀開錦被,坐起身來。

    “殿下可是要起來?”紫衣見狀,趕緊上去伺候。

    “睡得骨頭都酥了,起來走動走動吧。”

    挑了套雲色金紋的常服穿了,又讓紫衣替她梳了一個別致的發髻,出了寢閣,還未跨出殿門,夜雲熙又想先看看自己臉上的氣色。紫衣進屋取了銅鏡過來,遞與她。

    她一邊捧著葡萄紋銅鏡顧盼,一邊任由紫衣替她係披風,主仆二人就在這殿門邊繼續閑話:

    “這幾日,都有哪些人來過?”往日,她掌攝政大權之時,曦京貴圈似乎特別喜歡見她生病,她一生病,大家便排著隊地往這桂宮來。現在變富貴閑人了,不知大家的心意是否依舊?還有那人,會不會來看她?

    “陛下來了,皇後娘娘也來過。”紫衣答道。

    “嗯”夜雲熙認真打量鏡中的側臉。

    “鳳老夫人來過,柳三公子也派人送了些滋補的東西進宮來。”

    “嗯”她未置可否。

    她的侍女終於明白了她的心思,用一句關鍵的話打了總結:

    “沈相大人……沒有來過。”

    夜雲熙一聽,突然無名火升騰,“咚”地一聲悶響,將手中銅鏡扔出了殿門,砸在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身上,再掉落地上,哐鐺碎了一地。

    待她定睛看清楚震碎她的寶貝銅鏡之人,聲音都些失控:

    “紫衣,他怎麽在這裏?”

    “陛下罰他,替殿下養雪狐。”紫衣簡潔如實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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