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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勢減小,纏綿為霏霏細雨,我抄遠路,穿梅林小徑迴抄重居。


    梅林後是師公的竹筠,再過去是泉月樓和山水亭,泉月樓後緊挨著的房間是豐叔的,一豆清火點著,窗前映出的人影卻不是他,長須長發,清臒仙風,是師父。


    經過泉月樓,聽到豐叔的聲音:“可是,這樣說她實在太狠,不管有用無用,都太傷她了。”


    師父說:“傷就傷,這丫頭是茅坑裏爬出來的,脾氣又臭又硬,不這樣拴著她,誰知道她又要躲哪兒去。來來來,繼續喝酒,別管她了。”


    “拴不住怎麽辦,她愛胡思亂想,會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切,我還不了解她,現在指不定躲在哪個角落裏哭,哭完後再對我們感激涕零,然後表麵上還要裝一裝,你就等著吧,那個花生再拿一些過來。”


    我麵不改色,繼續往前走。


    豐叔說:“但當初明明是我趕她走的,如今又這麽說她……”


    師父的聲音打斷了他,而我此時已走到了山水亭,充耳的隻有草下蟲鳴和地上的涓涓細水。


    雲煙漫空,遍山雨霧,月光變得迷離,失了皎亮銀白,多了朦朧綺麗。頓了一會兒,我推開房門,窗前立著一抹俊秀人影,穿著黃色單衣,循聲迴眸看著我。


    風吹來幾絲涼意,吹得我們披散的頭發微微揚起,一言不發的對視良久,我關上房門:“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沒?”


    他不悅的皺了下眉頭,走到桌邊將燭台的芯子點燃:“你的身子如何了,有哪裏不舒服麽。”


    還是第一次看他親手點燭台,手法優雅的像是經過長年的規整。


    我舉起右手:“挺癢的。”


    “別抓,也不要碰水。”


    “哦。”


    他抬手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躺了這麽久,有想吃的東西麽,我叫人給你做。”


    我搖頭:“不用。”轉身朝書櫃走去,“你不迴去睡覺麽?”


    “你怎麽了?”


    因師尊管教甚嚴,我的書櫃一向幹幹淨淨,如今卻被翻得一團亂,擺在外麵的都是我以前背巫文和陣法器材時摘記的紙張,幼時的字別扭生澀,錯字也有一堆。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紙張是誰的傑作,望雲山上能一直邋遢,且不愛收拾的人,也就師父了。


    我將紙張一張一張鋪平疊齊,拉開書櫃下的抽屜放進去,然後抽出《坤圻司錄》,抬頭看著他:“你要沒什麽事的話就迴去吧,別打擾我。”


    他靜靜的看著我,瞳仁潦黑如墨,眉心微擰。


    氣氛一時有些安靜,燭火爆粗一簇火花,滋滋燒著。


    我看了他一眼,就著燭火在案前坐下,翻開書頁,雖沒辦法靜下心去看,但裝出全神貫注的模樣對我來說不算什麽難事。待書頁翻到第五頁時,他出聲道:“我睡夠了,迴去也無事可幹。”


    我淡淡“哦”了一聲,翻去一頁,卻被人一把抽走,他惱怒的看著我:“你哪根神經不對了?”


    我伸手奪書,他直接拋到了門邊,我咬著唇瓣,壓下心裏的火氣,偏頭看著他:“既然你睡不著,那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不待他說話,我看向燭台,徑直說道:“以前有個窮秀才,他撿了個兒子並送到了鄉裏的學堂。一日早課結束,這孩子看到同窗帶的飯食裏有一隻豬蹄,聞著香,他也很想吃,自那之後,他省吃儉用,幫鄉親鄰裏做苦活攢錢,終於攢夠了,他和父親開開心心的吃了一隻。一日,先生在學堂上列出幾個家境貧寒的學生,希望其他同窗可以捐助些銀兩,這孩子也在名單上,但念到他的時候,一位同窗卻站起來嘲笑:‘我們的這位貧寒學生,還在院裏和父親啃了一隻豬蹄呢’。自那之後他們為這孩子取外號,叫他財神爺,豬蹄大王……”


    我迴過頭:“楊修夷,是不是弱者就沒有追求自己心願的權利了?是不是窮人隻能一輩子啃酸菜蘿卜,稀粥爛泥?”


    他垂著眼,麵淡無波,沒有說話。


    我繼續講:“之後,其他學生得到了很多財主商人們的捐助,獨獨這個孩子,隻有一位鄉紳願意幫他,但他拒絕了。自被同窗取了各種外號後,他覺得這是施舍和可憐,但他的父親卻私下接受了那些捐贈。”我咬著唇瓣,心中泛起苦澀,“你說,這孩子該怎麽辦,他從來不是一個驕傲的孩子,也不指望撐起多大的天空,他的尊嚴被學堂的嘲笑磨得所剩無幾,唯剩下的丁點傲氣也留不住了,就因為貧窮和勢弱。”


    “還有,你覺得他要謝謝那位鄉紳嗎?謝謝他的善舉,也謝謝他在自己背脊上壓下了永遠都還不起的債務?”


    “是不是豐叔對你說了什麽?”


