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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經大暗,現在出城門肯定來不及了,我叫了輛馬車,去了長安區豐儒路的沈府。


    長街光鮮亮麗,萬家燈火,但拐過一個彎後就闃寂了。


    沈府大門是顯而易見的破敗頹寒,占地不小的府邸如今空無一人,暗無丁光。路過的婦人小孩皆是匆匆而過,目不斜視,這也是山下的規矩,誰家絕後斷嗣都是要被人詬病和遠遠避開的。


    我這麽望著,心裏陡生一股物非人非,年華驟逝的蒼涼,我一個過客尚且如此,更遑論沈雲蓁。


    我不敢貿貿然爬進去,在巷弄裏徘徊張望了很久,反複用石頭排著尋人陣和破敵陣,再三確定裏麵沒人後,我貓到一棵樹下,雙手抱著,一點一點的挪上去。


    黑燈瞎火,我在牆上適應了下光線,借著稀薄月色看清下麵的地形,小心翼翼的爬了一段,這才放心的跳下。


    拍了拍手,我長籲了口氣,其實翻牆還是蠻好玩的嘛。


    但就跟當初蕭睿翻牆跳進曹府,我和秋草躲在角落裏嚇他一樣,忽然冒出來的一個聲音將我嚇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男音低沉清冽:“初九?”


    迴過神後我爬著就想跑,被他一手撈了過去,一個清心陣頃刻結出,他生氣道:“不是叫你呆在店裏麽!?”


    我張望了一圈,壓低聲音:“你是來拿湛澤印紐的?”


    “哼。”


    我頓了頓,挨過去:“琤琤……”


    昏暗光線裏,他眉宇疏朗的俊容正涼涼瞅著我,我忙說正事:“我大概知道陣法在哪了。”


    他仍是那副尊榮:“哦。真巧,我也知道了。”


    “那……”


    他不鹹不淡的:“那什麽?”


    我皺眉,什麽跟什麽啊,這分明是我的事,怎麽反倒是我不對了。正準備跟他理論,他卻皮笑肉不笑:“初九,是不是在店裏很乏味?”


    這是個台階,我忙踩著下,理直氣壯:“對啊!”踩完決定耍下性子,“哼。虧你還知道我……”


    他又一笑,將我打斷:“那明天抄二十遍的《孤光冊》吧。”頓了頓,“我替師兄決定的。”


    “……”


    我忍無可忍:“姓楊的!這件事是沈鍾鳴托我……”


    “三十遍。”


    “你還敢往上加!”


    “四十遍。”


    “你再加給我試試!”


    他濃眉一挑:“五十遍。”


    我怒吼:“我不理你了!”


    盛怒爬起,卻聽他涼涼道:“師兄後天就到。”


    “……”


    我迴頭,捋起袖子決定揍他。他卻忽的眸色一凜,望向前方,順帶伸手將我拉了迴去。


    我們藏的這個角落是花池一角,前後有幾個宅院,沈鍾鳴的同塵苑在正東方向,沈雲蓁的雲居苑離它很近,兩個宅邸中有片古拙雅致的抄手遊廊。


    此時有三個影子從遊廊上走來,身姿清瘦。看著有絲古怪。可我研究了半天,愣是說不出古怪在哪,剛要問楊修夷。我忽的一驚,瞪大了雙眸。


    寒鴉掠過水麵,點一池圓暈,詩人愛將秋月應閑愁,現今月下秋光,卻森然的映了三個沈雲蓁!


    我看向楊修夷。他靜靜望著那三人,深邃的眉骨微微低壓:“變了。”


    我忙迴頭。這下更驚了,三個沈鍾鳴!


    我驚呆成了這樣。楊修夷卻雲淡風輕的說道:“越活越迴去了,你認不出這三隻是什麽東西了麽?”


    說的好像我跟他們很熟似得,我迴過頭去琢磨,半響沒琢磨出名堂,他低低道:“笨,是萬象妖蟬。”


    夜風掃來,水光微搖,我恍然:“是他們啊。”但沒覺得絲毫好受,反而更加震驚:“能幻出人形的萬象妖蟬那修為至少兩百年了,可它們怎麽木訥的就像偶人一樣?”


    楊修夷微微一頓,偏頭朝我看來,黑眸有絲耐人尋味:“初九?”


    “嗯?”


    “你不記得了?”


    我皺眉:“記得什麽?”


    他認真道:“天下萬物,能化蘊為偶人的不止是人,妖怪也可以的,你怎麽連這個都不記得了。”


    我一愣,他轉過身來,大掌握著我的手:“還有件事,你就一直沒想起麽?”


    無端有一絲恐懼從心裏麵升起,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什,什麽……”


    他摩挲著我的手背,低低道:“北風。”


    我刹那雙目圓睜,如遭雷擊。


    他若不提醒,我真的要將北風忘了!過去這麽久,我竟從未有一絲想起過他!


    我結結巴巴:“你,你怎麽知道北風的……”


    “不久前我收到了吳洛的流喑鶴。”


    我慌亂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當初我將北風誤打誤撞的附在了我的木簪上,便一直想要替他往生來著,可我卻幾次三番的忘了……


    他沉目望著我:“初九,如若不是有人及時在木盒裏發現他,你知道他會怎麽樣麽?”


