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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拔出匕首,血花噴了我一臉,他倒在我腳邊,伸手抓住我的小腿,雙眼睜得猶如銅鈴。


    我將他一腳踢開,轉身跑向宋十八。她癱倒在血泊裏,今天穿的衣衫算不上是女兒家款式,但因是鵝黃色,便多顯了幾分嬌俏。可是腹上鮮血層層滲出,將單薄黃衫染紅,從小腹漫至下裙,似桃花遮掩了樹梢圓月,也似殘陽灼傷了我們的眼睛。


    她抬眼望著獨孤濤,微微一笑,清秀眉目宛若梨花,聲音仍如往昔清脆悅耳,卻低了不少:“老天爺待我,還是不錯的。”


    獨孤濤緊緊抱著她,沒有說話,臉色白的比她還要嚇人。


    她把頭埋入他懷中,歎息:“殺了那麽多人,我從來沒想過能死在心愛的人懷裏,真好。”


    獨孤濤顫著唇,眸色深痛:“你是我的妻子。”


    懷中的她輕輕搖頭:“不要讓我汙了你,我不配,這樣,這樣已經很好了……”她重重咳了兩聲,方才的淡然自若再難維持,鮮血從她口中溢出,將胸前滾著淡色絲線的衣襟全部染透。她轉頭衝我望來:“初九……”


    我忙抓住她的手,聲音啞的聽不出吐字:“十八,十八,我在這。”


    一個木雕人偶被她輕輕塞來:“我殺了那麽多人,我下輩子是不是得做豬做狗了?”


    我拚命搖頭,眼淚直掉:“不是的,你先別說話好不好,楊修夷醫術很高的,他可以救你的!”


    她又吐出一口血,渾身劇烈顫了兩下,神情痛苦,卻強撐著笑臉看我:“那天你說的,還記得麽?”


    “記得什麽?”


    她想做出一個得意不屑的表情,卻那麽困難,輕聲道:“看,看吧,老子沒有被砍頭,沒,沒有被淩遲,沒有被車裂,沒有……”


    我哭著打斷她:“別說了,你廢話怎麽那麽多,先別說話,楊修夷很快就來了!”


    “……沒有,沒有被五馬分屍,也沒有,沒有被,被煉藥術士抓走,老子,老子是死在,死在……”


    知道她想說什麽,但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她親口說出。


    我顫著手推她:“十,十八,你,你別嚇我。”


    她的所有吐息至此終結,徒留唇角還掛著一縷淺笑。


    沒有戲台上戲子們臨死前的連篇累牘,也沒有小說裏主人公去世前的纏綿情話。她就這麽走了,什麽遺言都沒有交代,虛無縹緲的來世承諾也沒有留下,跟她性格一樣,走的幹幹脆脆,甚至臨死還不忘和我鬥嘴逞能。


    明亮的眼睛失了神彩,渙散無光,緩緩的闔上。握在我手心裏,平時打人那麽有勁的手,也失去了力氣和溫度。


    我難以置信的推她:“十八,宋十八!你醒醒,你醒醒啊!”


    多希望她忽然睜開眼睛衝我扮個鬼臉,然後用賤兮兮的表情和聲音來告訴我:“老子是在逗你的。”


    可是沒有,過去互相捉弄了那麽多次,這次卻再也不會了。


    我嚎啕大哭:“十八,你給我醒來,醒來啊!沒有你在,誰陪我一起欺負人,誰陪我一起打架,陪我一起胡鬧,陪我一起睡覺和說人壞話。十八你醒醒,我們再吵一架好不好,我一定讓著你,你可以隨便打我罵我,我不告狀了,我不仗勢欺人了,十八你醒醒……”


    山風拂來,將她兩鬢碎發吹開,露出雪白淨致的臉。這個連睡覺都在罵人,睡相難看無比的女人終於有了難得的寧靜,如此看去是那麽的安謐美好,卻不是我想要的,更不是獨孤濤想要的。


    他低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伸手抹掉她唇邊鮮血,喑啞說道:“我要你當我妻子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乎你的身份,你過往所犯的罪錯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擔。這些時**一直躲我,我嘴上沒說,但你知道我心裏多難受麽?”


    他靜靜抱著她,抬起黑眸望向遠處,村莊坐落,有幾個地方升起嫋嫋炊煙,是活下來的人們在開灶煮飯。


    “你問我什麽時候喜歡你,我矢口否認說從來沒有,那是騙你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在風雲寨後山就已經喜歡你了,故意對你說那麽多狠話,是在害怕,畢竟,畢竟我們身份確實不同……”


    他苦澀一笑,眉宇沉痛:“十八,是不是我說了這些話才讓你一直躲著我?”眼淚滑過剛毅的下巴,滴落到她唇上,他輕聲道,“從風雲寨逃出來的那天晚上,我已經走到了山下,放心不下你又折返了迴來,卻騙你說想親手逮走你,其實類似的假話我還說了很多……”


    如果他能在她活著時說出這些,該有多好。如果能知道今天會發生這些變故,又該多好。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他一直在講,一字一頓的輕語道出,帶著濃情滿付,可她卻聽不見了。


    空中雲霞越發瑰麗,如燒起烈豔大火,長風迭迭蕩來,帶起滿山枝椏急晃。崖下曠野銀石陡轉越發急速,如無數縈光月珠,在宋十八臉上映出奇幻又不切實際的斑點光暈。


    輕鳶緩步走來,哭著扶起我,神情悲傷:“小姐,我們怎麽辦?”


