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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夢到了月牙兒,陽光明媚爽朗,她穿著花錦小襖在田間奔跑嬉笑,俏皮可愛的羊角辮一晃一晃,奶聲奶氣的叫著“爹爹”“爹爹”。


    田間阡陌縱橫,遠處響起悠揚的橫笛,清風掠來,油菜花田成片成片翻湧,延向天邊。


    我睜開眼睛,愣愣的望著垂在床頭的雙生蝶,意識清明後,我起床洗漱喝粥,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慎瀾萬相譜。


    提筆揮毫,丹青落畫,我一筆一筆小心翼翼,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時,一陣催命的敲門聲讓我手一抖,快要完工的慎瀾萬相譜上又多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墨點。


    怒火不可遏製的直衝腦門,我將門拉開,還未發火,楊修夷捏著一張紙先衝我大吼:“田初九!你幹了什麽?”


    是我的招工啟事,我一把奪了過來:“我招個人礙著你了?”


    他音量更高了:“為什麽專招男人?一個女人後麵跟著男人像什麽話!”


    我也跟著吼:“什麽女人?誰是女人?你不是一直說我不是女人麽!我容貌身材性格哪裏是女人!”


    他氣的麵皮發紫,黑眸飽含怒意,我也咬牙切齒,不甘示弱的迴瞪他。


    就在我決定關上房門撞他個鼻青臉腫時,一聲輕咳突然響起,男人嘶啞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就是田掌櫃麽?”


    我探頭一看,一個俊美的男子站在院中,腰身纖細,衣著樸素,笑容可掬,牙齒白的不像話。我頓時愣了,這人跟楊修夷簡直是一個路子,細皮嫩肉,身材清瘦頎長,沒有楊修夷的瀟灑風流和清新俊逸,卻別有一股優雅媚態。


    我一直盯著他,他沒有不悅,眼眸含笑的看著我,庭院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的笑比陽光還要燦爛。


    楊修夷極不自然的在旁邊重咳了兩聲,我迴神,問:“你是誰?”


    “我是來應征男仆的。”


    “男仆?這是你撕的?”


    “不錯。”


    我搖了搖頭:“不好意思,你走吧。”


    他的笑容頓時僵在了嘴邊,半天後問我:“為何?”


    “你長得太好看了,我不想引起什麽麻煩。”


    他臉色大變,有些生氣的看我:“長得好看也是罪?”


    可不就是?在我這醜八怪眼裏,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根刺,紮的我眼睛疼。但我看他的模樣,像是家道中落而出來為仆的公子哥,有些不忍嘲諷他,我放柔語氣:“你可以另謀職業,我這不是什麽好工作,薪水也很低,你可以去雋秀路的紫安布坊,就說是二一添作五的田掌櫃介紹過去的,他們會收留你的。”


    半個月前我替紫安布坊捉了兩隻妖怪,他們對我又敬又畏,這個麵子我確定他們會給。


    他訕訕的離開了,走前的模樣極其氣憤,可他卻連發怒都有股媚態。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留下呢。”


    楊修夷斜靠在門框上,他今天穿著一身青衫,腰上佩戴著一塊材質極好的翠玉,像個隱居世外的風流閑士,臉色好看了許多,黑眸的怒氣褪了大半,盯著我閑閑的說。


    剛還怒氣衝天,這會兒便氣定神閑,真是陰陽怪氣,陰晴不定。


    我沒好氣的說:“我留他幹什麽?”


    “小白臉送上門都不要,還真不是個女人。”他淡淡說,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扇子,悠閑的搖著走了。


    小白臉?


    楊修夷,你好像比他更白吧?望雲崖把我這個黑妞都養得白白嫩嫩的,更別提你了,你有什麽資格喊別人小白臉?


    我重新寫了張招工啟事貼在街上,迴來的路上遇到了陳素顏,她氣色很差,對我笑:“初九,我剛去找你,你不在。”


    我跟她又去了暖春閣,我要了一壺花茶,一份梅幹,三塊白玉香糕和兩屜小包子,之後又加了四個茶葉蛋。


    她把當初簽下的合約遞給了我,上麵還有濃重的血印。我收起合約,拿出三十五兩七錢三文給她,她不收,我說:“二一添作五的原則就是如此,你不收便是不尊重我。”


    夥計將食物一一端上,陳素顏有些汗顏:“我吃過早點了,你沒吃麽?”


    “我吃了的。”


    “那這麽多,我們哪吃的下?”


