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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開主道大街,我們沿著僻靜的小路迴家,路上時有幽香,許多柳條從住戶人家的矮牆內伸出,我不時伸手亂撥,偶爾挑起柳梢逗弄楊修夷,他不僅不惱,還反手過來捉弄我。


    快到家時,前方有株開的絢爛的海棠樹,花瓣如雲霞染醉,一片嫣紅,隨夜風輕輕搖曳,偶爾零落下幾片。


    我發出一聲感慨:“真漂亮!下輩子我也想做海棠樹。”


    楊修夷笑我:“真是被醜瘋了。”


    “真被你說對了。”我撇了撇嘴,忽而玩心大起,我跑過去蹲在地上用袖子將花瓣都掃到一處,雙手捧起,猛的朝上拋去,花瓣如雨紛下,滿是沁香,照在如水的月光下,粉白紅嫩,泛著銀光,美到了極致。


    我看的有些呆:“楊修夷,你看!真美啊!我下輩子要能這樣多好。”


    他走到我身邊,很自然的伸手替我撿走落在頭上的花瓣。我一下就愣了,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眼形有點狹長,眼梢微微勾起,眼珠烏黑雪亮,盛滿水光,如瀲灩的清池。他的睫毛又長又卷,越看越好看。


    他垂眸朝我望來,我躲閃不及被他逮個正著,臉不由自主的發起了燙,氣氛好尷尬,憋得我實在難受,我忙隨便撿了個話題:“如,如果你是穆向才,陳素顏和鐲雀同時掉水裏,你救誰?”


    他眉心微擰:“為何問這個?”


    “快迴答!”


    “我又不是穆向才。”


    “如果你是呢?”


    他想了想,搖頭道:“沒有這個如果,因為從一開始我就不會陷入這種局麵。不是誰都可以替代自己的愛人,哪怕容貌身體一樣。”


    一縷清風拂來,把他的鬢發揚到了我的臉上,癢癢的十分難受。他的衣衫背風瑟瑟作響,光影打在他的側臉上,恍如飄逸出塵的仙人。他的迴答讓我有些失神,我說:“我們不要想得那麽複雜,就從現在穆向才的立場來說。如果你是他的話,你會救誰?”


    他轉身朝前走去,垂眸沉思,我緊緊跟在他身邊。他頓了頓,沉聲道:“你幹脆直接問我他比較愛誰吧。”


    “嗯。”


    “你覺得呢,一個是你主動愛上的女人,另一個是因替身和愧疚而愛上的女人。”


    我若有所思道:“前者是純粹的,後者太複雜。”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在鐲雀身邊的穆向才戾氣極重,但在曲婧兒麵前……”


    我一拍手:“在曲婧兒麵前,他才是傳說中溫潤如玉的穆曲公子!”


    楊修夷抬手輕敲了下我的腦門:“所以,你說他更愛誰?”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曲婧兒。我咧嘴一笑:“如此一來,我想讓鄭倫做的那件壞事,便算不得壞事了。”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可想清楚了?”


    我堅定的點頭。


    “那……”他突然臉色大變,兇神惡煞的看著我,“那現在該算算我們的賬了,你為什麽把我一個人扔那,自己跑出來野?”


    我沒想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眨巴了幾下眼睛,他惡狠狠的瞪著我:“要不是我及時趕來,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我嘀咕:“你哪是一個人,不是有清嬋陪你麽。”


    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哪用得著我這礙眼的外人呆著。


    他不滿的皺眉:“關她什麽事?”


    我莫名的有些氣惱,白了他一眼,朝前走去:“也不關我什麽事,不過我說一句,你們在外麵愛怎麽玩怎麽玩,但我不喜歡她,別把她帶店裏來就行了。”


    “不喜歡她?是不是她……”


    我忽然氣急,一口打斷他:“別說了!就是不喜歡!我討厭腰瘦的女人,我想把她對折成兩半扔豬圈裏去!你別在我麵前提她了!再提我不理你了!”


    “……”


    其實不管他提不提,我現在都不想理他。我覺得自己的脾氣又變壞了不少,本來就不大的心眼變的跟針孔一樣小。


    師父老跟我說,誰惹你你就打誰,打不過也要在背後做個娃娃拿針紮它,總之不能讓氣把自己憋壞了。有屁就放有屎就拉的人生才是痛快暢意的。我十分認可,覺得師父說的很對,但他漏算了一點,在通常情況下,被針紮得慘的人都是我自己——娃娃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我迴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鏡子,翻箱倒櫃了半天,連上個月掉的一文錢都被我在牆角找到了,卻就是找不出那麵鏡子。也不知怎的,我平日裏臉皮厚的要死,如今卻不敢去問春曼湘竹她們借,我幹脆直接打水洗澡卸妝睡覺。


