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盡然!畢竟,未經前世之混沌,焉知今生之迷惘?”


    “你希望我字字真心,我又何嚐不希望你言出肺腑?我且問你,剛剛謝府主和蕭穀主麵對陸庭湘、左弘軒、妙安的立場和態度幾乎一模一樣,且頗有一絲同仇敵愾的意味。此事……是不是你的‘功勞’?”


    “難道你認為蕭穀主和謝二爺不應該同仇敵愾?別忘了,他們昨天可是同一陣營,今日步調一致又有何奇怪?”


    “我剛剛已經說過,昨天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語。”


    “我也說過,昨天與今天……無甚不同。”


    “如果沒有不同,你又何必對我咄咄相逼?”


    “我也想裝的什麽都不知道,可已經發生的事誰能改變?刻骨銘心的親身經曆……誰又能輕易忘卻?”


    洵溱與柳尋衣諱莫如深的言語交鋒,既暗藏著自己的羞憤與不滿,也彰顯出對彼此的隱忍與克製。


    房間內,原本輕鬆愜意的氛圍瞬間變得壓抑而沉悶,以至替柳尋衣換藥的潘雨音,雙手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站在洵溱身後的阿保魯,亦情不自禁地緊緊攥住自己的刀柄。


    “常言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用在你身上似乎特別貼切。”洵溱上下打量著傷痕累累的柳尋衣,話裏有話地說道,“自從你被謝府主‘擒迴’賢王府,你我在潞州客棧分別至今……區區兩月不足,你竟變得讓我有些……捉摸不透。”


    “無論如何,你好歹對我有過‘了如指掌’,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非但沒有引起我的抵觸,反而讓我對你深信不疑,甚至感恩戴德。”柳尋衣皮笑肉不笑地接話,“不像我,從始至終根本沒有真正了解過……不!應該說連認識都不曾真正認識過你。”


    “咣啷!”


    柳尋衣此言一出,洵溱端著茶杯的手猛然一顫。茶杯應聲翻落,滾燙的茶水傾灑在她白皙無暇的手背,如凝脂般光滑細膩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一片殷紅。


    即使如此,她仍目不斜視地死死盯著處變不驚的柳尋衣,全然不顧手背傳來的陣陣灼痛。


    二人的目光相互交織,緊緊纏繞。與此同時,他們內心的激蕩不安、眼神的猶豫不決、麵色的陰晴不定亦在對方的審視下暴露無遺。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一刻,柳尋衣與洵溱心境之複雜、感情之糾結,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洵溱……”


    “洵溱姑娘……”


    見洵溱被茶水燙傷,阿保魯和潘雨音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唿。


    然而,未等憂心如焚的二人湊上近前,神思凝重的洵溱忽然大手一揮,冷冷地說道:“你們先出去!”


    “可是……”


    “出去!”


    洵溱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阿保魯和潘雨音雙雙一愣,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同樣不苟言笑的柳尋衣。


    “看來有些話……洵溱姑娘想和我單獨一敘。”柳尋衣輕輕推開替自己換藥的潘雨音,一邊扭動著略顯僵硬的身軀,一邊頭也不迴地說道,“有勞潘姑娘,我已無甚大礙。”


    自知“多餘”的潘雨音稍稍一怔,眼眸深處不經意地閃過一絲淡淡的哀愁。


    見洵溱和柳尋衣達成共識,滿心憂慮卻又無可奈何的阿保魯隻能歎息一聲,從而與心神不寧的潘雨音一起退出房間。


    “砰!”


    一聲悶響,房門被阿保魯從外邊緊緊關上。房間內隻剩柳尋衣與洵溱,四目相對,沉悶壓抑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詭異微妙。


    “我早就知道,你會有向我‘興師問罪’的一天。”沉默良久,洵溱率先打破僵局,“隻是我沒有料到,這一天……竟會來的如此之快。”


    “經此一劫,我發現自己以前拚命堅守的一些原則和底線……非但毫無意義,反而徒耗精神,平添煩憂。難得老天爺給我一次‘脫胎換骨’的機會,如果我一成不變,仍像昔日那般稀裏糊塗地過一天算一天……我擔心激怒上蒼,收迴對我的恩賜。”


    “恩賜?”洵溱稍作思忖,登時恍然大悟,“你說的是自己的身世吧?”


