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道長?”我迴過神,叫了一聲。


    清遠斜靠在洞口石壁之上,像是睡著了,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不對勁兒。雙眉緊鎖,冷汗直流,像是在做惡夢。


    “魘住了。”方覺從後麵走上來,一看到這情形,立刻就知道了怎麽迴事,“普通的方法怕是叫不醒,我來試試。”


    我點點頭,讓開一些距離。這一讓開,方覺立刻看到了我身後的情形,也睜大了眼睛:“這是……”


    石階的盡頭並非就是山頂,而是山頂下的一層。怎麽形容呢,就好像最上麵的一層沒有被挖空,而成了一個頂棚,隻有一道貌似天然的裂痕,恰到好處成了天窗。所以,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立刻就會看到一個搭了遮雨篷的倉庫一般。這倉庫倒是不像下麵的石洞,多少有了些綠色,大抵是因為陽光多少照射到的原因,所以不少地方都長著野草和藤蔓,甚至也有幾株灌木。這個倉庫的麵積有兩三個籃球場那麽大,不過地麵不是平的,中間地勢相對比較窪,四周較高。然而在稀稀疏疏的綠色相映下,更多的是白色——白骨的顏色。


    沒錯,讓我和方覺都吃驚的,不是別的,正是這倉庫窪地之中的白骨——累累白骨。有多少?我沒有數,因為數也數不清,堆疊了不知道多少層,才有了這樣的厚重感。幾乎占滿了整個倉庫,離我們最近的,也不過是幾米之遙。


    “先叫醒清遠。”我提醒方覺。


    他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然後開始按壓清遠學位,人中,虎口,百匯,風池……很快,清遠有了反應,嘴裏似乎在說著些什麽,手腳也還是晃動,方覺抬頭對我說:“幫忙,按住他。”


    我立刻蹲下,膝蓋壓住清遠的膝蓋,雙手按住大腿,方覺也按住了上半身。剛剛按住,就聽到清遠大叫一聲,整個身體似乎想要騰空起來一般,方覺見狀,深吸一口氣,誦到:“南無薩怛他……”速度非常快,我幾乎聽不清他在念什麽,隻道他念了幾句之後,突然大喝一聲:“醒!”


    清遠竟真的睜開了眼,也不撲騰了,隻是大口喘著氣,停頓了幾秒之後,才看向我和方覺,終於清醒了過來。


    “醒了,沒事了。”方覺向他行了一個佛家禮,語氣平靜而舒緩。


    清遠點點頭,忽然又驚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快些離開。”


    “我師父呢?”方覺見他清醒了,立刻問道,神色緊張。


    清遠愣了一下,隨機垂下目光。我心道,壞了,玄沌子莫不是已經……方覺也不是傻子,看到他這副表情,立刻就沉不住氣了,雙手抓住清遠的肩膀:“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清遠頓了一下,抬眼迎上方覺的目光:“玄沌子師尊現在正和母煞周旋,命我逃出去找援兵。”


    這話聽的我一頭霧水,方覺卻變了臉色:“你說什麽?師父他在和什麽人周旋?”


    清遠看著方覺有些失態,沉默了一下,說到:“你沒聽錯,是母煞。”


    這句話一說,方覺的雙手登時就放開了,然後愣在那裏……清遠一句話不說,看著方覺。


    我很想插嘴問……什麽是母煞,但顯然,現在絕對不是時候。


    清遠閉上眼,唿吸了幾口,又睜開眼對方覺說:“走吧,別固執了,方才我算了一卦,卦象是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你明白什麽意思吧。現在還來得及,必須迴去重新組織人手,這已經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了。我聽師傅說過你的事情,但是母煞和子煞的差別也不用我多說了……”


    “不用說了,你們倆趕緊迴去找救兵,我去幫師傅。”方覺對清遠說完,又看看我。


    “別做無畏的犧牲,你看到這裏的白骨了麽?”清遠指指我身後的萬人坑:“這些都是新鮮的人骨,說明什麽?說明這是有人在養母煞!這些白骨已經成了骨魘了,你能進得去麽?趕緊跟我迴去,你去通知茅山和竹林寺,我和師傅去神清觀,這件事我們管不了。說不定就和……”清遠及時閉了嘴巴,看了我一眼,又對方覺說,“他們有關。”


    方覺在聽到“他們”二字的時候,也怔了怔,隨即眼色又黯淡下去:“我明白了。”


    清遠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說完看了一眼頂棚的天窗,苦笑道:“我竟然中了骨魘……這上頭出不去,已經被母煞做成了繭子,你們怎麽進來的?”


    方覺毫無表情的迴答:“有漏洞,想必是母煞為了新鮮的生人魂魄,留了魂路,有魍魎守道。”


    “你破了鬼領路?!”


    方覺仍然毫無表情點點頭。


    “太好了!”清遠喜道:“果然百密一疏,母煞為了吃人,給自己留了張嘴,剛好我們從這裏出去。”


    方覺沒有迴答,沉默了片刻對我說:“這件事事關重大,你的清遠出去吧。”


    我看著他,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你呢?”


