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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揪住他衣襟,如海中溺者終於尋得漂木,至死不願放手,拚命汲取他的溫暖。分明心中已不再畏懼,可眼淚卻始終不停,似長流江潮漲時翻騰的浪水,不斷在我臉上洶湧。


    他輕擁著我,腳步極緩,每一步都似如履薄冰,將我抱的四平八穩。感受到他的小心嗬護,我哭得更加放肆。


    良久,他把我平放在地,伸手抹掉我的淚,語聲極輕:“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哭。”


    “不是愛哭,是痛,很痛。”


    我哽咽抽泣,緊盯著他,將他眉宇間的擔憂盡收心底。


    他看向我的腰,微微一頓,黑眸詢問似的望我一眼,我點頭,他輕抬手,極緩的解開我的衣帶。


    因從小常被妖怪捉走,不時砍手砍腳,光膀子露大腿於我已是習以為常,我早沒有這世間女子的嬌柔害羞。可此刻衣衫被他層層揭開,肌膚寸寸露出,曝於星空月夜下,我的唿吸和心跳驟然間快到難以控製。


    晚風拂來,我感受不到一絲寒意,渾身燙的可怕,從未有過的局促令我暫時忘卻腰上疼痛,我將衣衫拉來,緊掩在胸口,怯怯的望著他。


    他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兒去,星光澆在他臉上,白皙玉容浮出兩片酡紅。但當衣衫褪開,紗布解下後,他的神色散盡,頓時渾身一僵,雙眉緊皺,我循著目光望去,忍不住掩唇驚唿,嚇得肝膽快裂。


    一條傷口整齊的出現於我腹上,如平坦大地忽而裂開的一條縫隙。周遭血肉模糊,綠色汁液隨著我的每次唿吸而拚命溢出,汩汩而流。


    我驚恐的瞪大眼睛,四肢冰寒,心中像被千斤巨石狠狠一砸,並瘋狂碾壓。淚水再度攀上眼眶,直直滾下,我哭著大吼:“怎麽會這樣!我沒有受過傷啊!我隻是被踹了一腳!”


    “初九……”


    “我的腰斷了……”


    我茫然的看向他:“會長迴來的對嗎?我不想死,楊修夷,我不能死!”


    我忙舉起手,張嘴咬在虎口上,他伸手掰開我齒縫:“初九,你先冷靜!”


    冷靜,我如何能冷靜?!


    我瘋了一般大哭出聲:“我會痊愈的,我的身體明明還會痊愈的!我砍手砍腳都沒事的!為什麽我的腰會這樣?”


    他將我擁在懷裏:“我去找些草藥幫你止痛,你不要怕,我極快迴來。”


    我驚恐的拉住他:“不要!我好怕,你不準走!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都是你扔下我,我何時扔下過……算了。”


    他直接抬手,修長一指點在我額上,將我所有神思驅散得一幹二淨。我還想張嘴喚他,大腦卻驟然空白,思緒驀地飄向很遠,穿過雲層,落於常在夢中出現的那片油菜花田上。


    天空一片清明,碧雲高浮,和風麗日。月牙兒蹲在地上挖土,淺吟一曲歡樂小調,但她聲音奶聲奶氣,著實聽不清在唱些什麽。


    這時,她忽的抬頭朝我望來,模樣驟然清晰,推開了以往夢裏的雲霧朦朧。


    我驚豔原地,她竟是這麽貌美。一雙烏黑雪亮的明眸燦若星子,粉嫩白皙的肌膚如玉凝華,鼻梁秀氣高挺,仿似青山高嵐,嘴巴俏紅盈色,如若含著朱丹。年歲雖小,卻已有傾國之姿。


    她笑吟吟的起身,穿著月白色煙衫上衣,下身一條鵝黃色散花紗裙,腰間係著紅絲穗兒,墜一清波軟玉。她歪著頭,站於清風花田間,風兒將她頭發吹得起舞,像天上仙童,被派入凡間廣散善緣。


    我朝我跑來,卻穿透我的身子,撲向我身後來人:“清拾哥哥!”


    我迴過頭,愕然一驚,竟是我那未婚夫!他的俊俏五官絲毫未變,隻是穿著不似我兩次所見那麽雍容沉重,一身羅衫白衣,長身玉立,極為仙逸出塵,風華氣質竟絲毫不遜色於楊修夷。


    他彎腰將月牙兒抱起,在她小臉上一掐:“想我了麽?”


