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有的時候可以很自私,有的時候可以很偉大。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兩者的極端,中庸也是被推崇的教義之一。我不會偉大到替別人去死,但也不至於齷蹉到讓別人替我死。隻是,現在的情況下,我卻是兩者兼而有之。老樹差不多算得上是以死製敵,說白點就是自殺式元神肉彈。實際的情況下,我是沒有任何多餘的考慮,緊張的情緒抓捏我的每一個神經元。我沒有想過迴頭去救老樹,更沒有想過會鬆開手中的兩個昏死過去的人,或許我應該扔下他倆,這樣興許速度會快點兒,不至於像現在這麽狼狽,眼瞅著漫天紅色從屁股後麵越追越近。不是我不拚命跑,而是技不如人。


    當我低頭時,禁不住笑了,有一種想要停下來的衝動。如果停下來,我就還有多餘的一兩分鍾體驗生命的美好,但是本能驅使著身體,順著樹氣一直往前奔。心中的絕望和希望扭打在一起,角力。不僅僅是後方,連下方和上方都染布了紅色,現在我的處境就好比是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的猴頭,後麵那疾追而來的紅色,就像如來佛祖的五指山,怕是我到了樹氣的盡頭也不過看到五根直立的柱子……


    整個視野的氣息都被紅色抹去了,隻有樹氣指向的那個方向上有那麽一點點的黑色,以及微不足道的白色。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著黑,因為那代表著生的希望。看著四野之內,上至穹廬,下至厚土,通通都是鮮血一般的紅色,我很想無力的吐槽,誰家的油漆桶倒了……


    跑不動了,我對自己說,別勉強了。你看這倆人還暈著,這樣死也不會痛苦,龐貝古城裏的驚恐表情,到最後隻有我一個罷了。黑色已經幾乎看不見了,那樹氣的終點也已然是一片紅色,隻是我固執的往前跑,心中覺得,若是我停下了,就是個對不住老樹的混蛋,哪怕我死在奔跑的路上,也說明我盡力了,我夠爺們兒,我問心無愧。


    世界非常喧囂,卻又極度安靜,毫無違和。我隻能不停的前進,然後在我絕望的前進途中,一團黑氣順著白色樹氣而來。那黑氣來的突兀,一開始我竟然以為這是我的錯覺,難道那紅色退去了?奇跡出現了?


    直到黑氣越來越近,直到我看到了黑氣之中兩團綠瑩瑩的眼睛,才恍然大悟,是煤球!這小貓崽剛才從洞裏下去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我還以為它本能的避開危險,所以沒想太多,現在這個情況下,它怎麽又迴來了?


    閉了靈識,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哪裏有什麽白色的樹氣,老樹說的沒錯,這裏就是一個樹根,隻不過這個樹根內部被掏空了,我一手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就在這條被掏空的巨大樹根裏穿行,閉了靈識的好處就是什麽紅色有沒有了,危機感頓失,不知道是因為老樹的法力,還是別的什麽,反正現在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反倒是不遠處的黑暗之中,一道綠光急速的像我奔來,定然是煤球無他。


    果然,片刻功夫,煤球已經來到我麵前,沒有絲毫猶豫蹭蹭蹭竄到我肩膀上,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我該停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靈識。靈石一開,危機感再度襲來,我甚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得了精神分裂,有被害妄想症,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沒有納什的定力,太過真實的幻象,我不敢賭。


    煤球的出現,並沒有改變什麽現狀,反倒是耽誤了一些時間,那些漫天的紅色在整個空間形成了一個閉合的球形之後(除了樹氣的白色似乎還指明了一條通道)……漸漸的開始收縮。這完全是在我意料之內的,當年鬼子掃蕩的時候,不也是擴大包圍圈,然後向內地毯式搜索麽?


    一切看上去都毫無希望,我隻能賭老樹的樹根通道就像過江隧道一樣,能夠抵抗住紅色巨浪的衝襲。


    突然之間,煤球“喵”了一聲,我不用轉頭,它已經不在我的肩頭了,一個念想,我知道它進了我的靈台。這貨跟老樹都一個德性,不管主人的意思,從來都來去自如。我也懶得管它,隻是有些不明白,這個時候,它進了我的靈台,有什麽意思?一旦我死了,靈台自然就塌陷了,煤球去了裏麵,還不如在外麵有一線生機。沒有辦法,想到這裏,我隻能分出一部分心思去靈台上找它。


    其實也不用我找。進了靈台,我就看到了它。煤球在靈台當中,不緊不慢的坐在那裏,見我進來了,朝我喵了一聲。然後的動作,讓我更為差異。


    那是……貓洗臉麽?我愣了一下,看著它優雅的伸出爪子,蘸蘸地上的土,其實就是木靈之氣的沉澱物,然後從容的塗抹在臉上,身上,一邊塗抹,還一邊在舔舐。不過隨著它的舔舐,讓人驚異的是,木靈之氣的泥土既沒有讓它吞進肚子,也沒有變的濕噠噠,而是化成了一層灰氣,圍繞在它周身。外麵緊張的氣息似乎與它無關,煤球淡定的舔舐著自己。


