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隨手官上車門,夜裏,空曠處,格外的響。我心裏也有點兒毛悚悚的,不該麽……


    沒有用電子鎖,用鑰匙鎖上門。特麽跟做賊似的,其實我隻是覺得大半夜挺刺耳,畢竟這裏是公墓,生物非生物都是夜行性居多,還是尊重一下為好。


    放眼望去,停車場居然還有兩三輛車,這是什麽節奏。說不準,或許是工作人員的,或許是其他原因,不妄加猜測了。


    門口值班室尚有一縷燈光,清冷的子夜裏,也就我這麽無聊來欣賞美景了。


    帝都的風沙格外的大,即便是春風也不與我肖郎便,吹的是嗚嗚作響。鬆柏林在風中瑟瑟發抖,唱著幾分淒涼。自古離人皆寂寞,誰人聽得夜婆娑,三年日日墳頭坐,隻等清明香片刻。


    按照我家的說法,人死了,去報個道,頭七叫迴魂。再走就是聽發落,聽誰發落,我不知道,沒研究過。有些地方說是十殿閻羅,我們那兒估計大都覺得閻王爺不好見,普通老百姓都是紅筆判官說了算。好麽,等判完了,有罪的沒罪的,除了十惡不赦直接下地獄的那些,基本上還要打迴原籍。原籍在哪兒?自個兒住的家是迴不去了。迴的是子孫給準備的新家。說白了,就是墳頭子。沒辦法,骨灰在那兒。


    這裏,我胡思亂想的結果就是,什麽事兒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就連死,看上去這麽絕對的事兒,也不見得就這麽絕對。生到死是一個質變。如果真有那些講究,也許真有些聯係。要不劉三姐也唱的,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麽。


    三年。


    這是魂魄和骨灰徹底脫離關係的一個過程。


    所以除了那些橫死的,意外的。人體自然死亡之前的三年,是不是也有相應的變化?然後死後三年,離開本體,不管是骨灰也好,肉身也好,我覺得可能骨灰就會快一些。要不周禮怎麽要守孝三年呢。這是為了跟父母續最後一段緣,想來父母生養之前,不也是續了十月懷胎麽。


    沒走大門。我從地下鑽進去了。怕從上麵有紅外線探測器。不過,可能也是我多慮了。沒人吃飽了撐的大半夜跑公墓……嘛,也難說。摸金的,卸嶺的,南北各有幾派,我也幹過這事兒。


    進了墓園,我依稀迴憶當時的路線。越發覺得這鬆柏種的是個陣法,繞來繞去,轉不出一排排墓碑。那些沒刻字的也就罷了。刻了字的,帶相片兒的,總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就跟在人家門前來來迴迴走一樣。


    “這有陣法。”老樹的聲音響起。


    “看出來了。”我點頭。當下決定開靈識。其實我之前也想開,隻是有了前車之鑒,知道這裏都是布了法器的,防著天眼呢。


    不過,這一開不要緊,著實嚇了我一跳。不遠處就是火紅色的氣息。這……意味著什麽,我清楚的很。“厲鬼。”我在心裏和老樹交流。


    “恩。”


    “你早發現了?”我驚訝。


    “恩。”


    “為啥不說。”我心說,你這對自己的宿主負責麽,太沒責任心了。


    老樹頓了下,才道:“我在山裏見的多了。又與你何幹?於外,你有蓮隱在身,沒人能看透你的氣,單憑氣息,卻也發現不了你。於內,你已然是死過的人了,生人陽氣散盡,木靈之氣充溢,對喜好生人陽氣的厲鬼來說,你毫無用處。”


    我這才恍悟,又覺得不妥,問:“那也不成了啊,山神爺爺。留著這麽一個厲鬼,這萬一傷及無辜……”


    老樹沉默,又答:“這厲鬼怕是有些道行了。如果她想害人,這裏定然早已是血海之地,你以為門房會這麽安靜?何況,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比我清楚。”


    我愣下,才莞爾一笑,是,是我犯傻了。這裏……可是黑哥的工作單位,彭華明這種人呆的地方。何況,之前遇到的那幾個人,哪個不是身懷異術的高高手。罷了,還是直接下地得了。


    思量間,卻聽得有人吟唱。我停住腳步,仔細聽了下。居然是京劇《鍘美案》的唱段兒,唱的是秦香蓮哭訴的那一段兒。


    我對京劇興趣不大,隻不過家裏的老人喜歡的緊,也就勉為其難跟著聽了個大概。


    這會兒,唱的正歡,悲的叫一個六月飛雪,蒼天垂淚,婉轉凝噎之間,我心裏也跟著戚戚然。忍不住,朝那方向走去。老樹也沒阻止,我就更加大膽恣意。


    轉過幾行墓碑,穿過幾棵鬆柏。就看見一塊空地。我愣了下,那空地不正是我百尋而不得見的地方麽。不,重點是,空地上,白色水袖長舞的,是個穿白色喪服的青衣花旦。


    唱的叫一個投入,我聽得也有些入戲。等著一曲完了,不由得伸手鼓掌。


    那青衣顯然是受了驚,轉臉朝我看來,頃刻間欺身而至,跟我不到半米之遙。


    我自然知道自己犯錯了,想要道歉,但也得先逃,當下幾步退去。那青衣喪服一變,紅袍加身,頭顱一轉,我的小心髒差點兒嘔出來。


    誰道那頭一百八十度轉了之後,且不說我替她難受,誰知後腦勺又生著一副臉孔。這臉可不怎好看。哪裏還有人的模樣,青麵獠牙,猩紅舌頭像蛇信子一樣吐在外麵。眼珠子半拉耷拉著,看的我叫一個惡心。


    幾個迴合的追趕,我決定先放棄。心說,我這是光明正大來找領導的。黑哥不都說要跟我搭檔了,那我就也算這裏的人。既然這裏又陣法,特喵的下麵也都是世外高手,這地麵上的女鬼指不定就是誰家豢養的寵物。亦或者,女鬼本身就是我同事。


    我看到同事唱歌,鼓個掌怎麽了?有錯嗎?好吧,就算我偷聽不厚道,我負荊請罪總可以吧。荊條要多少有多少。


    想到這裏,當即不再逃跑。身體一停,轉過身來。紅衣女鬼似乎沒想我迴突然停下,受了一驚,也停頓了下。這讓我更加確信,這鬼絕對是有腦子的。廢話,誰說過厲鬼沒腦子的?