    深吸了口氣,我看著他:“他能說什麽,他什麽都沒說,除了說你英俊瀟灑,年少多金,風度翩翩,絕代風華……”我翻了個白眼,胡亂扯道,“懶得說了,你自己翻《玲瓏君》去吧,他將整本都背下來誇你了。”


    說著轉身又拿了本書,這次還沒開翻便被他奪走。


    黑眸凝在我的臉上,他道:“鄉紳幫助孩子的原因有很多,也許是為了廣播善緣,修陰積福,也許是為了名聲好聽,樹牌立坊,又也許,孩子本身不是窮人,而是這鄉紳被人亡命追殺的故交之子亦或身份非同尋常的貴人子弟呢?”


    我不悅的看著他,終於沒能忍住心裏的不快,暴然大喝:“楊修夷,你到底聽沒聽懂我的故事!這個窮孩子是我,這個鄉紳是你!我不想要你幫我,我討厭你一廂情願的付出,如果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你想讓我這一輩子都抱著愧疚難安和你生活在一起麽!”


    “一廂情願?”他提高音量:“對!我是一廂情願,我若不這樣,我連見你一麵的機會都沒有!還一起生活個屁!”


    我氣衝衝的瞪著他,推桌離開:“你不走我走,我出去吹吹風。”


    他拉住我,冷冷一笑:“至於你那個故事,我聽懂了,是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吧,你非要這麽在意的話,那我要說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你才自作多情,放開我!”


    他死拉著不放:“此事不止我,師父也在參預,他活了近六百年,見慣多少生離死別,心境已和光同塵,即便我們是他喜愛的晚輩,但對於兒女情長之事,再喜歡他也不會費心到這個地步,你知道我想說什麽麽?”


    我一愣,停下手看著他:“你是說,師公不是因我才管的?跟我沒關係?”


    “上古之巫非獨你月氏一族,牽扯如此之大,死傷上萬,累及百代,你覺得呢。”


    心中仿若有什麽東西瞬間消散,驀然輕鬆了,我望向窗欞,不知何時雨聲已經停了,月色幽然,將我幼時所貼的窗花著上了霜色,窗外雲霧周散,光風霽月,一派清朗。


    他上前一步:“你說,你是不是自作多情?”


    我惱羞成怒:“你管我自作多情還是自作少情!”


    身子忽的一輕,被他撈在了懷裏,他一屁股搶走了凳子,垂眼冷冷的看著我:“你的故事算是講完了,現在聽聽我的吧。”


    我火氣大得很,伸手捂著耳朵,他拉開我的手,因我右手有傷沒有硬來,跟我來迴磨了好幾次,他終於沒了耐心,直接吼了出來:“死田初九!我是個男人,我不需要靠女人來保護,也沒你想得那麽沒用和貪生怕死,我要連自己的女人都沒能保護好,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我抬起頭,他濃眉怒皺,纖長的睫毛在燭火下有著好看的扇影,黑眸也被燭光點的亮亮的,有暖意和酸意一起蕩過心頭,我撇了撇嘴,故作無謂:“這就算說完了?”


    他氣得胸膛起伏,心狠手辣的瞪著我,我頓了頓,舔了下唇瓣,低聲道:“你剛才問我想吃什麽,我,我餓了……”


    這是服軟的意思,他比誰都聽得懂,不過聽得懂不表示會接受,修長的黑眸緩緩眯起,在我確定他要打我一頓,正準備跑路的時候,他將我往他懷裏拉去,沉聲道:“你的前半段故事講得很好,可以編入《齊東史論》了,但跟我們關係不大,誰跟你是狗屁的鄉紳和窮孩子,我們兩個……”微微一頓,他眸色變深,低聲道,“初九……我們成親吧。”


    這話題轉的可真快,我被嚇了一跳:“成親?!”睜大眼睛,忙看向燭台:“這,這個……”


    他將我的臉板迴去:“前後加起來有七年了,你知道我多想你麽。”


    我低聲咕噥:“鬼知道,可我又不是鬼……”


    說著往後躲了躲,腰上的手卻一緊,徹底陷在了他懷裏,他捧住我的臉,薄唇湊來和我貼在一起,滾燙的舌頭抵開我的牙關,柔軟卻笨拙的攪著我的齒舌。


    我的臉一下子燒起,心髒撲通亂跳,渾身僵硬如石,六年沒跟他親吻了,連手都忘了要放哪兒,隻能張著嘴巴,被同樣不靈活的他帶動著。


    漸入佳境,憶起如何吸吮纏綿時,摟在我腰肢的那隻手掌慢慢的往上移去,冰冷的身子被他觸過的地方,皆似滾過熱湯沸汁,引起一陣陣難言的戰栗。


    手掌剛停在我胸前,我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掙開,這樣的反抗於他顯然沒用,他輕握住我的手腕往下拉去,忽的停下了動作,看向我的紗布。


    “楊修夷……”


    他以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唇瓣,眸色有些迷離:“初九,等你的氣血調養好了,我們便成親吧。”


    我慌亂的喘著氣,他譏笑了一聲:“緊張成這樣,出息呢,以前調戲我的本事呢。”


    我的臉還在燒著,身板卻挺了挺:“自古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都很矜持的,我不能給她們丟人。”


    他點頭,涼涼道:“嗯,大美人的這句話果然矜持。”


    窗外的山風唿唿吹著,他的眉目含著笑意,溫雅清潤,卻又帶著幾絲壞壞的邪氣。


    我抬手摟住他的脖子,靠著他的肩頭閉上眼睛:“我們不吵架了,其實我也很想你,想瘋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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