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姑娘,剛剛外邊似乎很熱鬧?”


    “陸公子、左掌門和妙安師太專程來向柳大哥辭行,不過被謝叔叔和蕭穀主攔下,他們說你尚在昏睡之中。”


    上午,精神奕奕的柳尋衣規規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如提線木偶般高舉著雙臂,不敢輕易亂動。身旁的潘雨音一邊小心翼翼地為他清理傷口,一邊心不在焉地陪他閑聊。


    桌上擺滿各類藥材,金瘡、止痛、正骨、活血、舒筋……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令人眼花繚亂。


    地上放著一溫一涼兩盆清水,盆中浸泡著七八塊絨帕,盆邊堆滿剛剛從柳尋衣的身上摘下,沾染著片片血紅的藥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藥香。


    潘雨音時而站立、時而半蹲、時而俯探、時而側身……以適應柳尋衣身上橫七豎八的傷口。


    “柳大哥的體質真是異於常人,這麽多深可見骨的傷口竟在一夜之間全部結疤。換作常人,非要十天半月不能見輕。”潘雨音滿眼驚喜地望著柳尋衣後背上如長蛇般恐怖蔓延的一道道傷疤,忍不住嘖嘖稱奇,“昨夜送到丹楓園時,柳大哥已然不省人事,此刻卻能生龍活虎地坐在這裏。照此奇效,相信柳大哥用不了幾天即可痊愈。”


    “全仗潘姑娘醫術高明,藥材用的也好,令我損耗殆盡的精氣神能夠在一夜之間恢複如初。”柳尋衣笑道,“實不相瞞,清晨我剛剛睜眼時尚覺頭暈目眩,坐立不穩,但此時我已萎靡全消,病態皆無。”


    “再高明的醫術也是輔助,再好的藥材也有局限。唯有自身體質強健方能藥盡其效,否則仍是虛不受補。依我之見,柳大哥遠超常人的體魄,極大歸功於你深厚的內力。”


    “潘姑娘提到此事,令我愈發想念遠在長白山的黃、梅二老,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


    聞言,潘雨音的動作微微一滯,眼中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惆悵:“是啊!我也很想念師父她老人家……”


    “當初若不是他們慷慨施救,我柳尋衣早已淪為塚中枯骨,豈會有今天?”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但問無妨。”


    “柳大哥將陸庭湘他們拒之門外,是不是因為……心存記恨?”


    “記恨?”柳尋衣先是一愣,隨之搖頭苦笑,“談不上記恨,他們派人追殺我也是遵奉清風的號令,並不是尋私仇。昔日,我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殺過不少無冤無仇……甚至素昧平生的人。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如此。”


    “既然柳大哥不怪他們,又為何避而不見……”


    “嘶!”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潘雨音稍一分神,竟將一塊黏著血肉的藥布硬生生地從柳尋衣的側肋“撕扯”下來,直令驟不及防的柳尋衣疼的倒吸一口涼氣,嚇得她臉色一變,慌忙賠罪。


    柳尋衣滿不在乎地答道:“其實,我避而不見並非故作清高,而是因為大家誌不同、道不合,縱使見麵也無話可說,隻會徒增尷尬。一味地逢場作戲非但毫無意義,而且惹人取笑……”


    “在今時今日的丹楓園,隻要你柳尋衣不覺得好笑,其他人縱使憋死也不敢亂笑,除非活的不耐煩。”


    突然,一道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自院中傳來。緊接著,虛掩的房門被人蠻力推開,洵溱和阿保魯在常無悔、風無信等絕情穀弟子的“簇擁”中大步流星地闖入房間。


    “柳兄弟,他們非說你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仗著自己和你有些交情不顧我們的阻攔……”


    “你們裝什麽傻?柳尋衣本就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事昨日已傳的天下皆知。”阿保魯毫不客氣地打斷常無悔的控訴,“反倒是你們……又有什麽資格替他橫檔豎攔?柳尋衣和你們穀主是親戚不假,但他畢竟不是絕情穀弟子,憑什麽受你們監視?”


    “你……”


    “常大哥息怒!”


    見常無悔勃然大怒,柳尋衣趕忙好言安撫:“他們確是我的朋友,在此……我替他們的莽撞向各位陪個不是。其實,這座丹楓園不是龍潭虎穴,我柳尋衣也不是達官顯貴,你們沒必要大費周章地保護我。剛剛聽潘姑娘說諸位已經辛苦一夜,不如……早點迴去歇息?”


