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蕭芷柔此言一出,群疑滿腹的唐阿富登時眼神一變,麵如死灰。


    “阿富,為師……”


    “師父!”


    未等蕭芷柔解釋緣由,唐阿富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滿眼悲切地望著神思複雜的蕭芷柔,急聲道:“是不是徒兒做過什麽錯事?是不是徒兒說過什麽不該說的話?是不是……”


    言至於此,唐阿富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柳尋衣答應替我報滅門之仇,此事惹得師父不高興,所以要將我逐出師門……”


    “一派胡言!阿富,難道在你心裏為師真的如此自私?隻顧自己兒子的安危,不顧你的血海深仇?”見唐阿富不停地胡思亂猜,情緒愈發激動,蕭芷柔黛眉微蹙,沉聲喝止,“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此事與你、與尋衣皆無關係,是為師自己的主意。其實,為師讓你離開絕情穀並非將你逐出師門,而是……對你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唐阿富一怔,將信將疑道,“師父當真不是將我逐出師門?”


    “為師何時騙過你?”


    “那……師父對我有何安排?”


    “你先站起來……”


    “不!”唐阿富毅然決然地推開蕭芷柔的手,固執道,“師父不說清楚,徒兒寧肯跪死在這裏!”


    “這……”


    深知唐阿富性情執拗,蕭芷柔的口中發出一道滿含無奈的歎息,從而話鋒一轉:“我且問你,剛才在內庭尋衣極力斡旋,讓我們和謝玄化解矛盾。此事……你作何感想?”


    “此事與徒兒離開絕情穀何幹?”唐阿富一臉茫然,儼然不懂蕭芷柔的用意。


    “你先迴答我的問題!”


    “是……”似乎聽出蕭芷柔語氣中的不耐,唐阿富不敢再狡辯,思忖片刻,直言作答,“徒兒以為……此事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站在柳尋衣的立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當然不希望絕情穀和賢王府鬧得水火不容,令自己左右為難。”


    “正因為我不想讓他為難,所以才答應與賢王府重修和睦。”蕭芷柔似是而非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師父對柳尋衣舔犢情深,為照顧他的感受不惜對謝玄一再忍讓,此事……倒也無可厚非。隻不過,謝玄的誠意好像遠不及師父萬分之一。他非但暗藏私心,巧言令色,而且有得寸進尺之嫌。”


    “得寸進尺?”蕭芷柔目不斜視地盯著侃侃而談的唐阿富,“何以見得?”


    “隻憑他未與任何人商量,更未經任何人同意,便自作主張稱唿柳尋衣為……‘少賢王’。雖然隻是一個稱謂,卻足以窺見一斑。”唐阿富輕蔑道,“什麽是‘少賢王’?又從哪兒冒出這樣一個名頭?此前從未有人提起,謝玄卻若無其事地扣在柳尋衣的頭上,好像一切順理成章。其用心……顯而易見。”


    蕭芷柔的眼中精光湧現,凝聲追問:“他是何用心?”


    “少賢王,顧名思義與北賢王一脈相承。謝玄為柳尋衣冠以‘少賢王’之名,天下人自然而然將他視作北賢王的傳人,視賢王府為其正根。如此一來,雖然柳尋衣沒有親口允諾繼承洛天瑾的衣缽,但事實上……他與洛天瑾、賢王府已然融合為一,不可分割。換言之,從今往後柳尋衣就是賢王府,賢王府就是柳尋衣。無論他承不承認,二者皆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這……正是謝玄千方百計想要達到的目的。至於絕情穀和湘西騰族……恕我直言,恐怕在謝玄的心裏,他早已將我們兩家……也許不止我們,更有龍象山、三義幫、河西秦氏等等與柳尋衣有著千絲萬縷的門派世家,統統被他視為賢王府的囊中物、盤中餐。無論我們的底蘊多麽深厚、實力多麽強大、人脈多麽複雜、勢力多麽盤錯,隻要不和柳尋衣劃清界限,隻要受他牽製,遲早都會淪為賢王府的‘附庸’。”


    “說得好!”蕭芷柔毫不避諱地對唐阿富大讚溢美之詞,“你年紀輕輕卻能見微知著,洞悉全局,看破謝玄的真正用心,為師深感欣慰。”


    “竊以為……這也是謝玄與我們妥協,非但不計前嫌,反而主動示弱的原因。”唐阿富寵辱不驚,繼續說道,“正因如此,謝玄才敢對陸庭湘、左弘軒和妙安的攀交視若無睹,毫不避諱地與他們裝腔作勢。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有充足的底氣,有一群絕對可靠的‘親戚’為賢王府撐腰,根本不需要冒險和陸庭湘三人親近,更不需要對金複羽虛以委蛇。他很清楚,以金複羽的性子和野心,他絕不會向任何人屈服。隻要賢王府和金劍塢各自壯大,二者就不可能並立於世,撕破臉隻是早晚的事。與其等金複羽日益做大,不如趁柳尋衣勢頭正猛,一鼓作氣揭開兩家的遮羞布,與他們當麵鑼、對麵鼓地一決雌雄。至於陸庭湘、左弘軒和妙安,謝玄早已不將他們放在眼裏,莫說他們未必肯全力支持金複羽,縱使全力支持,謝玄也渾然無懼。究其根源,皆因‘少賢王’柳尋衣的背後有太多、太多強大而有力的後盾,方才令謝玄有恃無恐,肆意妄為。否則,僅憑今時今日的賢王府……連一個小小的清風都難以對抗,又豈敢貿然托大?”