    月牙兒伸手在他懷中亂摸:“就沒有給我帶吃的嗎?沒有吃的你為什麽要來?”


    他輕輕一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爹娘,他們可在?”


    “娘親在村裏和姑姑剪窗花呢,爹爹和大伯上山打獵物去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玩的,你可不要告訴別人。你真的沒有給我帶吃的麽,上次分明說了要買桂花糖的。”


    我未婚夫將她放在地上,他蹲下身,俏皮點著她鼻尖:“月牙兒,嫁給清拾哥哥好不好?這樣天天都能吃到桂花糖哦!”


    月牙兒抬起眼睛看他,小臉蛋認真想了許久,搖頭:“我才不要因為桂花糖就嫁給你,我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今天就是來跟你爹娘提親的,以後你就是我的小未婚妻了哦。”


    “我說了不嫁就不嫁!我才幾歲啊,你煩不煩!”


    說罷,小女孩氣唿唿的推開他,轉身跑向遠處炊煙嫋嫋的幽雅村落。


    我怔在原地,心緒極亂。


    我一直猜測自己與月牙兒的關係,可如今憑空冒出的一個莫名念想,令我心慌意亂。我搖頭,拚命將它推開,不可能,那太過荒唐,太匪夷所思!


    我驀地想到月牙兒的父母,頓時拔腿要朝她消失的地方跑去。卻在這時,有人瞬間晃到我身前:“你是誰?看夠了麽?”


    我直愣愣的看向未婚夫,他模樣驟然變得極兇,與方才的柔聲細語全然不同。他凝起一掌,拍哪不好,拍我臉上,將我四仰八叉的拍飛出去。好在隻是個夢,我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他舉步朝我走來,又要襲來一掌時,身後忽然有人將我拉走,與他擊掌相推,頓時周遭山河崩裂,花田盡毀,氣勢磅礴萬鈞,雷霆作響。


    我看清那人是楊修夷,頓時一愣,他邊跟未婚夫拚掌力,邊側頭望我,悠閑笑道:“看打架很無聊的,要點什麽?蜜豆糕?龍眼酥?藕絲糖?竹葉糕……”


    我愣愣的說:“茶葉蛋吧。”


    然後天上嘩啦啦的下起蛋雨,將我砸的鼻青臉腫,瞬間被埋於其中。


    我掙紮著想要爬起,這時聽得一人喊我名字:“初九?”


    楊修夷輕晃我肩膀,將我從荒唐的夢中拉出,我睜開眼睛,他頂著無邊星光,垂眸望我,一手輕托我後腦,一手捧一葉清水。


    我費力撐起身子,衣服已被完好穿上,腰上疼痛全然消失,不過很麻,如今哪怕再踹上一腳也未必有感。


    我將葉上清水喝光,抬眼看他,他靜靜望著我,薄唇緊抿。我知道他心裏一定很想罵我,但眼下我傷勢極重,幾乎垂死,有點人性的家夥都不會選擇這個時候跟一腳踏進棺材裏的傷員算賬。


    但沉默還是得打破,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


    我頓了頓,將頭發別到耳後,故作輕鬆模樣:“謝啦!”


    他眉心微微一擰,似是不滿,我又說:“那不謝?”


    他冷冷一哼:“燒壞了?”


    我笑道:“我這具身體倒是想發燒,連個傷寒都染不了,就這腰奇怪點罷了。”


    語畢,想要坐起,徒勞掙紮半天,如翻不過身的烏龜和死鹹魚。他終於看不過去了,伸手將我扶住。坐穩後,我又道了聲謝。


    忽然這麽知書達理懂禮貌,無非是想讓他跟我多說幾句。但他心情看起來著實很糟,理都不理,不願跟我搭話,可能怕一開腔就要罵我。其實我倒寧可他此時來罵我幾句,也好過這樣沉默。


    我抓來一根小草,繞在指上,故作漫不經心:“欸?你怎麽會忽然出現的,真巧哈!”


    他淡淡道:“確實挺巧,如果沒有剛好路過,興許你死了我都不知道。”


    我點點頭:“哦,那剛才問路的是溫良?”


    他斜我一眼,半天鼻音“嗯”了一聲。


    我繼續找話題:“哈哈,名字取的不錯,你取的?他娘親取的?暗人老大取的?對了,叫什麽來著,守益和碧狼是吧,聽說很兇的而且……”


    他忽然打斷我:“你呢,田初九,你什麽時候能溫良一點?”


