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衣,娘知道你恨雲追月害你們兄妹分離,也知道他設計你們‘父子相殘’的手段十分卑劣。每每念及於此,不止你對他恨之入骨,為娘也對他深惡痛絕。但他畢竟是萍兒的養父,又是你外公的義子,此次‘鋤奸大會’與我們同仇敵愾,也算盡心盡力……不是娘故意偏袒雲追月,隻不過你與他一旦鬧翻,最痛苦的人一定是萍兒。昔日,你同情洛凝語夾在你和洛天瑾之間左右為難,今日你與雲追月勢同水火,豈不是讓萍兒變成第二個洛凝語?”


    “江湖風雲難測,局勢變化萬千。縱使我們不講情麵,隻談功利,雲追月至少是龍象山的聖主,如今你根基未穩,得罪他弊大於利,有害無益。不如……將此事交由外公解決?外公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勒令他向你賠罪,隻要你肯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要打要罰任你處置。他若敢不聽,外公第一個不答應……”


    晌午,鬱結難舒的柳尋衣以午休之名“騙走”騰三石、蕭芷柔和雲劍萍,而後他又向前來送藥的潘雨音打聽雲追月的住處。待潘雨音走後,柳尋衣不顧常無悔、騰蒼等人的勸阻,執意離開內庭。


    騰琴兒從柳尋衣的一意孤行中察覺出一絲蹊蹺,於是趁常無悔、騰蒼與之糾纏之際,火速派人向蕭芷柔和騰三石報信。


    得知消息的騰、蕭二人預感大事不妙,於是火急火燎地趕奔而來,並於凝翠湖畔截下柳尋衣,苦口婆心地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他能暫時打消對雲追月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念頭。


    然而,任他二人費盡唇舌,窮盡遊說之辭,柳尋衣卻不為所動,遲遲不發一言。


    “尋衣……”


    “少主?”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唿喚,登時將三人的思緒打斷。緊接著,神色匆匆的慕容白、鄧泉、許衡、淩青、廖川、廖海快步迎到近前。


    “見過騰盟主、蕭穀主!拜見少主……”


    “在下何德何能,豈敢受此大禮?”未等慕容白幾人向自己叩拜行禮,柳尋衣已搶先製止,“什麽‘少主’不‘少主’?你們叫著別扭,我聽著也別扭,還是直唿大名吧!”


    “我等不敢!”


    “你們這是……”


    “府主剛剛在菊天閣為陸公子、左掌門和妙安師太設宴餞行,我們剛剛作陪迴來。”


    聞言,柳尋衣與蕭芷柔、騰三石相視一眼,好奇道:“如此說來,陸庭湘他們已經走了?”


    “半柱香前剛剛離開,府主親自出城相送,以示賢王府與江南陸府、青城派、峨眉派融洽和睦,情深義厚。”


    騰三石眉頭一皺,狐疑道:“他們真的甘心就此離去?臨走前有沒有說過什麽?”


    “我等隻是作陪,至於餞行的細節……待府主迴來定會一五一十地告知少主。”鄧泉的迴答十分巧妙,既委婉地避開騰三石的追問,又給足柳尋衣麵子,且防止他們刨根問底,可謂一舉三得。


    歸根到底,慕容白、鄧泉這些人仍對騰三石和蕭芷柔心存戒備。


    “少主傷勢未愈,為何不在內庭靜心修養?”慕容白一邊褪下自己的風袍,小心翼翼地披在柳尋衣的身上,一邊滿眼關切地說道,“傷口愈合最忌著風,少主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你現在可是賢王府的頂梁柱,眾弟子的主心骨,絕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閃失。”


    “不錯!”鄧泉憤懣道,“自從先府主遇害,賢王府名義上由二爺主持大局,實際上卻是清風父女把持大權,以至上上下下亂成一團,八門弟子分崩離析,我等眼睜睜地看著繁榮鼎盛的賢王府每況愈下,日漸式微卻無可奈何,內心無不焦慮萬分,備受煎熬。如今,少主歸巢,攘除奸兇,無疑令我等看到賢王府重振旗鼓,東山再起的希望。因此,少主在意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身體,更是賢王府的未來。”


    柳尋衣當然明白慕容白和鄧泉的意思,亦被他們的誠摯深深打動,故而未再推辭,朝他們微微一笑,又將平和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騰三石和蕭芷柔,寬慰道:“騰族長、蕭穀主,你們剛剛說的話我會銘記在心。這件事……我既不希望萍兒知道,也不希望你們插手,能否讓我自己解決?”


    “可是……”


    “我答應你們,不會將局麵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更不會讓你們和萍兒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這……”


    “什麽意思?”一頭霧水的慕容白來迴打量著柳尋衣、蕭芷柔和騰三石,追問道,“什麽事會鬧到‘無法收場’?少主這是……打算去哪兒?”


    “去找雲追月。”


    “什麽?”


    柳尋衣的直言不諱,立時引來慕容白幾人一陣驚唿。


    “難道少主打算孤身一人前往雲追月的客院?”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慕容白不假思索地打斷柳尋衣的疑惑,“雲追月何許人?他的赫赫兇名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豈能隻身犯險?”


