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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州唐家的名號我是沒聽過的,但師父卻很激動:“清州桂唐東城區鎮鬼橋旁的那個唐氏?”


    豐叔點頭,我不解的看向師父,他輕歎:“我幼時孤苦,曾被那時唐家的一個奶媽子收養過三個月,後來那奶媽子病死,我就被趕走了。”他捏了捏手指,“算算都一百二十多年了,真是快啊……”


    迴房前,豐叔問我恨不恨湘竹,我搖頭說不恨。他問我打算怎麽對付她,我說我不是官府,她殺了人應是官府去過問,我隻想拿迴自己的玉。


    第二日太陽灑了一地的暖光,我才醒來,好奇師尊怎麽沒來揪我起床,剛出房門看到豐叔在院前掃地,他說師尊親自下山采辦中秋的東西去了,本來讓師父監督我的,但師父心疼我多日勞累,想讓我睡個好覺。


    難能有半日清閑,自然要好好享受,我忙抱了一堆甜點去溪邊梅林下坐著,乘著清風暖陽,從懷裏拿出楊修夷這幾日寫給我的書信,來迴翻閱,百看不厭。


    他飄忽不定,一會兒在安桁,一會兒在京城,一會兒又在仄客,因此寫信這件事變得特別不公平,隻有他可以給我寫,我卻沒辦法給他迴。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時便數落我幾句,讓我連還嘴的機會都沒。


    反複將幾頁紙張看了數遍,我捧在胸口,舉目眺望遠處的滄瀾雲海。


    師尊說我這幾套棍法練好,身體血氣也補足了以後,就可以開始習練玄術了,但是我資質不行,修習多少看我個人造化,不過早期喝了那麽多的仙芝仙露,對我的幫助還是不小的。


    其實我明白,修仙者都是自幼時開始修習練術,像楊修夷這樣年少有成的幾乎沒有,別說楊修夷,就是連師父這樣苦練一生,達到長生不老的白元期的也是不多。我二十二了,陽壽也被打了那麽多折扣,我不敢學天下修仙者那樣在這上麵傾盡全力和一生,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我。


    此番學有小成後,最先想去的是柳州宣城,一是找湘竹要迴雙生蝶,二是去冠隱村和穆向才的地下亡魂殿找尋蛛絲馬跡,之後要迴三千山那個洞穴裏,當時困意太濃,未來得及細看洞裏之物,總覺得有什麽被我遺漏了。至於原清拾,我完全不用費心找他們,隻要告訴世人真正的田初九還活著,他們一定會找上我的。


    左思右想,忽的起了清風,落花被卷起,在我眼前互相追逐,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斜靠著,有幾隻鳥兒在我旁邊清脆鳴叫,我不由彎唇笑起,想想這段日子,雖然艱苦難熬,可也是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恬然安謐。


    雲纖纖,花閑閑,風卷溪水水涓涓。淩霄漢,人間澹,流年百轉滿清歡。


    這是師公三百年前寫的小詞,現在成了鄉間孩童的謠歌,如今念來,真是應景又愜意啊。


    豐叔來找我時,我小睡了一覺,正打算自覺的去挑水和練棍法,他卻說孫神醫醒了,現在想見我。


    我將信紙小心塞迴懷裏,偏過頭:“她想見我?”


    “嗯。”


    我微微凝眉,她找我能有什麽事?迴想我跟她的幾次見麵,似乎都沒有給彼此留下好印象,雖然我敬重她,但我不喜歡她的性格和為人。


    我見過那麽多的姑娘,陳素顏大家風範,淡然安穩;夏月樓獨立自強,冰雪聰明;宋十八大馬金刀,不拘小節……但像孫神醫這樣跟她無話可說,且看她一眼就覺得消熱解暑的,卻從未有過。倒也不是林竹裳那種自命不凡,眼高於頂的大家小姐,她的清冷淡漠應是從自己的骨子裏長出來的。


    為她收拾出來的房間在山水亭旁,推開竹門進去時,師父坐在竹椅上喝茶,神情不見喜怒,竹屋內光線明亮,陽光穿過小軒窗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沒添什麽神采,隻是更顯蒼白。


    她倚著軟枕,手裏翻著一本書,聽到動靜後朝我看來,稍頓了一下,淡淡道:“沒想到雪梅真的是你。”


    我走過去:“陽光下看書,對眼睛不好。”


    “無礙,時日無多,能看多少是多少。”


    “你找我什麽事?”


    她垂了下眼睛,而後抬眸看向師父:“玉尊前輩。”


    這稱唿讓師父瞬間挺直了胸膛,連榮光都煥發了,他放下茶盞,沉聲道:“這個,孫丫頭想去趟郴州上春,但是她身體不行,為師的意思是令你將她安全護送過去。”


    我一愣:“我?”


    “嗯,你準備一下,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我愣得更厲害了:“這麽急?可是我的棍法怎麽辦……”


    “郴州上春離這兒不算遠,兩日路程就到,你五日後就能趕迴。我已讓小豐在路上安排好了接應的人手和馬車,不需要你照顧她。”


    “可是今晚就是中秋……”


    他眉目嚴肅的看著我:“中秋年年都有,孫丫頭卻沒多少時間了,你應該仔細輕重。”


    我有些不樂意,低下頭,表情也跟著沉了下去:“你都說了,豐叔都安排好了人手,楊修夷那些暗人個個比我厲害,為什麽非得拉上我……”


    “你會巫術,有你在的話多個保障。”


    “可是……”


    “就這樣了,總之你不要讓她受到傷害,聽到了沒?”