    我“哈”了一聲,轉頭看著遠處星空:“你想要溫良啊?養隻阿貓阿狗,要是不聽話就打它一頓,一隻叫小溫,一隻叫小良,或者阿溫,阿良什麽的……”


    他忽的將我輕輕一扯,我的腰肢本就毫無勁道,頓時連反抗都沒機會,一頭紮進他懷裏。他緊緊攬住我的肩,不給我掙脫,聽得他胸膛心跳極快,我也跟著如馬狂奔。


    他磨牙切齒:“夠了!不要再跟我扯東扯西,以後若是再不告而別,我就把你……”尾音拖的好長,等了許久還未等到下文,我抬起頭:“把我如何?”


    他皺眉,眸色不悅,許是他也想不出怎麽樣威脅我比較有效,我正要取笑他,他忽而道:“我就把你師父脫光了扔街上!”


    我:“……”


    他繼續:“或者把他綁去激院,讓他晚節不保。”


    我:“……”


    他仍在繼續:“或者關進豬圈裏熏他一年。”


    我:“……”


    他還在繼續:“或者送到潑婦柳花家當贅婿。”


    我好奇:“潑婦柳花是誰?”


    他一笑:“禿頭阿三是誰?”


    我:“……”


    他還要繼續:“或者把他……”


    我怒皺眉頭:“夠了!你喪心病狂!”剛指控完他,我便頓時想起自己當初是如何喪心病狂的想要將清嬋嫁給禿頭阿三的。


    楊修夷破天荒地的沒有反唇相譏,而是別過頭去,頗為得意的一笑,給了我一個俊朗側顏,極盡清逸絕世之灑然,將我看的如癡如醉。


    半日後,我終於憶起自己還在他懷裏,忙想要爬起,他卻不依,手臂緊緊桎梏我,體溫熨燙。我驚惶叫道:“放開!”


    他垂首,黑眸凝視我,眸色深沉,宛如沉澱的古井幽潭,深邃迷離,有著懾人魅惑。我怦然心動,忙轉移視線,餘光卻瞅到他一直盯著我。我小心翼翼又掀起眼皮,他的眸光深不見底,令我緊張發顫。


    我被他惹得臉紅心跳,感覺有人拿火把在熏蒸我的臉,燒的耳根也定是一片通紅。


    我直愣愣的望著他,他緩緩低下頭,俊容離我越來越近,溫熱的吐氣噴到我臉上,輕輕癢癢。我快不能唿吸,渾身繃緊,如弦上之箭。


    腦中諸事被我拋擲一空,我隻覺得星空銀野都飄起花灑,無數櫻花紛揚而下,白鶴起舞,彩蝶成群,空中五光十色,赫然架起一座仙橋。我坐在橋上哼著曲調,吹著清風,雙腳輕晃,一身愜意舒然。


    我深深看著他,他的俊美天顏和氣質風華堪稱曠世少有,無論何時何地,都雅持他一貫的清冷漠然。我忽的彎唇一笑,這個男人,是我欲眼望穿卻不得不暌違的心上之人,是我想奮不顧身,拋卻一切雜念卻終究沒有勇氣去走在一起的男子。我多想和他白頭偕老,結發同床,風雨無懼,細水長流。走過悠悠浮生,低吟淺唱一曲山河歌謠。可我是個執念深重的人,我比誰都清楚,所以我想離開他,在深陷之前逃離。可此時此刻,心卻忽若雅客詩人筆端下的夢幻仙境,有霜林染醉,有傾城煙火,有萬古清歡,有我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令我心甘情願沉浸其中,再不想抗拒。


    我深深唿吸,慢慢閉上眼睛。


    未想這一閉就等了好久,我皺起眉頭,這小子怎麽還不親我?


    我又深深唿吸,鼓足勇氣,猛的湊過唇去,孰料一下子撞在柔軟滑嫩的肌膚上,是他的側臉。


    我:“……”


    我睜開眼睛,直愣愣的望著他,他迴首,唇瓣恰巧貼著我的雙唇滑過,引起我一陣戰栗。他的眸色比我還要呆愣,我們就大眼瞪小眼的互望對方,如兩座石像。


    良久,我喃喃:“難道剛才是我做夢,你沒有要親我?”


    “不是,隻是有人來了……”他倏爾一愣,“親你?初九,你願意被我……”


    他語無倫次,劍眉忽的輕輕挑起,一絲笑意從他眉間擴散,緊而眸色湛亮如星,盈滿喜悅。再下一秒,他驟然揚唇大笑,將我拉迴他懷中,緊緊擁住,語聲愉快:“初九,我好開心!”