    “我去找師傅。”方覺眼神堅定的看著白骨坑。


    清遠聽到立刻皺眉:“你……”


    我沉默了,對於什麽骨魘,什麽母煞子煞我一概沒有概念,但是有一點:“我跟去你。”


    方覺本來垂著的腦袋,聽到這話抬頭看我。


    “煤球不知道去了哪裏,我不能扔下它。”我笑笑,“老是到處亂跑。”


    方覺愣了下,隨即笑了。


    清遠瞪了我一眼:“貓靈機敏,你若是不去,它也不會硬碰,說不準就迴去了,找什麽借口。”


    “你也說了,說不準。”我看著清遠。


    他皺皺眉,不說話,半晌懊惱道:“你們這些人……一個瘋子,一個楞子,一個傻子……”


    瘋子?我想了想,該不會是說玄沌子?楞子?不會是我,那傻子……我心裏那個不是味兒……的確,不得不承認,我現在的狀態的確像個傻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無知者無畏。


    “算了,”清遠站起來:“我也不是怕死的人。”說罷就要朝白骨坑走。


    方覺伸手攔住他:“你不能去……”清遠看了他一眼,方覺從口袋裏掏出剛才的碎片,上麵有椒圖的花紋:“如果你去了,萬一我們都死在這裏,就沒人知道這裏有母煞。另外,把這個給太虛道長,也許會有點用。”


    清遠看著方覺,又看了看我,抬手指著我對方覺道:“讓他迴去,這事兒他是外人,什麽都不知道。況且,沒有什麽法力,去了也是添亂。”


    方覺搖搖頭:“不行,他出不去,魍魎的鬼領路,隻有你我能破,而且,他有貓靈。”


    清遠聽了沒有說話,沉默了半天,終於咬咬牙:“我知道了。一定要挺住,我會盡快迴來。”


    方覺點點頭。


    清遠接過椒圖碎片,轉身頭也不迴的奔下樓梯。


    “好了。多少知道些消息。”氣氛很尷尬,我隻能說些有的沒的。


    方覺點點頭,抬頭看著眼前的情景,自言自語道:“骨魘……我沒什麽信心……”


    “什麽是骨魘?”我好奇的問道。


    “一種陣法。”方覺走上前去,撿起一根腿骨,對我說:“你看,這上麵有花紋。”


    我結果腿骨,有點心悸……怎麽說我也是個普通人……至少不久前還是,現在手裏拿著死人的骨頭,多少有點不適感。不過方覺說的沒錯,這腿骨之上,畫著一輪又一輪的奇怪文字,什麽樣子的都有。有些像小篆,有些像漢字,其中有個字看著像死……“這是什麽字?”


    “八顯。”方覺看了看我迷茫的小眼神,解釋道:“道教有八種字體,稱為八顯, 分別是天書八會,神書雲篆,地書龍鳳,內書龜龍魚鳥所吐,外書鱗甲毛羽所載,鬼書雜體,中夏書草藝雲篆,戎夷書,類於昆蟲。這上麵的字體就是八顯之一二。”


    我聽得迷茫,隻好岔開話題:“兩個問題。”


    方覺點點頭。


    “第一,母煞子煞是什麽意思?”


    方覺深唿吸一口氣,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沉默了下才說:“天地之間孕有善惡。凡善者稱靈,凡惡者稱魔。善惡一念間,靈即是魔,魔即是靈。”


    “別說偈語,我智商有限,咱時間有限。”我一想到玄沌子,便擺擺手:“算了,以後再說吧,你先看看我們該怎麽找到玄沌子吧。”


    方覺手一抬指著這白骨坑:“入口就在這骨魘之下。”


    我勒個去……看著這百餘平方的麵積,怎麽個找法?況且,是不是要我鑽到這些人骨頭下麵去翻騰?麻蛋,不幹,開靈識,一眼就能定位氣息的入口!我心裏狠狠的想著。


    方覺看出了我的不爽,搖搖頭:“不能直接下去,若是這樣倒也簡單了,這些白骨不是簡單的骨頭,而是陣法,這麽闖進去,就會像清遠剛才那樣,被魘住,然後在夢裏死去,再變成這白骨的一員。”


    “那怎麽辦?”我踢了踢幾個白骨,突然發現白骨之下的土壤裏有一麵旗子,上麵寫著,某某旅行社……擦……難不成這些都是失蹤的遊客??被所謂的他們,引到了此處,然後像我們剛才那樣遇到鬼領路然後進了這裏,最後成了這骨魘的一部分?


    方覺也看到了,閉上眼直念佛經。


    “別念了,趕緊想想進去的辦法。”我別過臉去,平抑心裏的氣憤。


    “清淨心,自在心。”方覺雙手合十,對我道:“不動如山,心如明鏡,就可以看透世間的本相,不受魔性的幹擾。”


    我好笑的看著他:“小師傅,你這車票估計隻有一張。”


    “你可以的。”方覺看著我。


    我?我愣愣的看著他。


    “你看到了我的前世圖,聽得到法螺聲,雖然你沒有佛緣,但你有佛性。”方覺不緊不慢的說到:“這也是為什麽我讓清遠迴去,而讓你留下,他做不到的,你能做到。”


    “你太看得起我了。”


    方覺對我行了一禮:“不是我看得起你,而是你看不清自己。”說罷,打坐入禪定,嘴裏念道:“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我,皆自在。摒是非心,得清淨心,大自在。”說罷,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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