    我抬起眼睛,她驚了一跳,下意識後退,我含淚輕笑:“是不是開始爛了?”


    她掩住唇瓣:“小姐,你的臉怎麽會……”


    我望向古謄的屍體:“他是你的發小,我殺了他,你恨我嗎?”


    她愣怔的望著我,沒有說話。


    我一笑:“我的臉沒怎麽,不過殺了個人。本來就是豬頭模樣了,現在更醜了吧……”


    對她攤開雙手,手心也開始潰爛了,皮肉層層外卷,內裏血肉逐漸發腐發爛。其實很痛,但疼痛於我早就習以為常,何況如今渾身最痛的地方,是在心口。


    最後望一眼依偎在獨孤濤懷裏的宋十八,眉眼恬淡,嘴角淺笑。其實她走得那麽安詳幸福,比起斷頭台,比起我所說的那些場景,她或許很知足了。


    這個死女人,她總是表麵上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一副豪邁的可吞天地的模樣,其實心裏這麽敏感,比我還自卑,比我還矛盾,比我還會胡思亂想。


    將她的木像在懷裏放好,我平躺於地,望著雲彩霞豔的天幕,輕輕說道:“輕鳶,幫我一件事吧。”


    她哭著點頭:“小姐你說。”


    “我現在腦袋好暈,可能快要昏死過去了,等一下如果楊修夷擺脫了黑霧妖獸,你讓他把我帶出去,如果沒有的話,你就把我扔在這吧,讓我留下來陪他。”


    她抽噎著沒有說話,我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般說道:“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我真想帶你去大香酒樓走一走,雖然不喜歡那,可極香苑裏有幾道特供的菜味道真是好,好想再去吃一遍,雖然真的很貴。”


    “小姐……”


    我自顧自道:“我以前的人生計劃有兩個,一是吃遍天下名酒佳肴,當然啦,都是我師父沒嚐過的,那樣我就可以興高采烈到他麵前炫耀了,我總是喜歡惹他生氣,因為他生氣的時候會把胡子吹得亂飛,很好玩的,哈哈……”


    “還有一個計劃,就是找到我的親人,可是,可是他們都死了……”


    說到這裏,意識已漸有些模糊,我摸了摸膿瘡越來越多的臉,輕輕一歎:“同是上古巫術,但看來天象白芒陣是比不過我們月家累世的殺人血咒了,如果當年不是師公的全力救治,可能我的重光不息咒也比不過它,真是厲害……”


    話似乎有些多,胡言亂語的自己都找不到邏輯:“人生在世不過酒肉歡愉,若沒有好吃好喝的那多沒勁呀。真希望我能快些報完仇,然後我就可以和楊修夷縱馬江湖,踏遍山川,把好看的戲劇,好聽的曲子都過上一遍。最好還能找個仙家名師,治好我的絕子之症,然後我要給楊修夷生個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他一定都會喜歡的,你說,我那麽漂亮,他那麽俊朗,我們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對不對……”


    困意愈漸濃鬱,我強睜著眼睛,繼續道:“這樣的生活多幸福啊,男人在外沐風櫛雨,辛勤賺錢,女人在家洗衣做飯,勤儉持家,等他辛苦一天後迴來,馬上就能吃到我做的一桌飯菜,我再給他捏腰捶……”


    這是宋十八說的,眼淚再度潸然流下,始終忘不掉她當時的神情,眸裏的憧憬向往那麽強烈。


    我哽咽著抹掉眼淚,看向輕鳶,從她清澈的眼睛裏,我隱約看到自己的臉,差不多沒一塊好皮膚了。像是煎鍋上撒了辣椒粉的肉餅,又像是被人一腳踩爛的西瓜皮。


    伸手想遮擋一下,卻沒了力氣,可能再過一炷香,我的周身肌膚都會爛透。我閉上眼睛,意識散盡前說了最後一句話:“要是能再吃上一塊師父做的蜜豆糕就好了。”


    重風吹來,寒意浸潤四肢百骸,想想人生沒有憾事也是不完美的,便也釋然。


    如許綠池如許湯,不愛畫眉愛清狂。


    常於人前笑聲揚,自懷心緒幾宵長。


    悵望臨風風聲絕,悲愴望雲雲斷腸。


    一抔黃土塵煙裏,幾曲悲歌乘風殤。


    鬥轉千石還不休,佳人音容已消茫。


    但聽千裏長風徊,浮生不過戲一場。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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