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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日,我都執著的守在楊府門口。


    有時裝作賣花的姑娘,有時裝作喝豆漿的行客,因怕引起別人注意,好幾次故意把絡腮胡貼臉上,裝作蓬頭垢麵的乞丐。結果忘了這條大道連普通馬車都不讓進,更遑論叫花子。隻是沒想到這裏的衙役這麽悠閑,這種小事都能驚動他們,竟把我拎去了府尹,好在進去半天就被放了出來。


    一晃過去七八日,始終沒見到豐叔和楊修夷在門前進出,我的盤纏用得所剩無幾,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趴在客棧軟榻上,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對著宋十八的木像發了半日牢騷,轉過身將她的木像放在案幾上,仰麵長歎:“唉,你要泉下有知就行行好,給我變出幾個江湖好友吧,什麽逸扇公子,綠衣雙刀姑娘,惡貫滿盈,罪惡滔天的都行,給口飯吃就行,我已經快餓死了,要是再沒錢,明天就真的要當露宿街頭的乞丐了……”


    語畢,坐起身子:“我怎麽把你的獨孤濤給忘了,那小子也來了京城了。將軍之子,應該不難打聽,我怎麽前幾天就沒想到找他幫忙。”


    匆匆穿好靴子,整理衣裝,剛奔到門口,臥房門卻被人從外麵“砰”的一下踹開,差點撞在我鼻子上。


    來的是六個蠻橫無理的衙役,一進門就兇巴巴的要我交出戶籍。


    大漢戶籍有兩種,一種中規中矩,嬰孩落地時所辦,另外一種就是專為我這種沒有父母六親,不知故鄉何在的孤兒所開。我原先的戶籍是在宣城辦的,因為田初九惡名在外,後來楊修夷幫我重弄了一本叫月牙兒的戶籍。


    雖然不知道這六個衙役問我要戶籍幹什麽,但我還是乖乖的拿了出來。他們分明要我拿戶籍,我拿出來了卻看也不看,直接拉起我往外扯去:“走!”


    我驚了一跳,拚命扭動手腕:“你們幹什麽!”


    “給我老實點!再動一下廢了你的腳!”


    “我又沒犯法沒做錯事,憑什麽帶我走!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你涉嫌戶籍造假,且被人舉告販賣假貨,即日要被遣出京城,我們會派人送你迴穹州府尹看押!”


    我怒罵:“你放屁!你看都沒看怎麽就知道戶籍是造假的!而且我隻賣過花,花哪來的什麽假貨!何況又沒賣出去過!”


    他們聽也不聽,擰的我胳膊生疼:“乖乖的跟我們走,否則對你不客氣!”


    再笨也明白了他們來者不善,所謂看戶籍不過是個說辭。


    我朝門外看去:“天呐!有人搶劫!”


    趁著他們迴首之際,我一腳朝右邊衙役的胯間踢去,手肘擊在左邊衙役的肩上,同時將桌上茶壺杯盞朝他們頭上砸去。


    匆忙跑向床邊,想隨手抓幾件衣物,其餘幾個衙役卻飛快跟來,我隻得轉身往窗戶跑去,隔空移來十八送我的木像,小心塞到懷裏,再縱身躍下。


    三樓於我不算高,摔下來基本斷條腿就算完事,反正好的也快。可是這次偏偏運氣不佳,摔在了一座高聳的石台上,吐了一嘴血不說,手腕和腳骨磕在尖銳的石台棱角上,頓時痛的眼淚直掉。


    周遭路人嚇得後跳了好幾大步,我忙擦掉血,跌跌撞撞爬起,往前跑去。


    那幾個衙役在窗口疾唿:“抓住那個女的!她是懸賞重犯!抓住她重重有賞!”


    我驚慌失措的在南北縱橫的繁華大街上亂跑,無暇去數身後跟著多少人。心裏恐慌無比,隻道是我田初九的身份暴露了,作為天下最臭名昭著的罪犯,我要是被捉住一定會砍頭的。


    越跑越委屈難受,氣的眼淚直掉。


    死楊修夷,死混蛋,死王八蛋!早知道這樣,我來個狗屁的京城,早知道這樣,我就和佘毅屁顛屁顛報仇雪恨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累坐在一條深巷裏,氣喘籲籲的擦著滿頭冷汗。身後竟一個人都沒跟上,可見這幫京城子弟平日裏真是養尊處優,這麽不經跑。


