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清風挑釁在先,現在卻誣陷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尋衣,不要衝動……”


    “休要攔我!”


    見柳尋衣被清風徹底激怒,欲不顧一切地與之決一死戰,蕭芷柔大驚失色,下意識地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然而,柳尋衣卻出人意料地發出一聲如雷暴喝,同時憤然揮臂,直將猝不及防的蕭芷柔嚇了一跳,剛剛碰到柳尋衣的手亦被其狠狠甩開。


    更詭異的是,當怒不可遏的柳尋衣驀然轉身的一刹那,他看向蕭芷柔的雙眸竟然紅光湧現,殺意逼人。


    “嘶!”


    這一幕,不僅令近在咫尺的蕭芷柔倍感錯愕,同時令不遠處的謝玄、常無悔等一頭霧水,更令不明就裏的江湖眾人麵麵相覷。


    “尋衣,你這是……”


    當雷霆大怒的柳尋衣與茫然無措的蕭芷柔目光交織的一瞬間,他先是一怔,後又幡然醒悟,眼中的戾氣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難以名狀的躊躇之意。


    “我……我……”


    這一刻,柳尋衣似乎有些尷尬,又似乎有些慌神,愣愣地望著滿眼擔憂的蕭芷柔,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說出下文。


    “不對勁!”場邊,洵溱一直緊緊注視著柳尋衣的一舉一動,當她看到柳尋衣氣勢洶洶地拒絕蕭芷柔的勸誡時,臉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抹狐疑,“昔日的柳尋衣不會輕易被人激怒,更不會草率地表露殺機。他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怎麽會這樣?”阿保魯一臉驚詫,“會不會是清風變本加厲,觸到他的逆鱗……”


    “我認識的柳尋衣能屈能伸,縱使被人犯忌也不會如此失態……”洵溱黛眉微蹙,緩緩搖頭,“我懷疑……柳尋衣性情的變化,極有可能與他在葬龍潭修煉的陰毒武功有關。”


    “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尋衣至今仍不能完全掌控體內的陰毒之力?”蕭陽難以置信道,“可是桃花婆婆說……”


    “他能夠借助黃陽明傳授的‘乾坤九極功’壓製體內的陰毒之力,不代表能夠隨心所欲地掌控這股子戾氣。”洵溱沉吟道,“看他現在的樣子,非但不能如臂使指,反而……有些被陰毒之力反噬的跡象。”


    “這……”


    洵溱此言,令阿保魯、蕭陽幾人啞然失色。


    “還記得桃花婆婆的告誡嗎?雖然柳尋衣能夠壓製體內的陰毒之力,但並非萬無一失,也有可能……毒發身亡。以前,我一直認為桃花婆婆口中的‘毒發身亡’如同常人服毒那般腸穿肚爛,七孔流血。可今天看到柳尋衣的古怪我才漸漸領悟,桃花婆婆的意思也許不僅僅是身體中毒,還有……神智中毒。”


    “神智中毒?”


    “不錯!將一個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的‘善人’慢慢衍變成一個窮兇極惡,冷酷無情的魔頭。雖不是‘毒發身亡’,但更勝‘毒發身亡’。”洵溱不可置否地輕輕點頭,“也許,天下人對他的嘲諷及清風對他的汙蔑,激發出他體內的陰毒之力。也許……衝動易怒,不計後果就是他鬼迷心竅的先兆。一旦放任自流,說不定他會從暴戾中尋找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甚至越來越迷戀這種離經叛道,縱情恣欲的感覺,做出越來越出格的舉動……”


    “這……”阿保魯心頭一沉,連忙湊到洵溱耳畔低聲提醒,“我們絕不能過於放縱柳尋衣,萬一他真的變成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的‘混人’,日後又如何替少秦王效力?你知道,少秦王一向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


    “唉!”洵溱一聲歎息,頗為不耐地打斷阿保魯的擔憂,“桃花婆婆提出的‘陰陽調和’之法我們根本無從下手,又要至純至陽的上乘內功心法,又要一位內力遠勝柳尋衣的人加持護佑,此二者……”


    “我明白!”見洵溱麵露不悅,阿保魯連忙解釋,“我隻是有些擔心……”


    “我們現在別無他法,隻能將希望寄托於蕭芷柔和雲劍萍,希望她們能用血濃於水的親情……感化柳尋衣,幫他迴歸正常。”


    場中,蕭芷柔並沒有因為柳尋衣的惡劣態度而心生不悅。她非但沒有退怯,反而主動向前,用自己溫潤如玉的雙手輕輕握住柳尋衣沾滿血汙,並且一直在微微顫抖的手,柔聲細語地問道:“告訴娘,究竟出了什麽事?”