    “那……西律武宗如何?”蕭芷柔別有深意地望著條理清晰的唐阿富,不動聲色地問道,“洵溱如何?少秦王又如何?”


    “依我之見,少秦王和洵溱的心思……八成與謝玄有異曲同工之處。皆想利用柳尋衣的特殊身份,牽製與他關係密切的江湖勢力,從而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唐阿富眉頭微皺,麵露沉吟,“剛剛在內庭,謝玄曾說過‘少秦王十分器重柳尋衣’。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其實大有玄機。”


    “哦?”蕭芷柔柳眉一挑,好奇道,“有何玄機?”


    “徒兒隱約有一種感覺,謝玄在有意無意地替少秦王和洵溱說話。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像昨天在‘鋤奸大會’上表現的那般……陌生。”


    “不奇怪!”蕭芷柔不以為意地說道,“少秦王何許人?若非謝玄對他許以極大好處,他何必勞心費力地救尋衣於水火?其實,謝玄和少秦王之間的貓膩不難猜測,無非是少秦王想借助尋衣的力量把持中原武林,再借助中原武林的力量逐步蠶食大宋江山。算起來,少秦王與我們並非同道,他和金複羽才是徹頭徹尾的一類。”


    “師父明鑒!其實,我曾不止一次地提醒柳尋衣,讓他對洵溱小心提防,當心一不留神淪為少秦王的傀儡。”


    “豈止少秦王有意培植尋衣做自己的傀儡,謝玄的真正心思……為師同樣拿捏不準。其實,為師並不在意尋衣是不是‘少賢王’,也不在意他能否繼承洛天瑾的衣缽,甚至不在意絕情穀會不會因此變成賢王府的附庸。我在意的隻是尋衣有沒有被人欺騙,會不會受人利用。”言至於此,蕭芷柔看向唐阿富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愧疚之情,“阿富,你聽我這樣說,是不是認為我十分自私?認為我心裏隻有自己的骨肉,忽視你們這些徒兒?”


    “斷無此事!”唐阿富心中大驚,信誓旦旦地說道,“師父對自己的孩兒心有虧欠,如今想竭盡所能地彌補也是人之常情。我等自幼深受師父養育之恩已經無以為報,如今又豈敢與師父的親骨肉爭寵奪愛?若真如此,豈非狼心狗肺,禽獸不如?”


    “在為師心裏,你們這些徒兒與尋衣、萍兒相差無幾,都是我的孩子。”蕭芷柔苦澀道,“隻不過,尋衣現在的處境恰如你剛剛所言,可謂虎狼相伴,危機四伏,又教我如何不擔心?謝玄也好、洵溱也罷。無論是遠在西域的少秦王,還是近在江南的金複羽,哪一個不是心懷鬼胎?哪一個不是老奸巨猾?哪一個不是藏巧於拙?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眼下,他們都將我兒當成一塊‘肥肉’,都恨不能撲上來狠咬一口。尋衣再謹慎、再聰明、再厲害……畢竟孤身一人,如何能夠以一當十?又如何能在一群口蜜腹劍,佛口蛇心的‘親朋摯友’中辨清善惡?阿富,事到如今為師也不瞞你。其實,我一直信不過尋衣身邊的人,無論是賢王府還是西律武宗,我通通信不過。甚至連秦苦和蘇禾……我也信不過。在我看來,他們皆是有備而來,接近尋衣皆是有所圖謀。也正因如此,我才連夜召集你們去內庭守衛。現下的局勢晦暗不明,為師除你們之外……誰也不敢相信。”


    “我想……我已經明白師父的意思。”望著言辭誠摯的蕭芷柔,唐阿富若有所思,緩緩點頭,“師父讓我離開絕情穀,是不是……想讓我守護柳尋衣?”


    “不錯!為師希望尋衣身邊能有一位真真正正的‘自己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與他同心同德,同生共死。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一直希望這個人是自己,但尋衣……始終與我有一層隔閡,再加上‘兒大避母’,因此……”


    “我願意!”蕭芷柔話未說完,權衡再三的唐阿富已然篤定心思,鄭重允諾,“既然柳尋衣是師父最重要的人,徒兒自願替你守護他的安危,做他身邊……最親近的朋友。”


    “為師不僅希望你能做他的朋友,更希望你能做他的兄弟、做他的知己,甚至……做他的‘影子’!”這一刻,蕭芷柔態度之堅決、眼神之凝重、語氣之懇切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生一世……與他腹心相照,形影相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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