    我在心裏將他們冷嘲熱諷了一頓,但想想,這於我總算是好事一樁。


    稍緩了一口氣,我靠牆爬起,鼻下忽然一陣濡濕,滑下一串鮮血,急忙抬手擦掉,卻越流越多。我手忙腳亂的擦著,渾身無助虛脫,好怕自己就這樣死掉,但眼下頭不疼,胸不疼,哪裏都不疼,應該不是鴻儒石台和陷活嶺出現的那種怪症。


    邊擦血邊在巷口裏東繞西拐,想著接下去該如何是好。雖然氣楊修夷氣的快要瘋掉,但是沒見到他之前,絕對死都不走。對了,找獨孤濤!思及此,頓時覺得天空雲霞大開,五光十色,死楊修夷,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腦子不好使,所以思維常常與別人不同,我覺得流鼻血應該低著頭,把該流的血都流光就沒事了。而世人大多數仰頭想把鼻血流迴去,那樣總讓我覺得流迴去的還有鼻子裏的鼻涕和鼻屎,所以死都不幹。


    於是我一邊留著鼻血,一邊低眉走路,正因如此,才在轉過一個拐口時,沒注意前麵有人,一頭撞了上去。


    不滿的抬起頭,怒道:“長沒長眼!沒看到有人過來……豐叔!是你!”


    豐叔一身素衣青衫,軒舉雋爽模樣,身後跟著四個身著玄色勁裝武服的高大男子,個個麵無表情。


    我的狼狽模樣讓豐叔無奈的搖了兩下頭,摸出一條手絹捏住我的鼻子:“你這小丫頭當真兇悍,分明自己撞了別人,還在那邊罵人。”


    我激動的抓住他兩臂衣衫:“豐叔,楊修夷怎麽樣了,傷的嚴重嗎,現在好了沒?”


    替我擦鼻血的手微微一頓,他點了點頭:“嗯,少爺沒有大礙了。”


    我欣喜無比,拉起他的手:“那快帶我去見他呀!”


    他抬起眼睛盯著我,將手抽了迴去,頓了頓,搖頭:“丫頭,豐叔不能帶你去。”


    我一愣:“什麽?”


    他長眉輕擰,沒有說話。


    我撇了撇嘴角:“你放心,他病剛好,我不會跟他置氣任性的……”


    他出聲打斷我:“丫頭,你以前想的那些念頭,如今都忘了麽?”


    我一時沒迴神:“啊?”


    他雙手負後,眉眼微闔,望向我身後長巷,徐緩道:“丫頭,少爺肩挑許多責任要事,並非如你那般輕鬆。他絕不能再跟著你四處亂跑,到處胡鬧了,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你都不要來找他了。”


    巷口幽風吹來,寒意那麽刺骨,我打了一個冷顫,抬頭愣道:“所以,他沒有失憶,他是真的不想見我?”


    “是我擅自做主。”


    他轉過雙眸盯住我,一雙精明銳利,甚至冰冷沒有感情的雙眸讓我的心一下子沉到幽深寒潭,幾乎要透不過氣。


    “為,為什麽?”


    他神情嚴肅,語聲加重:“少爺每次和你出去都惹了一身重傷迴來,近乎命在旦夕。上次你們失蹤的三個月,你知道夫人是如何熬過來的麽。以前你那麽懂事,為什麽現在這麽想不通?還特意跑來找他?”


    “可是豐叔,以前你,你不是還勸我放下心裏的負擔,不要胡思亂想麽……”


    他眉心緊擰,定定的看著我,目光近乎殘忍。


    我想了想,咬住唇瓣,垂眉一笑:“我知道了,那時我隻是一個短命鬼,如今我不僅是短命鬼,還是一個來曆蹊蹺,身世多舛,有著滔天深仇的短命鬼……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肩上所負的血仇,如果我懂事點,我就不應該拖他下水……”


    “丫頭,你迴穹州去吧,或者去萍宵找你師父。”


    我抬起頭望向他:“豐叔,你第一天就知道我來了,這幾日我的裝瘋賣傻,你都看在了眼裏,那些衙役是你叫來的,剛才追我的那些路人也是你攔下的,如果不是我鼻子流血,你不會出來見我的,對不對?”


    他深吸了一口氣,略略點頭。


    “這麽說,他不知道我來了……”眼睛酸澀難受,我衝他揚起微笑,“好的豐叔,我知道了,我走了。”


    急切想離開,實在不願自己哭出,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他拉住:“丫頭。”


    我沒敢迴頭,盡量用鎮定語氣:“嗯,怎麽了?”


