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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女醉屍吟。


    傳說是以泡過女兒紅和鎖魂花液的利器將裸/露的處女之身刺死,死後靈魂不會入地府,而是橫渡赤鱷之水,穿過陰界荒漠,抵達極寒北地,作為獻祭將自己交予天眼魔族,同時可獲得一個心願。


    世人一提鬼怪魂魄,便覺可怕邪佞,實則他們最為脆弱,曬不得酷日,淋不得淒雨,怕狗血,畏紅剪,懼穢言,長生門內的老和尚若是念幾句經文,他們恐怕還要頭如絞痛,生死不能。所以這北去的極長旅途很少有人涉足,路上要吃的苦頭,對她們而言遠比刀山火海來得艱阻,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清嬋選擇此條道路,足以見她恨我多深。


    我坐在園中,和湘竹一起將各色花瓣搗成碎汁。


    清風乘興,雲白天藍,滿園芳菲繽紛,香氣醉人。成群的彩蝶翩翩點至於花蕊中,與風中搖曳的繁花相舞成趣。偶爾迴旋翻飛,落在我的肩上發上。


    這裏是宣城北郊一處幽雅莊園,園主是個謙和有禮的員外,和楊修夷關係匪淺。早上見過我一迴,噓寒問暖,態度好的令我無所適從,都不好意思吃他家東西了。我最討厭的就是虧欠人情,若他對我壞點,指不定我一生氣反而能把他家米缸吃個底朝天。


    又將一盆花瓣搗爛,擠出花汁倒於盅中。湘竹打趣笑道:“小姐,你說我們算不算辣手摧花。”


    我如若未聞,將一捧幹淨花瓣扔於盆中,繼續鼓搗。


    坐在這兒差不多有兩個時辰,她一直與我說話,天南地北一通閑聊,我始終默不作聲。她說的這些我早年同師父雲遊時多半聽過,什麽益州女神顯靈,滄州屍群屠城,柳陌縣山體傾塌,崇正郡一夜之間全城百姓蒸發,京城六個貴族王孫為求天下第一佳人,已鬥成頭破血流……她這麽喋喋不休,無非是想我理她幾句,倒不是她多關心我,而是楊修夷說若我能開口,他便賞她幾樣東西。


    從昨夜到現在,我一直沒說話,沒吃東西,隻喝了幾口水,今日她們說要釀百花酒,問我要不要幫忙,我點點頭就一同來了。


    並非我故意不理人,而是我心緒極亂,不知如何開腔。


    不管我有多不願承認,喜歡楊修夷已是事實。我不知是從何開始的,它不知不覺,如潤物無聲,悄然在我心中生根。


    鴻儒廣場上我意識混沌,又變得癡傻,還胡言亂語。但對他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得,昏迷之時未覺的有怪異,醒後觸及他眸光,真想扒條地縫鑽進去。這種微妙的關係,令我不知如何麵對他,幾次想說話,到嘴邊卻喉嚨喑啞,口幹舌燥。興許楊修夷說的沒錯,我膽子小,我容易被嚇到。可能上輩子我是烏龜投胎。


    除此之外,我時刻不惦記著的是我們之間的懸殊,如橫亙的萬丈溝壑,難以逾越。我不能再往前踏去,否則會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一想到他,他就出現了。


    春曼端著湯藥遠遠走來,走到一半楊修夷忽然身形晃至她身旁,接過那碗湯藥。他穿著一襲淺綠青衫,袖口衣襟有著銀色木槿花刺繡,腰係玉帶,垂一塊色澤上佳的翡翠吊墜。麵色白玉晶瑩,眉目如畫,清雅俊美,春風盈滿兩袖,若似踩雲踏月的仙人。


    想起那日在鴻儒廣場上,他傲視群雄的清冷孤高模樣。這樣的天之驕子,絕豔天縱,若非我親眼親耳所見所聞,我絕不相信他會看上渺如蜉蝣的我。


    他將藥放在我手旁,看一眼湘竹,湘竹立馬起身跟我告退,而後疾步跑走。


    我看他一眼,手中木衝子未停下,來迴在木盆中研搗。


    他抬手將藥碗又移些過來,指骨輕敲桌麵,沒有說話。


    我繼續搗弄,他一把將木盆奪走,將藥移到我跟前,我皺起眉頭,怒瞪他。他眼中隱含笑意,饒有興致望著我。


    我端起藥,咕嚕咕嚕仰頭喝光,苦得要死,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將空碗放到一旁,伸手欲拿迴木盆。他卻不依,又將空碗推來。


    我詫異的看向他,這是做什麽?要我把碗也吃了?


    我將碗推走,他又移迴來,我又推走,他又移來,如此數次,我一惱,抓起碗放到另一旁的石凳上,旋即瓷碗幽幽飄起,又落在我眼前。


    我惱怒:“楊修夷,你又想打架了是不是?”


    他眉梢挑起,清俊一笑:“肯說話了?”


    “你!”


    他輕哼一聲,悠然側過頭去,五官深邃宛如精雕細琢,睫毛極長,像兩把小扇,隨意搓弄著花瓣,淡淡道:“還有哪裏不舒服沒?”


