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盟主節哀!洛夫人節哀!”


    麵對老淚縱橫的清風,眾人無不精神一振,紛紛拱手還禮,同時高唿“節哀”。


    “早在天瑾大喪之日,老夫當眾立誓不惜一切代價斬殺奸賊柳尋衣,並用他的頭顱祭奠天瑾的在天之靈。無論於公於私、於情於理,老夫都要替天瑾報仇雪恥,至死不渝。”


    似乎說到傷心處,清風捶胸頓足,故作滄桑老態。他顫顫巍巍地環顧四周,義憤填膺地重述當日諾言:“小女有言,誰能將柳尋衣交給賢王府,無論死活,皆賞金百萬,賜田千頃,並且可以在賢王府珍藏的武功秘籍中任意挑選三本。與此同時,老夫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許下兩大承諾。其一,凡擒獲、斬殺奸賊柳尋衣者,無論何人皆有資格成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其二,老夫曾與天下英雄歃血立誓,凡擒獲、斬殺奸賊柳尋衣者,將被視作中原武林第一大恩人,可以要求天下英雄幫他做一件事,隻要不違背江湖道義,任何人……皆不可推辭。”


    清風此言一出,眾人不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時間,安靜的場麵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今天是‘鋤奸大會’,既是柳尋衣的死期,亦是老夫兌現承諾的日子。”


    言至於此,清風緩緩轉頭,一雙老眼別有深意地注視著神思凝重的謝玄,不急不緩地說道:“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潞州客棧力擒柳尋衣的人……正是天瑾生前的摯友兄弟,賢王府今日的主人,謝玄。然而,各位或有不知,謝府主之所以能及時發現柳尋衣的蹤跡,全賴潞州甘家的鼎力相助。因此,甘家家主甘永麟……同樣功不可沒。隻可惜,甘老爺在柳尋衣被擒當夜,即被他的黨羽上門尋仇。一場大火將甘府化為灰燼,甘家男女老幼全部葬身火海,無一幸免。”


    “這……”


    清風的一席話,引起一片嘩然。


    “事後經老夫探查,屠戮甘家的兇手正是幫柳尋衣一再從絕境中脫身的……‘妖女’洵溱。”清風語氣一沉,直言不諱,“此女……並非中原人士,卻屢次三番在中原武林興風作浪,惹是生非。小女告訴老夫,天瑾生前也曾遭受此女蠱惑,終而招至殺身之禍。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柳尋衣忘恩負義,賣主求榮,可想而知與他狼狽為奸的洵溱定然不是善男信女。此女蛇蠍心腸,陰狠毒辣,從她血洗甘家足可窺見一斑。老夫聽說……當初金劍塢突遭大火,貌似也與此女有關,真是罪孽深重。”


    “嘶!”


    三言兩語,清風竟將話鋒從“論功行賞”轉向“聲罪致討”,將矛頭由柳尋衣轉向洵溱。


    他先對謝玄的忠勇果敢大加讚賞,再對潞州甘家的淒慘遭遇扼腕歎息,最後將置身事外的金劍塢拉下水……似乎在混淆立場,又似乎在含沙射影,令不明就裏的眾人一頭霧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清風此舉意在“先發製人”。


    他明知洵溱和謝玄沆瀣一氣,即將對自己發難,於是先一步挑明柳尋衣被擒非自己之勞,而是謝玄與甘永麟之功。


    如此一來,既能彰顯武林盟主的“公正嚴明”、“過人氣度”,又能將謝玄與“慘死”的甘家牢牢地綁在一根繩上,為謝玄製造無形的壓力。


    一旦他臨陣倒戈,即是背叛幫過自己的潞州甘家,即是過河拆橋,恩將仇報。如此一來,謝玄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印象與地位必將一落千丈。到時,他揭穿清風的醜惡嘴臉將變成妖言惑眾,小人誣陷。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清風借潞州甘家與金劍塢的慘痛經曆,對洵溱的“累累血債”大加撻伐。與此同時,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說辭,將柳尋衣與洵溱歸為淫朋狎友,狐群狗黨。


    清風“大義凜然”的一席話,看似不畏強勢,為受到傷害的金劍塢與甘家公然叫囂洵溱及其背後的少秦王。實則,他是在“良知”與“道義”上搶占先機,率先為柳尋衣、洵溱及有可能與他們暗中勾結的人貼上“蠅營狗苟”、“烏合之眾”的標識。


    雖然清風不想與少秦王撕破臉,但事到如今他與洵溱、柳尋衣的矛盾已達到水火不容的徹底對立,麵臨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唯一抉擇。


    因此,清風已顧不上許多,隻能孤注一擲,通過自己的“仗義執言”,對上拉攏秦衛及大宋朝廷,對下收買江湖群雄,令他們對秉公滅私,以義斷恩的自己心服口服。


    清風故意將金劍塢拖下水,目的是萬一遭到少秦王報複,金複羽能與自己同仇敵愾。


    畢竟,金劍塢的實力及其在中原武林的號召力,清風萬萬不敢小覷。


    對於清風的如意算盤,金複羽自是心知肚明。


    隻不過,礙於眼下的場合及自己的身份,金複羽縱使心有不滿也不會當眾發作。


    他心知肚明,這場“鋤奸大會”的真正意義並不是“殺人祭天”,而是清風一派與柳尋衣一派的生死較量。


    眼下,縱使清風說的天花亂墜,江湖群雄聽的群情洶湧,也不過是開場前的“小曲小調”。真正的“大戲”尚未開演,金複羽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傻乎乎地站出來搶清風的“戲份”。