    陳素顏的首飾我整理在一個盒子裏,明天托春曼送迴去。漂亮的衣裙髒了一片,酒漬和血漬想是洗不掉了。我沒錢賠,但比起我接下去要為她做的事,我覺得足夠抵得上這套衣裙了。


    第二天很早,我就進了暗室,忙了整整一天,春曼幾次喊我吃飯我都無暇出去,直到楊修夷闖進來拽著我的領子,把我像條小狗崽一樣給拎到了飯桌旁。


    飯桌上多了一個春曼,吃飯的氣氛卻仍未改變。我和楊修夷仍時不時的鬥上幾句,鬥著鬥著他忽然給我夾了一塊紅燒肉,飯桌上的人頓時齊齊愣了。我忙把肉挑到一旁,完了還用手帕擦了擦筷子,幹笑幾聲:“最近不愛吃肉。”


    雖說我的身體五毒不侵,但一些藥,比如癢藥,還是有短暫的效果的,要是藥性強烈一點,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把我給癢瘋掉。


    我的這個行為惹得楊修夷十分不滿,他長臂一伸,把肉夾了迴去,不屑的扔進了自己的嘴裏。


    吃完飯我把寫好的信連同一個青花小瓷交給春曼,要她送到穆府親手交給鄭倫。青花瓷瓶裏裝的是我花了一天調製的醉夢南柯,如果不是材料難尋,它絕對會比沉眠水要來得暢銷。


    日落西山,晚霞輕薄,我在院子裏坐著,心情出奇的平靜。傍晚的風清清涼涼,桂樹跟著搖曳,晃的地上光影暈暈。不出多久,一輪彎月掛上了天邊,夜幕無星,顯得月牙兒清影寥落。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抬起頭,楊修夷站在我旁邊,靜靜的看著我。


    我淡淡搖頭:“不會後悔的。”


    醉夢南柯,一醉百年,如果鄭倫得手,成功讓鐲雀服下。那麽這對他們三個人而言,絕對是最好的結局。


    他在我對麵坐下,沉吟半響,開口說道:“我不喜歡管閑事,但我怕你有一天會自責,你可想明白了,這對花妖而言並不公平。”


    我輕歎:“你也知道她是花妖,那花妖的天性想必你也不會忘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眉心微微皺著。我最近越來越膽怯與他對視,便幹脆托腮望著月亮,避開他的視線:“以花成精者,生性多疑,易妒敏感,平日裏可恬淡素雅,氣質怡人,但倘若遇上危機,或如龜/頭驟縮,或如野牛狂暴……這是書上說的,可還有印象?”


    “嗯。”


    “如今的鐲雀已經開始暴露花妖的本性了,她和穆向才處得極其不愉快,怕隻怕她今後會越來越喜怒無常和乖張暴戾,這樣的她遲早會讓穆向才生厭,倒不如給她一個安然的所在,讓她在穆向才心底留個美麗的念想。且等她百年後醒來,相信她體內的妖氣已將人氣完全驅散,屆時可以重變為妖,剛好免了這百年之苦,對她還有何不公?”


    楊修夷望著我的目光變得高深莫測,明亮的有些懾人。我迴望他,忽然很難過:“楊修夷,一百年後,你記得替我向她說聲歉意……”


    他微微一愣,眉心緩緩擰起,收迴目光淡淡道:“你幹什麽自己不說?”


    我笑得有些苦:“我沒那命呀。”


    心情突然跌落了穀底,我抬起手摘下一片桂葉:“下輩子做不了海棠樹,做棵桂樹也不錯,也有一百多年可以活呢,而且桂花的香氣是我最喜歡的。”


    楊修夷抬起頭望著蔥茂的桂枝,綠葉重疊細密,月色與其交織後灑落在他俊美的麵孔上,似敷上了一層瀟白,光潔如玉。他忽然開口:“陳素顏說你下個月要去漠北,可是真的?”


    我搖了搖頭:“不去了。”


    如今的盤纏連走出柳州都不夠,何來去漠北。司麟錢莊那邊還沒去問過,心裏沒個底,萬一不能掛失可如何是好。


    “為何不去?還在等那人麽?”


    那人……


    我有瞬間的失神,他指的是我的“未婚夫”麽?我將桂葉揉成一團,在石桌上點著葉根玩弄:“你不提這個人,我都幾乎將他忘了。”


    他朝我望來:“嗯?”


    “自那次哭了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夢見過他,反而常常夢見一個小丫頭,那丫頭又愛哭又愛笑,快煩死我了。”


    楊修夷似乎很有興趣:“小丫頭?”


    我點點頭:“她的名字叫月牙兒,約莫就七八來歲,長得很漂亮,一雙眼睛像烏黑的寶石,脾氣比我還壞,老是跟我唱反調。對了,她有一個又高又帥的爹爹,對她可好了……”


    楊修夷麵色古怪的看著我,白臉上有著可疑的緋紅,我問:“你怎麽了?”


    他頓了頓,緩緩道:“你沒理由經常夢見一個小女孩,可見你們關係匪淺,你覺得有無可能是你的女兒?”


    “女兒?”我麵色一沉,深深覺得楊修夷今晚是故意在戳我的傷心處,我把揉成一團的桂葉扔在他肩上,轉身迴房:“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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