    “身世貴賤並不重要,近在咫尺且觸手可及的至親才最重要。”柳尋衣直言不諱,“當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的時候,我感受到溫暖的同時也感受到恐懼。不得不承認……我變了。變得患得患失、變得瞻前顧後、變得謹小慎微、變得……貪生怕死。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命不再單純地屬於自己,更屬於那些依靠我、關心我、需要我的人。與此同時,我也不能再拿自己的前途命運肆意冒險,更不能由著性子為所欲為,因為我怕自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害死自己不足惜,可連累那些與我生死與共,休戚相關的至親……卻是萬萬不能!”


    “所以你一覺醒來既不慶幸自己大難不死,也不忙著與失散多年的親人團聚,而是……‘私設公堂’,對每一位前來探望你的人皆抱著極大的懷疑與猜忌,對他們一探再探、一審再審,並做出最終的‘判罰’。時至今日,你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篤定所有接近你的人皆另有圖謀。如我所料不錯,蕭穀主、謝府主也曾經此一遭,但他們身份使然,加之有功無過,因此隻要肯摒棄前嫌就能被你引為心腹。相比之下,陸庭湘、左弘軒、妙安運氣不佳,任他們笑臉相迎你卻置若罔聞,直接與他們劃清界限。然而,和他們相比我的運氣似乎更差,因為對他們你好歹能做到恩怨分明,但對我……你卻先入為主,暗懷敵意,將我對你的恩情統統拋諸九霄雲外。如此……又真的公平嗎?”


    “賢王府和絕情穀能夠化幹戈為玉帛……確實是我從中斡旋,極力調和。”


    “我現在‘自身難保’,豈有閑情逸致關心賢王府和絕情穀的恩怨?”見柳尋衣含糊其辭,不肯正麵迴答自己的問題,洵溱苦澀一笑,坦言道,“罷了!既然你我已經開誠布公,我也不再兜圈子。我承認……自己早就知道你和洛天瑾、蕭芷柔的關係,是謝府主向少秦王求助的時候,為取信於人而主動道出的秘密。也正因如此,少秦王才派我率人趕赴臨安救你脫險。此事我之所以一直瞞著你,是擔心你得知真相後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


    “洵溱,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已經‘擺上桌麵’的事,而是一些我至今仍不知道的秘密。”柳尋衣毫不客氣地打斷洵溱的辯解,儼然對她的“開誠布公”並不滿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柳尋衣一字一句地答道,“包括你們拉攏我的每一步計劃、計劃中涉及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價值和作用,以及少秦王創立‘西律武宗’的初衷和目的。”


    “這……”洵溱麵露難色,不答反問,“柳尋衣,難道你不認為自己有些貪心嗎?你真的以為自己對少秦王無比重要?甚至重要到……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地挽留你?可以將我們的所有秘密向你和盤托出?”


    “你錯了!其實,我對你們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想和你們所謂的‘計劃’扯上半分關係。”柳尋衣義正言辭地說道,“如果你肯答應,從今往後少秦王的一切計劃都不再算上我,我可以馬上住口,多一個字也不會再問。至於過去的事,欺瞞也好、利用也罷,念在大家相識一場,我統統既往不咎,如何?”


    “你此言……與過河拆橋又有何異?”望著柳尋衣煞有介事的模樣,洵溱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你不會真以為我們千辛萬苦地救你……隻是為做善事?”


    “我當然知道少秦王不是活菩薩,你們也沒有這麽好心。”柳尋衣輕蔑道,“說來說去,你們在我身上投入大量心血,可至今仍未見到一絲迴報,如果現在讓你們收手……一定不甘心。我對少秦王重要與否又有何妨?反正你們也舍不得放棄我。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在我麵前危言聳聽。畢竟,一個在鬼門關幾進幾出的人,根本不懼怕任何人的威脅。”


    “柳尋衣,你……”


    “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不是依從關係。至於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浪得虛名,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如果少秦王打算借此控製我,我一定會讓他大失所望,因為我柳尋衣發過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受人要挾,更不會任人擺布!”言至於此,柳尋衣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狡黠之色,別有深意地笑道,“若想合作,你們就要拿出足夠的誠意。我的條件很簡單,與少秦王輪流坐莊。‘莊家’的位置不能一直被你們霸占,輪也該輪到我。因此,今天的規矩由我決定。現在我隻給你兩條路,要麽與我推誠相見,老老實實迴答我的問題。要麽懷揣著少秦王的秘密,再帶上你的人……離開丹楓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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