    我咬著唇瓣,他說的輕重我自然曉得,可我又不是聖人,心裏哪能沒半點不樂意。


    他提高音量重複:“你聽到了沒有?”


    豐叔推了推我:“丫頭。”


    當然聽到了,可我要說我聽到了,就表示我答應了,我才不想答應。


    現在每一日對我來說都極其珍貴,五日我都可以練熟一套棍法了,而且這麽多年沒和自己愛的人一起過中秋,憑什麽非得讓我現在去。


    我仍是一聲不吭,師父又問了幾遍,最後竟勃然大怒:“我要是身體好,還用得著你去!你去是不去!”


    我沒能忍住,垂著頭低罵:“我就是不想去!你為什麽要強人所難!”


    “你!”一個茶盞頓時摔碎在我腳邊,豐叔上前一步將我攔在身後:“丫頭!”


    師父斥聲大罵:“人家孫丫頭隻年長你兩歲,但胸懷天下,赤子丹心,你再看看你自己!你怎麽跟人家比!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要少一根頭發,你就不用迴來了!”


    “……我現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是不是我平時把你慣壞了,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好!小豐,去把我的教鞭拿來!”


    我抬起頭,紅了眼睛,狠狠一抹:“不用了,去就去!”


    望雲山縱橫八方,到山腳很容易,但要徹底走出望雲山係,就是起碼也要兩個時辰。豐叔要我直接從抄重居西北山路下去,他安排的那幾個人手早早守在了江邊,還有一條靠岸的渡船。


    一上船我就倚著船艙斜靠,誰也不理,一個名叫山夢的丫鬟遞給孫神醫一套衣衫,是件雲雁槿花束腰長衣,水袖極廣,曳地極長,配了頂帷帽,垂至腹前的桃色幔帳遮住了她的臉,如仙如幻。


    長流江水比臨塵江要溫和清澈許多,窗外碧水清幽,漁舟小調,卻不能紓散我心中的鬱氣。


    從小到大我沒少挨過師父的打罵,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讓我委屈過,他還讓我別迴去,連小屁孩都知道拿梳子隨便梳下都能掉出一根頭發,他的意思就是要趕我走是不是,有什麽了不起,我才不迴去了!


    越想越氣,自以為從湖底出來,我會變得堅強勇敢,沒想他隻用了幾句便能將我惹得眼紅,尤其是最後,竟還要用教鞭打我。


    我當時為什麽要害怕,直接讓他打死我好了!


    孫神醫在我身邊坐下,提壺倒茶,沒有說話。坐了許久,我朝她瞥去一眼,她的目光落在江麵白水上,看不清眸色幾何。我忽的一愣,再度朝她望去,隔著紗幔,她的容顏極為模糊,但臉上的東西映著江水微折出的銀光,再清醒不過……


    我心下一凜,她竟在自己身上紮了無數銀針!掩在帷帽下,若非光線,極不容易察覺。


    許是注意到我盯著她看的眼神,她收迴視線,緩緩朝我望來,江風吹起她的幔帳,像波浪一般翻滾著,聲音卻不似江風那般和煦,微帶著晨起才有的清寒:“是我提議讓你陪我來的,不用怪玉尊前輩。”


    我冷冷的別開頭,望向遠**山,她抿了口茶,將一封信貼著桌麵輕輕推來:“我要去的地方有不少巫陣,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煩你,這是玉尊前輩叫我給你的。”


    我淡淡的看了眼信紙,始終不想跟她說話,她大約也覺得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起身微點了下頭,走出了船艙。


    我看著折疊的信紙,心念百轉,不知道師父賣得什麽藥,剛才就在山上,他有話為什麽不當麵說,要托一個外人轉交書信?


    我支起腮幫子,心緒漸漸雲開霧散,興許這老家夥心生歉意了,拉不下老臉跟我開口,所以表以文字?以他的行事做派,這樣的解釋最說得通。


    頓了頓,我將信紙展開,映入眼簾的卻令我如遭雷擊,呆愣當場。


    “吾養育你近七年,開你心智,授你術法,亦曾救你於火熱水深之境,此恩你務必要報。今有我故友遺徒重病在身,恐不日便撒手塵寰,吾令你以換血去毒之術救之,必要延其陽壽,助其了卻塵緣。”


    沒有稱唿,沒有落款,再熟悉不過的自己,但語氣卻淡漠生疏得像是再無師徒情誼可言。


    一直強忍的眼淚頓時潸然,打濕紙張,將嶄新的墨漬暈染的墨黑一片。


    故友遺徒……


    那夜提及風華老頭,我不願他說,因為風華老頭和他有五六十載的交情,而我和他隻不過六年的相處光陰,我怕自己比不上。如今孫嘉瞳成了他的故友遺徒,而我,仿若被這樣的語氣隔絕在了千裏之外……


    雖然我從未將風華老頭的怨恨遷怒到別人頭上,可是,可是他殺了十八,殺了我最好的姐妹!他為什麽要提故友遺徒這四個字?!


    此恩你務必要報……


    換血去毒……


    助其了卻塵緣……


    每一個字都像刻在我心尖上那麽疼,就好像當初豐叔要我離開楊修夷時那般,讓我透不過氣。


    我低頭望向右手腕還未愈合的傷口,眼淚越流越兇,控製不住。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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