    我頓了頓,伸出手,緩緩環在他腰上,收緊雙臂,發出不滿嘀咕:“你的腰好細。”


    他孩子氣的哈哈大笑,笑聲豪放不羈,震得胸膛一跳一跳。我將頭埋得極深,悶聲道:“別笑了,會被人聽到的。”


    他鬆開我,捧起我的臉,目光相對,我躲閃不已。


    他將唇畔湊來,在我額上落下一吻,我一顫,忙低下頭,他執著的又捧起,輕聲道:“初九,不準躲我。”


    夜風忽的急促起來,遍野群草隨風搖曳,嘩啦翻飛,如我此時淩亂慌張心境。我嘴硬道:“誰躲你了,有什麽好躲的。”


    他又笑了,目光那麽溫柔,那麽堅定。他俯下頭,閉上眼睛,睫毛如兩彎蝶翼。我則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不肯閉上,唯恐又是我的妄想。


    眼看他俊容越來越近,我覺得我也應該主動一點,就在我準備也湊上去時,眼珠子莫名一咕嚕,轉到一邊,眼角餘光瞅到一個身影。


    我當即一愣,迴過頭去,楊修夷的吻同時落來,正好貼在我臉上。


    他:“……”


    我驚喜大叫:“師父!”


    師父仍秉著“世外高人就得有世外高人的樣子”這個原則,穿著他萬年不變的一身白衣寬袍,留著他萬年不剪的白色長須。我想他想得快要發瘋,頓時揚起手,又大喊:“師父!”


    師父怒瞪向楊修夷,語聲發顫:“你,你你你,你在對初九做什麽!”


    語畢,白影急速掠來,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拉走。


    我唿痛:“我的腰!”


    楊修夷皺眉,以詭異身手把我奪迴去,輕攬懷中,望向我師父,不悅道:“不是叫你呆在車上麽,一把老骨頭走夜路不怕摔著!”


    師父氣得胡子快要炸毛:“丫頭!給我過來!”


    我頓時委屈癟嘴,快要哭出聲:“師父,我的腰快斷了,走不動。”


    “腰斷了?”


    “嗯。”


    “腰斷了……”


    他喃喃重複,驀地瞪向楊修夷,顫抖的伸手指控:“你,你你你,你這個禽獸啊!你對我的初九做了什麽?她是你的晚輩,長得又不漂亮,你怎麽下得去手?還要了那麽多次,腰都要被你搞斷,你,你不是禽獸,你簡直禽獸不如,我今天跟你拚了……”


    楊修夷:“……”


    我忙道:“不是,不關他的事。”


    楊修夷將我輕柔抱起,往前走去,語聲淡淡:“不用理這老家夥,他不敢跟我動手。”


    我:“……”


    師父暴跳如雷:“死丫頭!你被他勾魂了!給我站住!”


    我抱住楊修夷脖子,撐起上身,以悲涼目光迴首望他:“師父,我迴去再跟你解釋吧。”


    他罵罵咧咧跟在身後:“不用解釋了!女大不中留!我知道這姓楊的長了一副小白臉模樣,換我我也得心動……”


    我:“……”


    “……但你情竇開的還真快,才下山三個月就跟了這王八小子!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叫你離他遠點,離他遠點,你全當放屁了是吧!”


    這就太冤枉人了!


    我頓時怒道:“你個死老頭,當初還是你拚命慫恿師公把這混蛋趕下山的,怎麽怪到我頭上了!”


    通常情況下,我和師父吵嘴其他人都不願出聲。一是我們吵嘴太過粗魯惡俗,二是就算其他人出聲,也會被我們聽若未聞。


    所以楊修夷以重重一哼來表達他的不悅。


    師父勃然大怒:“我何時慫恿師尊了!是這臭小子自己要來的!還有,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又罵我死老頭!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早知道不撿你了,我寧可髒著屁股迴去洗個澡!”


    我“切”一聲:“你就別裝了,你當初撿我才不是因為沒紙擦屁股,是小虎子欺負我的時候你剛好路過,我都想起來了!”


    他一愣,臉色驀地又極為難看:“那把你衣衫撕下,我現在給你拉一個!”


    我:“……”


    好吧,我認輸。


    我還是乖乖把頭埋迴楊修夷懷中,先不理他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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