    我衝她一笑:“我的身體異於常人,極容易發餓,當然,我也有點嘴饞。”


    或是想起了初次見麵的不愉快,她看向我的手指,我在她麵前擺弄了兩下,故意說:“長得比原先還要好看呢。”


    她尷尬的笑笑,我也跟著傻笑,接著我找話題和她閑言碎語,把我和師父雲遊的趣事說給她聽,她問我和楊修夷什麽關係,我說:“他是我師公的徒弟,我師尊的師弟,我師父的師叔,我的尊師叔。”她聽得有些乍舌,然後我把師公師尊師父的歲數告訴了她,她徹底呆了:“這世上真有這般長壽之人麽?”


    我點點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師公的容貌比我師父還要年輕呢,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


    “哇!那豈不是仙人了?”


    “應該還不算吧,他雖長壽年輕,卻做不到騰雲駕霧和幻化無形,吃喝拉撒和我們尋常人並無差別,不過他可以堅持一個月不吃不喝。”


    “初九,我好羨慕你,你自小和這些高人一起長大,定是受益匪淺吧?你也會長壽不老麽?”


    我搖頭,笑說:“我身體不好,資質差,悟性更低,既練不了武術也學不了玄術,隻能當個巫女,而且我一身濁氣,壽命可能比你們常人還不如。”


    她同情的望著我:“怎麽會這樣?”


    “我命格怪異,師公也算不出來,但你不用覺得我可憐啦,我雖然不如你們長壽,但你們途中病死或遭遇橫禍者不計其數,我卻不會,我可以安然無恙的活到壽終正寢。”


    聽我這話,她粲然一笑:“對,你說的沒錯。”


    頓了頓,她神色微斂,問我:“初九,那,人妖結合會有什麽危險麽?”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避開穆向才的話題,怕惹她傷心,終是被她自己提起了。我說:“你放心,你的那具**畢竟是人肉凡胎,他們,他們做些夫妻,夫妻之事時,就算傷了穆向才,也是極淡的,能被他體內的陽剛之氣淨化。”


    我低著頭,沒去看她表情,忙抓起一個包子塞到嘴巴裏麵咬。


    她語聲淡淡:“那麽可以孕育生子麽,那具身體是我的,說起來那孩子應該也算我的吧……”


    我正巧又塞了一個包子進去,我不喜歡吃東西說話,嚼了好半天才咽下,喝了口水,我說:“可以是可以,但他們不能生。”


    “為何?”


    “他們生下的孩子會是半妖,半妖是很可憐的。”我把半妖有多悲慘說給了她聽,我沒說鐲雀是半妖,我盡量做到不在她麵前提起鐲雀。她問怎麽樣才會有半妖,我說:“半妖共有三種產生方式:第一種,人妖結合而生,投到那胎的家夥倒的簡直不是十八輩子的黴,運氣背的可以逢神衰神,逢鬼衰鬼。也可能是上輩子幹了太多缺德事,或得罪了管陰陽往生的牛頭馬麵吧,總之就是慘透了。”


    她愣了片刻,突然失笑:“確實極慘,可你說的有些有趣,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人墮而為妖時半路出了岔子,不過這條產線基本絕種了,畢竟比起妖而言,仙魔在人界顯然更受歡迎,不是腦子壞掉的,一般人不會吃飽了撐的去做妖,和成精的植物動物們打交道。”


    “那第三種,想必是妖變人時出了岔子吧?”


    我搖頭:“妖怎麽會變人呢?隻有人生人,連神仙做人都要投胎重來呢!這第三種,是妖怪將自己的妖骨和氣血付諸於人的肉身,這不算是變人。”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那這第三種,想必比第二種更少了,妖是動物成精而來,都成精了那必定是聰慧的,他們該知道半妖有多慘,斷然不會去做這蠢事。”


    我歎道:“你錯了,這世間的半妖多由此而來。”


    她瞪圓了美目:“怎麽會?”


    “就中皆是癡兒女。”我又抓起一個包子塞入嘴裏,突然覺察不對勁,我抬頭看她,她的表情很是震驚,目光直直的盯著我:“那,那鐲雀,她可是半妖?”


    我無奈,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她驀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花容失色的望著我:“初九,她會告訴向才麽?”


    我被她嚇了一跳,包子咽在了喉嚨裏,忙灌了好幾口茶,好半天才緩過勁,有些氣惱:“她會不會告訴穆向才,我哪能知道呀?”


    她急的快哭了:“如果向才知道了,他便是第二種!”


    第二種?第二種什麽?我傻了:“人墮而為妖?不可能吧?”


    “向才為人情深意重,他定會這麽做的!”


    我呸了一聲:“才不是呢,情深意重還能移情別戀?”