    我說:“除了你這個礙眼的東西在,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輕笑:“是嫉妒我比你好看吧?”


    我憤恨起身:“不要臉!”轉身就要離開,他一把拉住我,力道極重,不容抗拒,我又撞進他懷裏。我慌亂抬起頭,他垂眸深深望著我,黑瞳如化不開的濃墨。我欲推他,無疑是徒勞。


    我心中一顫,提高音量怒道:“想幹什麽!”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條玉墜,以千年霜蠶編織的銀繩吊著,玉石璀璨,通體藍色,微閃白色熒光。他撩開我頭發,將玉墜係好,垂在胸前,我伸手摸著,驚喜:“這是極淚瑄琛?”


    傳說中以女神之淚凝結的藍色珠玉。雖然師父說那隻是珠寶商為了炒高價格編造的,但極淚瑄琛確實很稀有,價值連城。


    “簪子太累贅,這東西比較方便,就算洗澡也不準解下,聽到沒。”


    我本想說極淚瑄琛何其珍貴,我不能收,到嘴卻冒出一句:“為什麽洗澡不能解?你想偷看我洗澡不成?”


    話一說出口,我們兩都一愣,他極不自然的哼哼:“就你這身材……”說到一半驟然停下,麵色怪異道:“其實,你身材也挺不錯的。”未了,還加上一句:“真的。”


    我知道他怕我想起昨夜清嬋的話才故意這麽說,我在他心中是個敏感到極致的人。我感謝他開始在意我的心情了,倘若他早有這些覺悟,我也不至於這麽自卑。可反過來又想,若非他早些年常取笑我,也不會練就我的強大心態,不然我來宣城定居,常被人議論麵貌,恐怕早就崩潰了。


    見我沒有說話,他伸手敲我頭:“喂,我在誇你呢。”


    我這才發現自己還依在他懷裏,慌忙爬起,想了想,說:“楊修夷,謝謝你救我。”


    他揚眉,微笑:“還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咕噥:“我什麽時候忘過?”


    他一哼:“剛才不還在嫌我礙眼麽。”


    我:“……”


    他又用指骨敲在我額上,很認真的說道:“不用謝,我是你尊師叔,救你是應該的。”


    我心下一暖:“嗯。”


    “嗯?你怎麽嗯的出口?”他濃眉一皺:“這是我客氣的說法,你應說,不,我得報答你。”


    我又:“……”


    我哭笑不得,懷疑他被人掉包了,要麽就是昨晚睡落枕了,把腦袋扭壞了。


    我說:“可是我沒什麽好報答你,我店鋪被封了,又身無分文,唯一擅長的隻有巫術,又派不上多大用處。”


    他氣定神閑的看著我,眸中波光微閃,熠熠生輝,忽而揚唇莞爾,側頭托腮,笑眯眯的望著我,手指輕點在石桌上,一下兩下三下,極緩道:“嗯,是什麽都沒了,但不是還有你這個人麽?”


    我頓時頭皮一麻,不假思索道:“你要我以身相許?”


    他笑容凝固,定定的看著我,而後別過頭去:“什麽以身相許,就你?你這……咳咳,你身材不錯,很好,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揚腳踢他,他極快避開,怒道:“你幹什麽?我在誇你啊。”


    我大怒:“誰要你誇!我知道我胸平腰圓屁股扁!你這不是誇,你是在可憐我!”


    我抬手又要打他,他抓住我手腕,不悅道:“那你還說我要你以身相許?你將我看成什麽人了?攜恩圖報,趁人之危的小人麽。”


    我脫口而出:“誰叫你昨晚想偷親我!”


    話一說完,我慌忙低頭,地縫在哪兒,地縫在哪兒?快讓我鑽進去吧!


    他聲線別扭:“你昨晚……”


    我忙打斷他:“沒有,是我夢見你要偷親我,是個夢,是個夢……”


    他旋即恢複自然,淡定點頭:“嗯,是個夢。”


    我驚詫,他他,他粉飾太平的效率也太高了點。看他這麽急於撇清,我有些不滿,頓時冷然道:“尊師叔本領真高,連我的夢都知道?”


    他挑眉,反問:“你為什麽會夢到我親你?”


    我:“……”


    我再度驚詫,他他他,他居然還敢倒打一耙?賊喊捉賊?


    我氣急,一把移迴木盆,繼續研搗,並發誓無論如何都不理會他了。


    他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輕咳一聲:“初九……”


    我拿眼瞪他,殺氣十足。


    他微微一頓,語聲柔緩:“其實我們,我們,你沒覺得……”


    就在這時,一隻流喑紙鶴忽然飛來,落在石桌上,我哼一聲將木衝子搗的極響。他順手撿起紙鶴,撫平後淡目一掃,眉心微擰,朝我望來:“是給你的。”


    我心道這廝又在耍我了,我一身濁氣,任何玄術巫術都難以尋我,更別提以流喑紙鶴覓我方位,傳以飛書了。


    我懶得理會,將木衝子砸的劈裏啪啦響。


    他無奈一歎,清逸好聽的聲音低沉念道:“衛真狂性大發,夏月樓被人擄走,收到書信速去益州辭城——花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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