    換言之,金複羽此行隻想看熱鬧,不想蹚渾水。


    見金複羽對自己的“主動拉攏”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依舊優哉遊哉地坐在那裏笑而不語,清風不禁老臉一紅,而後迅速岔開話題:“妖女洵溱固然惡貫滿盈,但就今日之事而言,罪魁禍首仍是奸賊柳尋衣。”


    “清風盟主不必多言,洛盟主生前待柳尋衣恩重如山,卻不料被此子殘忍殺害。如此忘恩負義之徒,佛口蛇心之輩簡直是中原武林第一敗類。我建議,絕不能讓此等曠世奸賊死的太痛快。先廢其武功、斷其筋脈,再敲碎他全身的骨頭,割掉他的眼耳口鼻舌,最後砍掉四肢,將殘軀高懸於琉璃牌樓之下,任其自生自滅,痛苦而死。”


    “不僅如此!死後再曝屍七七四十九天,以儆效尤!”


    “兄台此法不妥,曝屍多日豈非臭氣熏天,白白引來一大群蒼蠅?哈哈……”


    “蒼蠅何罪?焉能與柳尋衣這般狼心狗肺的畜生一概而論?依我之見,與其掛起來招蒼蠅,不如一把火將他燒為灰燼,再將骨灰撒於城門內外,令其日日夜夜遭受萬人踐踏。”


    “不好!不好!聽說洛盟主生前對柳尋衣有過懷疑,於是命人在賢王府架起一口油鍋,打算將他炸的外焦裏嫩。竊以為,此法對付內奸堪稱一絕。而今洛盟主含冤而死,可謂‘壯誌未酬’,不如……我們幫洛盟主完成遺願,將柳尋衣扔下油鍋,如何?”


    ……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開始肆無忌憚地建議殺死柳尋衣的方法。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東傳出一句、西傳出一句。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論。你一言、我一語,人們越說越亢奮,越說越殘忍,越說越離譜,恨不能將古往今來所有極端酷刑,盡數施展在柳尋衣身上。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人性之惡,在今日這場“鋤奸大會”體現的淋漓盡致。


    “諸位稍安勿躁!諸位稍安勿躁!”


    清風的心裏明明已樂開花,表麵上卻佯裝正派,一邊揮手製止眾人的討論,一邊朝被綁在柱子上無精打采,死氣沉沉的柳尋衣怒目而視,義正言辭道:“諸位嫉惡如仇的心思,老夫深感認同。但我們畢竟不是柳尋衣、洵溱那樣的惡賊毒婦,仁人義士殺人卻不辱人,更不屑用嚴苛酷刑折磨人。令其一命抵一命,已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奸賊柳尋衣,潛入賢王府做內奸,與趙元合夥謀害洛盟主在先。暗通蒙古人,洗劫興元三府糧倉在後。可謂蒙麵喪心,窮兇極惡,他不僅僅是中原武林的敗類,更是天下漢人的公敵。今天,他將在天下英雄麵前驗明正身,然後被我們就地正法。為慘遭毒手的洛盟主、為無辜枉死的三府百姓、為浩氣長存的中原武林、為丹心碧血的炎黃子孫討迴公道。一雪當年之恥!一泄心頭之恨!”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在清風極具煽動性的慷慨陳詞中,數以萬計的江湖兒女無不瞋目豎眉,攘袂切齒。


    一時間,來自四麵八方各路人馬,充斥著羞憤與怒火的呐喊驚天動地,響徹雲霄。


    此起彼伏的“唿喊”以排山倒海,犁庭掃穴之勢鋪天蓋地而來,將一切有利於柳尋衣的聲音盡數淹沒。


    “尋衣……”


    見此一幕,蕭芷柔、騰三石心如刀絞,悲憤交加。謝玄、秦苦、薛胡子等人氣憤填膺,怒火衝天。


    這一刻,他們怒由心起,惡向膽生,滿腔熱血不斷上湧。恨不能立即出手,將裝腔作勢,搖唇鼓舌的清風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然而,麵對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身處漩渦中心的柳尋衣卻不憤怒,因為他所有的情緒皆已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心、委屈徹底取代。


    現在的他,隻能感受到孤獨、無力、悲傷、壓抑、絕望……


    艱難地抬起頭,默默地環顧四周。不知是心靈遭受無與倫比的震撼,還是傷口引發撕心裂肺的痛楚。總而言之,此時此刻的柳尋衣,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不知不覺,兩行滿含屈辱的血淚……漸漸溢出眼眶,順著他髒兮兮的臉頰淌落而下。


    “柳尋衣,難道這就是你赤膽忠心,誓死護佑的‘漢人天下’嗎?你為他們出生入死,奮不顧身,到頭來……非但沒有得到讚揚、得到尊重,甚至沒有得到理解、得到同情,反而換迴今日這般無窮無盡的詆毀、謾罵。你將他們視為一脈相承的手足骨肉,可他們……卻將你視作滿腹禍心的無恥奸賊。你曾經曆的一切苦難,是這些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人間煉獄,又……真的值嗎?柳尋衣,我希望你永遠記住這一刻,永遠愛惜自己,永遠……不再犯傻。”


    街道盡頭,一間人滿為患的茶樓上,女扮男裝的洵溱在阿保魯、蕭陽、蘇忽、荀布道等人的重重保護下,靜靜地站在圍欄前,默默地注視著忍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柳尋衣。


    思潮騰湧,百感交集的她紅唇緊抿,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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