    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來:“這個拿著,路上用得到。”


    我壓抑著嗓音:“豐叔,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麽,我就算山窮水盡也不會要你們的銀子的。更何況我現在還有,你就放心吧,我會去找師父的。”


    閉上眼睛,心裏沉痛愈發加劇,抽迴自己的手想快些走,他又將我叫住,語聲猶豫:“丫頭,你會不會恨豐叔?”


    眼淚終是掉了出來,我哽咽著搖頭:“不會,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你知道什麽對他才是最好的……所以我相信你,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你若覺得我不該和他在一起,那我就是真的不該……所以我會離開。”


    強撐著笑臉,我迴過頭去,淚光中看到他心疼難過的神情,我低聲道:“豐叔,其實,其實你應該了解我的,我這次來隻是想知道他的傷好了沒有,真的,我沒有打算纏著他或者別的什麽,既然,既然知道他好了就行了,我,我走了,我會偷偷給你寫信的。”


    “丫頭……”


    眼淚劈裏啪啦直掉,胸口一時柔軟,一時僵硬,快要把我痛死。


    我抬手擦掉眼淚,和鼻血糊了一臉,擠出一個一定難看無比的笑容:“對了,你別告訴他我來過,若以後他要和其他千金小姐成親了,也別讓我和師父來喝喜酒,最好,最好別讓我知道……另外,照顧好他,他的脾氣真的很壞,還有,你自己也要保重,照顧好自己,一把年紀了,老胳膊老腿走路得仔細,晚上睡覺別從床上掉下來,你要殘廢了,就沒人可以照顧好他了,他也離不開你的……”


    他沒有說話,眼眶泛起紅圈。


    我想這差不多就是訣別了,排山倒海般的酸澀苦痛快要將我淹沒,我抽噎著再說不出話,幸好此時也沒什麽可說了,豎起手揮了兩下:“我真的走了。”


    轉過身,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丫頭,你的衣服穿多些。”


    點點頭,眼淚掉的越發洶湧。


    我怎麽好意思告訴他,我是故意穿得這麽少,隻是想給楊修夷的父母留個好印象。可是沒用了,無論我想表現的怎麽好,怎麽乖巧,都沒用了。豐叔一定覺得我很不懂事,很不聽話,很胡鬧,所以我不應該和楊修夷在一起。


    抹掉眼淚,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分明背上那麽沉痛,似壓了千斤磐石,卻能被我挺得那麽筆直,真是怪事。


    抬起頭,太陽再大些就好了。


    低下頭,那邊的石頭真漂亮。


    轉過頭,京城就是京城,巷口都比宣城要氣派。


    縮著頭,風可真冷,就不能消停一陣,我還得挺胸收腹呢,你讓我怎麽故作瀟灑。


    ……


    這邊想想,那邊想想,努力不讓自己感到悲傷和無力,但拐過一個轉角後,終是忍不住了。


    靠著巷牆蹲坐在地,把頭埋在懷裏,哭得撕心裂肺,卻一定要咬著舌唇不讓自己出聲。


    懷中木像硌的胸口好疼,疼的像在剜肉一般,若挖出心髒就能不疼了,那該多好。


    若我從來沒被師父撿走,那該多好。


    若我不是月牙兒,那該多好。


    可是不可能,我就是她,悲傷過後,大哭過後,我得起身擦掉眼淚,要用姑姑給我的這條生命,替父親母親族人們找出兇手,報仇雪恨。


    但其實,我為什麽要傷心呢,沒什麽好傷心的啊。


    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從沒想過要真的依賴誰,仗著誰。我可以很獨立,很自主,可以夜宿荒郊,可以身無分文,可以獨當一麵,對於這麽一個我,有什麽事情可以傷心的。


    擦掉眼淚,攀著牆壁爬起,這番偽裝故作的堅強沒能撐上多久,在我邁出步子的時候隨著再度湧出的眼淚一起土崩瓦解。


    總是這樣,說的容易,做起來難,就同我經常說要挖掉自己的心髒,卻從來沒真的做過。


    又一次崩潰讓我嚎啕大哭出聲。


    楊修夷,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滲入肌理骨髓心脈血肉,不能自拔,難以剔除,除非生命結束,否則生生不息。


    可是愛有什麽用,我有什麽用,隻會拉你一次次涉入危險之境,看著你為我出生入死卻束手無策。


    我不想放手,真的不想,可是不得不放。


    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至此,是真的天涯兩處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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