    陳素顏嚴肅的看著我:“於他而言,曲婧兒隻是一個死人,他並不算移情別戀!”


    “那也不能為了哄新歡開心,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


    “初九,我相信他心裏還是有我的,他不曾忘了我。”


    我哼了一聲,說:“既然他心裏還有你,你就將身份說穿了嫁給他,你做妻子,鐲雀做妾,鐲雀要不依,我給她下幾個倒黴巫蠱。”


    她歎氣,看向我:“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饒是如此處境了,卻仍心高氣傲,我做不來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夫,不是不夠愛他,而是日後相處中的摩擦必不可少,女人的妒心極重,我怕自己變得再也不是自己。今時今日,向才心中非獨我一人,我沒有自信能趕走鐲雀,更何況她付出那麽多,我又怎能狠心將她趕走?但我知道向才心中會有一個地方永遠屬於我,即便他愛鐲雀超過了我,他也斷然不會忘了我,這就夠了。”


    她的心智和隱忍再次將我折服,但我心裏還是不舒服,總覺得她這般太過憋屈,不過我不想再發表自己的不滿,那樣顯得太多管閑事,於是我又抓起一隻包子堵住自己的嘴巴。


    她美麗的眸光轉向窗外,表情寧和,有股恬淡的美好,我吃包子吃得開心,卻聽她突然說:“初九,說完了我,說說你吧,你和楊公子之間,真的隻是師侄那麽簡單麽?我覺得你們很登對,他對你也是極好的。”


    “咳咳咳咳!”


    她的話讓我再度被包子嗆了,這次更慘,茶壺也見底清了,我拚命拍打著自己的胸腔,好半天才咽了下去,拿眼瞪她:“你在亂說些什麽?他對我好?好在哪?全世界對我最壞的人就他了!”


    我這麽兇的語氣,她居然還笑了出來:“你們昨天下午去牡丹崖是為了何事?”


    她話題跳的可真快,我頓了頓:“捉妖。”


    “那可捉到了?”


    我搖頭,昨天下午遇上了穆向才的事,我就給忘了,楊修夷當時也沒提,陪著我一起迴城了。


    她說:“今早天色剛亮,我陪父親去南城辦事,在那遇上了城外歸來的楊公子。我和他閑聊了幾句,知道他是去找一隻叫妖蟬的妖物,他說那妖物傷了你,我說初九看上去生龍活虎的樣子,應該傷的不重,也不急於一時,何苦浪費一整晚的休眠去捉呢,他卻說傷了你就是傷了你,多活一天都不行。”


    我的臉色一定結滿了黑線,我撿起梅幹,一把一把的往嘴巴裏麵喂。


    “還記得暖夏砍你手時他多緊張麽?上次向才罵你時,他也……”


    “別說了!”我一口打斷她,“我和他隻是孫師侄和尊師叔的關係,沒有其他。”


    她皺起柳葉眉,不解的看我:“他那麽優秀,你對他毫無感覺麽?”


    怎麽有感覺,如何有感覺,我和楊修夷?這開的什麽玩笑,我寧可相信會有隻妖怪為我變成半妖,我都不信我和楊修夷會走到一處。於輩分,不可能,於私交,更不可能,於外貌身材家世資質身手都全然不可能,我永遠都落於他之後。


    他家世顯赫,錦衣玉食,天資過人,精通音律,容貌俊美,出塵脫世,神采飛揚,人緣極好。


    我身世坎坷,窮困潦倒,生性愚笨,五音不全,貌醜人挫,俗不可耐,窮形盡相,人緣極差。


    最重要的是,他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身材極好,而我膀大腰圓,胸平臀扁,這如似水桶的腰身是我最最自卑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我想這麽多做什麽,陳素顏把話題扔到我身上,我便氣惱的丟了迴去:“你自身泥菩薩就不要管我了,你成全他們,自己隱忍,你覺得值麽,你分明什麽都沒做錯。”


    她頓了頓,極緩的說:“我沒了愛情,可我仍有親情,我如今的父母待我極好,我很該知足。倒是鐲雀,你覺得她值麽?她看似求仁得仁,卻要承受更多,每日的苦痛折磨自是不必說,稍有不幸出了意外,便是萬劫不複的輪迴之苦,比起她我幸福許多。若這一世我和向才緣分已盡,我還可以期待下一輩子再續前緣,而她呢?”


    我心裏咯噔一下,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飛速閃過,我抬頭愣愣的看著她:“你,你剛才說什麽?”


    她不解。


    我說:“你說他情深意重,知道鐲雀是隻半妖後,會墮而為妖,是也不是?”


    她臉色鐵青,點了點頭。


    我霍的站起身:“他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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