    “這是穀主交代的事,不勞柳兄弟操心。既然你願意讓他們留下,那……我們也無話可說。”


    “常大哥,住在丹楓園的大都是昨天在‘鋤奸大會’上對我仗義相助的朋友,其中大部分人你也認識。如果再有人找我,你們不必費力阻攔,讓他們進來就是。”


    “這……”


    見常無悔麵露難色,洵溱故作漫不經心地插話:“蕭穀主讓你們保護柳尋衣的安全,可沒有讓你們禁錮他的自由。如果將事情鬧大,傳入蕭穀主的耳中……各位恐怕不好交代。”


    “你……”


    “不要誤會!小女子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好心提醒而已。”


    望著笑容“誠摯”的洵溱,心有忌憚的常無悔猶豫再三,終究找不到妥善的借口予以反駁,隻能勉為其難地朝柳尋衣拱手一拜,心有不忿地答應一聲“知道了”。而後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趾高氣揚的阿保魯,頭也不迴地率人離去。


    “外邊因你而亂成一團,你卻在這裏假借療傷之名陪佳人談笑風生,真是好不愜意!”看看憤然遠去的常無悔,再看看姿勢滑稽且表情木訥的柳尋衣,洵溱臉上的笑意更濃,言辭也愈發戲謔,“細細琢磨……也不奇怪。畢竟,昨天的柳尋衣和今天的柳尋衣不可同日而語,更不能相提並論。”


    “莫非你在挖苦我?”柳尋衣別有深意地望著笑靨如花的洵溱,心不在焉地抱怨,“什麽‘不可同日而語’、‘不可相提並論’?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皆是一身狼狽,除身上多出幾道傷疤,又有什麽不同?”


    “陶潛有詩雲‘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因此,你的成敗榮辱不是你說了算,而是天下人說了算。你的生死貴賤也不是你能左右,而是命中注定。”洵溱優哉遊哉地坐在桌旁,身後的阿保魯十分自覺地為她斟茶倒水,“我隻知道,過去的柳尋衣不會吸引這麽多人踢破門檻爭相拜訪,身為一派之主的陸庭湘、左弘軒、妙安更不會降尊紆貴,跑到一個晚生後輩門前曲意逢迎。”


    “洵溱,你一大清早不顧重重阻攔闖進我的房間,難道……隻為提醒我今時不同往日?”


    “此時此刻,外邊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排著隊等你‘召見’。如果我不硬闖,恐怕十天半月都休想見你一麵。說不定……會像陸庭湘他們一樣吃‘閉門羹’。”洵溱揶揄道,“我們的‘柳大俠’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待人接物自然也不一樣……”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想說可以不說,沒必要昧心奉承。洵溱,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聰明的人之一,應該知道我柳尋衣對誰都可能避之不見,唯獨對你……期盼若渴。”柳尋衣頗為不耐地打斷洵溱的恭維,話裏有話地問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如果有……我洗耳恭聽。”


    “有事!當然有事!”洵溱一本正經地重重點頭,“如今清風已死,‘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亦不必再藏頭露尾,是時候在中原紮根豎旗,招兵買馬。接下來,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事等著你這位‘副宗主’一一決策,豈能無事?”


    “是嗎?”


    不知為何?當柳尋衣聽到洵溱的答案後,原本充滿希冀的眼神竟沒來由地黯淡幾分,語氣也遠不如剛剛那般亢奮。


    “當然!”洵溱似乎對柳尋衣態度的變化毫無察覺,仍煞有介事地附和,“遠的不提,就說‘叛徒’袁孝……你打算如何處置?”


    “袁孝?”一提起袁孝,昨日震懾人心的一幕再度湧入柳尋衣的腦海,令他的心情變得愈發沉悶,“我認識的袁孝重情重義,他……究竟為什麽背叛我們?”


    “我們已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袁孝背叛皆因他的寶貝兒子,袁霆。”


    “袁霆?”迴憶起那位意氣風發,壯誌淩雲的年輕人,柳尋衣不由地心頭一緊,“什麽意思?難道……袁霆出事了?”


    “不錯!”阿保魯甕聲作答,“當初,袁孝奉命接近清風,可清風對他並不信任,於是借大宋朝廷之力秘密遣人前往關外打探袁孝的底細,結果……‘上京四府’的秘密暴露無遺,他們趁機擒下袁霆,並將他帶到洛陽城交給清風。清風以袁霆為質,要挾袁孝對我們倒戈一擊,因此才有昨天的一場鬧劇。”


    “這……”


    “有關‘西律武宗’的消息,以及‘西律武宗’與你、與少秦王的秘密關係,清風皆是從袁孝父子的口中得知。”洵溱心有餘悸地感慨,“現在,你應該知道昨日清風為何能舉出‘勾結外族,圖謀不軌’這條致命罪狀,直戳你的要害。其實,早在‘鋤奸大會’開始前,不僅我們在暗中網羅清風的罪名,他也在偷偷探索我們的軟肋。因此,這場‘鋤奸大會’對我們、對清風皆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如此想來,昨日我們能夠險中求勝,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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