    “不錯!”鄧泉重重點頭,“如果少主去見雲追月,我等必當同行護衛,以策萬全。”


    “黑執……少主!”意識到自己叫錯的許衡連忙改口,“你是不是打算找雲追月算賬?用不用我召集兄弟……”


    “我隻是找他談談,又不是找他廝鬥。”


    “少主和他……有什麽好談?”淩青麵露猶豫,似乎心有顧忌,“賢王府與龍象山一向不和,昨天的‘鋤奸大會’令兩家的關係變得愈發晦暗不明。眼下,外邊流言蜚語滿天飛。值此關鍵時刻,少主與雲追月私下見麵……說不定會在江湖中掀起軒然大波。茲事體大,我們要不要先通稟府主一聲……”


    “咳咳!”


    淩青話音未落,慕容白突然發出兩聲輕咳,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既是少主吩咐,我等自當遵奉,一切……小心為上就是。”


    似懂非懂的淩青先是一怔,而後在廖氏兄弟的眼神提醒下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剛剛言語有失,登時臉色一變,連忙向柳尋衣拱手賠罪:“少主,我剛剛……”


    “你剛剛說的沒錯,這麽大的事確實應該知會謝二爺一聲。可眼下謝二爺送客未歸,不如……勞煩淩兄出去迎一迎,也好第一時間將我的動向告訴他,免得鬧出不必要的誤會。”


    “這……”


    言罷,未等誠惶誠恐的淩青應答,柳尋衣已頭也不迴地朝遠處走去。


    見狀,慕容白、鄧泉先朝進退維穀的騰三石和蕭芷柔拱手道別,而後率許衡、廖川、廖海快步朝柳尋衣追去。


    “柔兒,你說尋以他……會不會和襄兒撕破臉?”


    “我相信尋衣,既然他答應我們不會和雲追月鬧翻,就一定懂得克製。”蕭芷柔望著柳尋衣漸行漸遠的背影,別有深意地說道,“雖然他是洛天瑾的兒子,但他和姓洛的不一樣。他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家人的感受。當今世上,尋衣最疼愛的人是萍兒,他一定不舍得讓萍兒傷心。”


    “那他此去……”


    “我猜……他也許是想和雲追月將話挑明,與他劃清界限。畢竟,讓尋衣原諒一個處心積慮算計他二十多年的人,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以為父對杜襄的了解,他一定不會棄你而去。”騰三石苦澀道,“如果尋衣態度鮮明,立場堅定,我擔心縱使他能夠克製,杜襄也未必能夠克製……”


    “爹,雲追月和尋衣……對我而言從來都不是兩難的抉擇,因為我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


    “老夫明白了。”


    “尋衣背著我們偷偷去見雲追月,就是擔心我們左右兩難。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辜負他的良苦用心?”


    “柔兒,你……真的放心?”


    麵對騰三石的再三追問,蕭芷柔心如止水,成竹在胸。


    “知子莫若母,既然當娘的都不擔心,做外公的更不必多慮。那我們……迴去靜候佳音吧!”


    騰三石望著柳尋衣遠去的方向,口中發出一道滿含無奈的歎息,而後與蕭芷柔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騰盟主、蕭穀主,二位請留步!”


    見蕭、騰轉身離開,沉思不語的淩青如大夢初醒般快步追上前來,畢恭畢敬地朝二人拱手一拜:“兩位前輩久居江湖,深諳世事。晚輩現有一事不明,鬥膽請二位前輩指點迷津。”


    “你是不是想問尋衣?”騰三石一眼洞穿淩青的心思,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在擔心什麽?”


    “騰盟主慧眼如炬,在下不勝欽佩。我的憂慮……確與少主有關。”淩青苦笑道,“剛剛我說錯話,少主他……是不是生氣了?”


    “你和尋衣打交道的時間比我們長久,他的性子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騰三石不答反問,“依你之見,我外孫可是心胸狹隘,小肚雞腸之人?”


    “斷然不是!”淩青正色道,“昔日,黑執扇待我們如骨肉兄弟,一直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但凡府主有令,黑執扇必定當仁不讓。但凡遇到危險,他更是一馬當先……”


    “既然你是尋衣的手足兄弟,他又豈會因為你的一時失言而生氣?”


    “話雖如此,可少主剛剛說的那番話……聽上去有些奇怪,令我感到十分不安。任我苦思冥想,卻始終想不出究竟什麽地方奇怪?我的不安又是從何而來?”


    “賢王府人才濟濟,藏龍臥虎,能在眾弟子中嶄露頭角的無一不是精明強幹之輩。如果老夫沒有記錯,洛天瑾在世時你已得到重用,理應比其他人更有遠見、更具智慧,可為何今日卻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騰三石話裏有話地問道,“淩青,你究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還是……心存異想,故意為之?”


    “這……”淩青大驚失色,慌忙請教,“我對少主忠心耿耿,豈敢心存異想?此間症結,在下實在百思不解,敢請騰盟主明示!”


    “此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騰三石諱莫如深地笑道,“一言以蔽之,人情世故。尋衣一如既往地將你們視作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好兄弟,不代表你們也可以將他當成昔日那位常共臥起,大被同眠的‘黑執扇’。換言之,從你們改稱他為‘少主’的那一刻開始,他對你們可以繼續無視尊卑禮數,但你們對他卻再也不能泯滅敬畏之心。而這……正是令你自覺奇怪、心亂不安的症結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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