    “我道歉!”趁著她愣神的檔口,我趕緊大聲道。


    那女鬼又是一驚,瞪著一雙不對稱的眼珠子看我。


    “請聽我解釋。”我拱手賠笑。


    看來女鬼是聽明白我意思了。想來,這女鬼也絕對是有些道行的。不然一般的鬼,按照老樹的意思,若是我放出純陽樹氣,應該是有些畏懼的了。但這女鬼絲毫不懼,我試過。她沒再靠近,我估計是給我機會解釋了。


    便躬身作揖,道:“姑娘唱的是《鍘美案》秦香蓮哭喪的一段兒。”


    這女鬼駭人的麵孔似乎有些緩和了,片刻之後,那頭顱一轉,又換迴秦香蓮的扮相。看的我脖子一陣難受。她杏眼一笑,媚從中生。嗓子一清,京劇的唱腔念道:“我看你不過弱冠,不想也曉得一二。”


    弱冠……我都冠了好些年了……不過,這女鬼既然肯用這種方式跟我說話,也算是一個好現象吧。隻好繼續賠笑:“小時候聽過。方才經過,聽到姑娘唱的好聽,忍不住做了聽了一句,沒有惡意,還望見諒。”


    女鬼兩下理好水袖,也是一番功夫,掩麵而笑,念白:“分明是個偷聽賊,竟說的這般輕巧。”


    我額上滴汗,心說,不行,不知道該說啥了。既然她不生氣了,我該抹油了,再拱手,道:“姑娘說的是,在下知錯了,既然是路過就不打擾了。告辭。”說罷,轉身就要走。


    隻聽得背後一聲大吼,“站住。”這下不是念白了,三秒變女漢紙。


    我隻好停下,轉頭賠笑:“姑娘還有何指教?”


    “少裝傻,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女鬼仍是媳婦扮相,說話總算是利索了。


    想了想,或許,不,應該是肯定。這女的必然是下麵的人。不然,怎麽會留的她在上麵半夜笙歌。因為沒有見過,我或許是該做個自我介紹。“多有得罪。在下肖喆,來此地找熟人。”


    “肖喆……沒聽說過。找什麽人?”她冷冷問到,又說:“找人半夜來找?我看你是來找鬼吧。”


    我莞爾一笑,心說您不就是麽,嘴上卻不敢造次,答道:“找老彭。時間是碰巧了,沒想太多。”


    女鬼聽到老彭,微微怔了怔,剛要開口說什麽,卻轉頭望向一個方向。


    我也順著看過去,隻見鬆柏間走出一個人。


    是個老頭,黑發束髻,一副道士打扮。我隻覺得麵熟,忽又想起,莫不就是當日亭子裏下棋之中的一人。隻不過這人沒有跟黑哥打招唿,人比較冷。一如現在,看了我一眼,再不搭理,目不斜視,走到女鬼近旁才道:“英子,戾氣不要隨便放出。”


    英子……我看著這二人,心說,果然,這女鬼不是一般人。


    女鬼英子對著我努努嘴:“喏,怪他咯。偷聽我唱戲,冷不丁嚇了一跳。”見老頭絲毫不為所動,才又道:“說是來找老彭的。你認得不?”


    老頭沒有看過,不過對女鬼點點頭:“之前見過一麵。黑三兒帶來過。”


    女鬼看看我,道:“好吧,這樣便放過你。”


    我笑笑,心說,多謝哈。


    老頭終於轉臉看我一眼,冷冷道:“老彭不在,你走吧。”


    不在?我愣了愣,不是讓我來找他麽,不在該如何是好?“那怎麽才能找到他?”


    黑發老頭沒有理我,給了女鬼一粒珠子,轉身原路返迴。那珠子我認得,不就是冥玉麽?見過多次了,也就認得了。


    那女鬼拍碎了冥玉,像吸粉一樣把月華吸了,才對我微微一笑:“原來是黑三兒的人。你找老彭啊。老彭最近都不在哦。我看你這人不錯。不妨告訴你。”


    “英子!”老頭將要隱沒的身體停了下,朗聲叫道。


    女鬼看了老頭一眼,哼笑:“怕什麽?”轉臉又對我道:“老彭被季家請去了,有本事你接他迴來啊。”


    季家……我皺皺眉。想不出是哪個季家。而且,這女鬼話裏有話。最近都不在麽……既然是被請去了,為何說有本事才能接他迴來?這個“請”字裏有玄機。何況,那黑發老頭為什麽不讓她說,顧忌什麽?難不成彭華明是被季家軟禁了?!這樣一想,我倒是心驚。季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那老頭見英子還是說了,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女鬼英子就這樣看著我。


    我一頭霧水,想要再問什麽,卻聽英子一個轉身,又唱上戲了。這一次,唱的居然是《四郎探母》,行頭也換了一身。明擺著送客。


    老彭不在,我當下沒了方向,隻能退一步再說。對著唱的正歡的女鬼,拱手告辭。她隻點了點頭,隻顧唱戲,不再搭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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