    有封魂咒印在,他不會魂飛魄散的,可是,可是……


    我難過的垂下頭,木頭是極通靈氣的,如果一個魂魄附蘊在上麵久了,說不定直接就與那木頭靈犀相通,變得與器靈無異了。倘若北風變作了木簪的器靈,那麽脆弱的一根發簪,別說輕輕一折,就是年久歲月下來,被潮化,被風化,被侵蝕,都會讓北風魂飛魄散的。


    我真是要害死他了!


    我抬起頭,忙問:“他現在如何了?”


    “他想見你一麵,不肯往生,吳洛派人送來了。”


    我懊惱:“一定是來罵我的……我認了。”


    “初九,你以前不會這麽丟三落四,你……”


    我忙打斷他:“按照你說的。這些是萬象妖蟬的偶人吧?會是誰弄得?為什麽要養在沈府呢?他的目的是什麽?養萬象妖蟬的話……啊!他想學三百年前的周誌堅那樣造個軍隊嗎?!”


    我一氣嗬成的說完,做出最緊張的樣子,他的注意果然被轉移了,黑眸沉銳的望了我一會兒後,無奈的搖了下頭:“還不知道。”他在四周望了圈。拉起我,“來。”


    我確定沈府真的很久沒人來了,不止沈雲蓁,可能連顧茂行都不曾踏入半步。


    一地的蕭索荒涼不言,就是那水閣之中,竟有一陣強烈熏人的臭味。楊修夷捂著帕子過去檢查。迴來後告訴我,是具沒有外傷,高度腐爛的屍體。我們一番分析,大約是個想來摸財,卻被妖蟬偶人給嚇得不敢出去的小賊。


    沈雲蓁不來這裏。我能琢磨出一些理由,例如不想觸景生情,或者怕被顧茂行埋伏。可是顧茂行不來這裏我就不能理解了,別的不說,就這幾日來這裏堵我,絕對是能堵到的啊。


    我想的腦袋都疼了,仍是想不通。楊修夷勸我別想了,說捉到顧茂行來打一頓就可以清楚的事情。我幹嘛要絞盡腦汁。好吧,他說的有道理,我終於作罷。但不論如何。這沈府真的是處處透著詭異。而更詭異的是,我們發現那些妖蟬偶人,竟都是從後院的枯井裏爬出來的。


    它們幻出人形後就在府裏自由來去,或閑庭信步,或獨坐賞月,甚至還有在幾隻在那邊一跳一跳。楊修夷必然是不懂它們在幹什麽的。我卻知道,這是在跳皮繩。雖然我沒玩過。但望雲山山腳下的那些女童們是經常跳的,我可羨慕了。


    這些妖蟬所幻化的模樣不是沈鍾鳴就是沈雲蓁。看得久了,我們終於發現它們是在模仿沈鍾鳴和沈雲蓁的日常作息。


    饒是胸口重新被楊修夷戴迴了暖玉,此時還是覺得寒意森森,他看出我瘮的慌,停下腳步:“我背你?”


    結果我就在他的背上睡著了。


    可沒多久又醒了,而且醒的方式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在楊修夷剛推開沈鍾鳴書房的錯金木門時,一盆,不,是一缸白色粘稠的液體對著我們的頭頂就那麽的淋了下來!


    不隻是我,連楊修夷也遭了秧,實在是這液體麵積太大,落勢太快,他毫無防備,連護陣都來不及結出。


    這液體很澀,卻又帶著一絲甘甜,粘稠的像是鼻涕,我差點沒惡心的吐出來。


    楊修夷僵在了門口,烏黑絲軟的長發被白液黏的緊貼在身上,向來清貴孤高如他,何時這麽狼狽過。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想象神情一定是震怒的。


    我摟緊他的脖子:“楊修夷,你……”


    話未說完,被一陣尖銳刺笑打斷:“哈哈哈哈!你這女人可算是來了!”


    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我微微皺眉,緊跟著又是大笑:“怎麽樣,喜歡我的這份禮物不?”


    我們一愣,楊修夷當即怒喝:“給我滾出來!”


    “嘿!這小子是誰?”


    “我叫你出來!”


    楊修夷氣得磨牙,我不由摟得更緊,要知道他現在已經極少這麽發脾氣了。而以前這麽發脾氣的原因,多半都是因為我,然後發完我們打一架,然後二一添作五和望雲崖又得損失一批好家具,然後商販樂了,師尊怒了,豐叔火了……


    繼我之後,天底下又出了一個敢在楊修夷盛怒情況下挑釁他的家夥,而且這家夥真是不怕死,很是享受楊修夷的怒氣,哈哈大笑:“你不給老子磕頭,老子今天就不出來,你來打我呀!哈哈哈!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啊!”


    可見不怕死也是要代價的,他這句話還未說完,楊修夷驀然轉頭朝偌大的書房浮空望去,一顆毛茸茸的頭顱登時被他強大的靈力從黑暗中猛拉了出來,如箭矢般嗖的滾落在我們身邊。


    楊修夷一腳踩了上去,將它死壓在白色黏液中,不待說話,那頭顱登時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這是迎塵乳汁啊!可以美容養顏的!我特意用來給那美人接風洗塵的!別打我啊!別打我!”(未完待續)i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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