    據說貓洗臉有兩個意思,第一種說法是貓洗臉說明要下雨了,因為空氣濕度大的緣故,所以身上的跳蚤有可能比較活絡,所以貓要清理。更為可信的是第二種說法,因為貓洗臉不一定就會下雨。這種說法,認為貓洗臉是愛幹淨的表現,當然愛幹淨並非是它閑的太狠,吃飽了撐的,而是因為貓科動物大部分通過隱匿自己,然後通過突襲來擊殺獵物,所以與其說貓愛幹淨,不如說,貓不能讓自己身上有其他的氣味,這樣獵物才不會發現自己。隻是……如此來說的話,它用我靈台之上的木靈之氣又是什麽意思?


    我不懂。煤球是天生的靈物,它會什麽,我也不會知道。況且,煤球跟老樹不同,老樹活的久了,自然通曉人類的語言,可以與我溝通。但煤球其實真沒多大,你看它外形有時候挺什麽的,但其實算是老樹給它催肥的,就跟養豬的給豬喂紅加黑似的。


    煤球舔完了,走到我腳下,圍著我轉了一圈,然後跟以前一樣,蹭蹭我的褲腿,接著慢悠悠的走到靈台入口,迴頭看了我一眼,突然就跳了出去。


    別這樣……我頃刻間,斷了靈識,睜開眼睛,煤球已經從我身上竄了出去,跟之前慢悠悠的人生態度完全不同,幾乎是全速在奔,我好生羨慕,若是我有這速度……不過,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它迴頭看我那一眼的小眼神兒,跟老樹說的那番話一樣,同樣有種跟我惜別之感。說實話,我很不喜歡。


    卻沒有辦法,煤球馬上就要消失在我的視野,然後……我看到了棕黑色的樹根內壁上突然被撐破了,出現了一個粉紅色的肉塊兒,那肉塊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內窺鏡伸到胃裏的情形一樣,肉肉的,各種褶皺,泛著粘液,除了惡心,還是惡心,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煤球絲毫沒有停頓,看到那團粉色,立刻撲上去,一番萌態,暴力撕咬。扯了兩下,那粉色就的地方就成了一個黑窟窿。然後煤球亦沒有停留,而是繼續狂奔。


    我瞬間明白了,煤球的本能告訴它,前方不穩定了,不能再悠哉了,所以它自告奮勇去當了急先鋒,清路障去了。一時間,我內心翻騰,萬分感動,就差鼻涕滴零了。但我依然不知道它為何要塗抹我的木靈泥土。


    即便煤球見到粉色就去撕咬,也毫不減慢它前行的速度,總是在我將要不要看得見它的時候失去了蹤影。不過無論怎麽說,煤球的出現,還是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就為了這兩個不是人類的家夥,我也得拚命逃。老人常說,世間還是好人多,絕大部分都是好人的。現在想想,鬼物妖物何嚐不是呢?除了必要的食物鏈,我覺得沒有誰是真心壞的。不過老樹還有句名言,之前也叮囑過我了,食物鏈最底層的,是不能奢望朋友的。我同意,可是,我身邊的這一堆又算是什麽鬼?不是朋友麽?


    一邊兒這麽想著,一邊兒在煤球清理過的道路上奔跑,然後看到樹根內壁之上不斷的有黑窟窿出現,而且窟窿越來越多。我不敢往後看,指不定後麵是個什麽情況,隻能永遠不迴頭,不管天有多高,肉有多厚,不管路有多長……


    然後,前麵傳來……腳步聲。我的腳步也慢了下來,因為看到前方的煤球停下了,站在樹根當中,支著耳朵,聽著前方的動靜。身體有了些變化。其實它從我靈台出來之後,體型就已經是很大的那種,而非萌貓小黑。但是此刻,身形更顯巨大,比成年的哈士奇還要壯上三分,可以說有些像獒犬了。


    腳步聲越來越重,而且……並非一個人。頗有些閱兵儀式上,踢正步的感覺,這種情形,我似乎……似成相識……我去,是陰兵借道?!


    煤球往前挪了幾步,從未迴頭看過我一眼,然後在某個時刻,突然衝了上去。這次我看到它最大的變化了,它周身的灰色泥土,竟然有些氣化的趨勢,有些煙霧繚繞的感覺,又像是銀狐春夏交接換毛時的感覺,每一根的頭上都是白色。


    我往前追了幾步,看到了腳步聲的來源。徹底無語了,或者說嚇呆了。


    艸!眼前這一群都是濕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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