    當柳尋衣看到自己傷痕累累,又髒又糙的手與蕭芷柔膚若凝脂,白皙如玉的手“涇渭分明”時,忽覺自慚形穢,欲下意識地縮迴雙手,卻不料竟被蕭芷柔緊緊攥住。


    “上一次握你的手,你的‘小手’還沒有娘的掌心大……今日再握你的手,竟有這麽多繭子、這麽多疤痕,我可憐的孩子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二十多年,我從未盡過一天做娘的本分,讓你和萍兒曆經折磨、飽嚐辛酸、受盡委屈……千錯萬錯,都是為娘的錯……”蕭芷柔輕輕撫摸著柳尋衣手上的傷痕老繭,迴憶往昔忽覺心痛如絞,柔腸寸斷,頃刻間已是淚流滿麵。


    然而,在柳尋衣麵前她仍強顏歡笑,竭盡所能地保持著一位母親應有的堅強:“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是沒娘的孩子。尋衣,求你給娘一次機會,讓娘傾盡所有補償你們……好不好?”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柔軟與溫暖,聆聽著朝思暮想的娘親對自己傾吐肺腑之言。柳尋衣仿佛置身於久違的夢境,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虛幻,有些……不太真實。


    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摻雜著殷紅的血跡,順著柳尋衣的臉頰淌落而下。


    這一刻,他多想、多想、多想不顧一切地撲在蕭芷柔的懷中,使出全身的力氣唿喚一聲“娘”,再將自己默默忍受二十餘載的辛酸與委屈盡情宣泄。


    然而,當他模糊的視線中漸漸浮現出蕭芷柔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傾世容顏時,這一聲“娘”……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尋衣……”


    “這場‘鋤奸大會’因我而起……與清風的恩恩怨怨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連累任何人……你走吧!”


    猶豫再三,柳尋衣終究狠下心腸,不再與淚眼婆娑的蕭芷柔糾纏,奮力掙脫她的雙手。


    縱使……柳尋衣的內心萬千不舍,可他仍表現的毅然決然。


    “娘不走!死也不走!娘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無情、知道自己愚蠢,你不肯原諒我沒有關係,不肯認我也沒有關係,但你千萬、千萬不要轟我走……娘錯一次已是懊悔半生,不想再錯第二次……”


    “我不怨你,更不恨你,隻求你能好好照顧玉兒,不要再讓她無依無靠……如此,我已心滿意足。”柳尋衣匆匆打斷語無倫次的蕭芷柔,似哭似笑地苦澀自嘲,“至於我……命中注定孑然一身,任何人與我走得太近都不會有好下場。非貧即賤、非痛即苦、非死即傷……連承天庇佑的大宋公主和聲振寰宇的武林盟主都能被我‘克’的背井離鄉,家破人亡,更何況一向命途多舛的……蕭穀主?”


    “你知道娘不會在乎那些歪理邪說,更何況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可我在乎!”柳尋衣發出一道聲嘶力竭的怒吼。與此同時,他一邊踉蹌後退,一邊揮手阻擋不斷向前的蕭芷柔,似乎……不敢讓她靠自己太近。


    “尋衣……”


    眾人無法想象,兇名赫赫的絕情穀主今日竟如同一名被人拋棄的小女孩,於萬眾矚目之下,惶惶不安地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見此一幕,四周眾人無不怛然失色,不知所措。


    洵溱、謝玄、秦苦、薛胡子、洪寺等人觸目傷心,見哭興悲。騰三石、雲劍萍更是心如刀割,淚似泉湧。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場邊的秦衛在親眼目睹蕭芷柔與柳尋衣的“母子情深”之後,心中先是感動,再是欣慰,可漸漸地……他的內心深處竟難以抑製地萌生出一絲“醋意”。


    尤其是他看到蕭芷柔對柳尋衣不屈不撓地百般體貼時,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悲慘命運,想起自己永遠不可能“死而複生”的爹娘……


    霎時間,一股無名邪火自心底急劇攀升,迅速襲遍全身。令秦衛五內俱焚,痛不欲生,看向柳尋衣的眼神變得愈發陰森可怖。


    是懊惱、是怨恨、是嫉妒、是憎惡……是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


    從他們亡命天涯的那一天開始,在秦衛的意識裏,柳尋衣和柳尋玉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當柳尋玉失蹤後,柳尋衣毋庸置疑地變成他親情世界中的“全部”。


    同樣,秦衛也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是柳尋衣在世上的唯一“親人”。


    但今天,伴隨著柳尋衣身世的揭露,雲劍萍、蕭芷柔、騰三石的相繼出現。秦衛漸漸意識到,自己不再是柳尋衣的“唯一”。反觀柳尋衣,卻仍是他的“唯一”。


    因為“不公”而引起的心裏落差,不僅是手足兄弟的背叛,更像被人搶走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相愛相殺的兄弟情義在秦衛的心中土崩瓦解,令他變得喪心病狂。


    如果說……昨天的秦衛對柳尋衣的“大難臨頭”仍有一絲不忍、一絲羞愧、一絲留戀。那麽此時此刻,他已從靈魂至身體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摒棄對柳尋衣的所有同情。


    非但不再對他抱有一絲一毫的救贖之心,反而由衷地希望他能更倒黴一些、更悲慘一些、更痛苦一些,甚至……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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