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天蒙蒙亮。


    一輛馬車迎著清涼的晨風,踏著晶瑩的朝露,快速穿梭在霧氣蒙蒙的洛陽街道,眨眼飛馳出城,奔赴洛水河畔。


    “籲!”


    半個時辰後,伴隨著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停在距洛水河畔約百步之外的草地上。


    不遠處,也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站著兩人,一高一矮,十分紮眼。看他們百無聊賴的慵懶模樣,似乎已等候多時。


    “聖主,約你的人……好像已經到了。”


    駕車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黑麵大漢,勒緊韁繩後他頭也不迴地朝車廂內招唿一聲,而後拎著一柄銅錘跳下馬車,一雙惡狠狠的眼睛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不遠處的兩人,不時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一舔龜裂的嘴唇,嘴角噙著一絲嗜血獰笑。


    此人,正是龍象山四大護法之一的“南山惡虎”,邵元慶。


    能被邵元慶稱為“聖主”,普天之下隻有雲追月一人。


    果不其然,在邵元慶的招唿下,車簾被人緩緩撩開,金色麵具、一襲黑袍的雲追月不急不緩地鑽出馬車。


    縱使看見雲追月,不遠處的兩人依舊優哉遊哉地站在原地,既沒有上前招唿,更沒有熱情寒暄。其中,“大個子”仍像剛剛那般愣愣地望著天空,“小個子”卻用一道清冷的目光審視著雲追月。


    對視半晌,“小個子”漫不經心地朝洛水河畔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從始至終,雙方隻有眼神接觸,並無一句廢話。


    “呸!什麽東西!”


    見對方傲慢無禮,邵元慶勃然大怒,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不認識他們,我卻認識。”雲追月的反應遠不如邵元慶那般激動,非但沒有一絲惱怒,反而饒有興致地望著不遠處的兩人,“他們在漠北乃至中原武林皆是大名鼎鼎,兇名赫赫。‘小個子’名叫龍羽,漠北二十四城的第一高手。此子嗜血如命,殺人如麻,被人戲稱為‘瘋子’。如今的他排在龍象榜第六位……還是我親自定下的。龍羽身邊的‘大個子’名叫啞坤,此人沒有練過武功卻天生神力,瘋瘋癲癲卻對龍羽忠心不二,是一位難得的‘忠仆’。他們和昔日的蘇禾一樣,是蒙古大汗最器重、最信任、最忠勇的部下。不過龍羽一向排斥蘇禾,將其視為自己最大的對手。蘇禾在時,龍羽一直得不到重用。如今蘇禾‘失寵’,恰是他上位的最佳時機。”


    “如此說來,這小子有些本事?”邵元慶眼前一亮,興奮道,“聖主,我能不能和他們打一場?大不了……以一敵二,讓他們一起上……”


    “日後也許有機會,但……不是今天。你且在此等候,不要生事。”


    留下一句平淡如水的答複,雲追月不再理會心有不甘的邵元慶,抬腳朝洛水河畔走去。


    天光大亮,紅日初升。一縷朝霞七彩斑斕,映入潺潺洛水,與周圍的桃紅柳綠,鳥語花香融合為一,更顯初夏之生機,清晨之恬淡,自然之美韻。


    水天一色,美不勝收。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當雲追月緩步來到洛水河畔時,一位青袍素衣,須發蒼蒼的老者驀然轉身,滿麵春風地朝他拱手一拜:“雲聖主,別來無恙!多日未見,老夫甚是掛念。”


    “托顏嶺主洪福,雲某和龍象山諸弟子方才僥幸撿迴一條小命,得以苟活至今。”


    此刻,站在雲追月對麵的老者,正是漠北赤風嶺的嶺主,顏無極。


    “與其說顏某救雲聖主,不如說雲聖主救自己。嗬嗬……”顏無極擺手笑道,“前年的武林大會,隋佐在西麓大營被‘奸人’打昏。當時,若不是雲聖主暗中救他一命,恐怕隋佐早已淪為塚中枯骨。一旦隋佐殞命,顏某縱使長著一千張嘴,恐怕也無法說服大汗放過龍象山。殊知,駐守大理的統兵將軍‘兀良合台’一向看不起如你我這般江湖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大汗諫言,欲率軍踏平龍象山,將雲聖主及麾下弟子一網打盡。萬幸大汗兼聽則明,慧眼識珠,知道雲聖主非但有效忠蒙古之心,更有將功贖罪之誌、韜光養晦之能、扭轉乾坤之力,於是駁迴兀良合台的懇求,聽取顏某的建議,再給雲聖主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當顏無極說到“戴罪立功”四字時,語氣刻意加重幾分,深意不言而喻。


    當初,雲追月與顏無極暗中勾結,卻不料雙方各懷鬼胎,皆沒有遵循對彼此的約定。以至數萬大軍的精心籌備前功盡棄,雙方也因此產生裂隙。


    如今,蒙古統帥兀良合台對龍象山虎視眈眈,命大軍將哀牢山圍得水泄不通,令龍象山上上下下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而龍象山最大的依仗“大理段家”早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雲追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步步淪為籠中困獸。


    生死攸關之際,顏無極不計前嫌,替龍象山在蒙古大汗麵前極力斡旋,終於求得一紙赦令。


    於是,擺在雲追月麵前的選擇從“死路一條”變成“生死兩重天”。


    要麽豁出性命與兀良合台的大軍決一死戰,爭取突破重圍,從此亡命天涯。


    要麽接受顏無極的條件,再度向蒙古人“投誠”。


    除此之外,別無他選。


    雲追月心知肚明,雖然自己武功蓋世,龍象山弟子大都身手不俗,但以區區百人之力抗衡兀良合台的數萬大軍,仍是飛蛾撲火,蚍蜉撼樹,根本沒有一絲勝算。更何況,兀良合台何許人也?東征西討,戎馬半生。其排兵布陣、運智鋪謀幾乎天衣無縫,雲追月想從他的圍追堵截中“逃出生天”,無異於癡人說夢。


    萬般無奈,權衡再三的雲追月為求一線生機隻能選擇與顏無極合作。


    隻不過,“此合作”非“彼合作”。


    昔日,蒙古勢力尚未滲透大理全境,蒙古大汗仍需段家幫自己掃清障礙,段家仍需龍象山替自己衝鋒陷陣。雲追月身為龍象山聖主,可謂如日中天,風頭正勁。那時的他高高在上,遊刃有餘,是進是退盡憑心意,根本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與顏無極合作更是你情我願,利益交換的結果。


    可如今,雲追月及麾下弟子已成喪家之犬,與顏無極合作乃走投無路的唯一選擇。


    因此,上一次合作他們地位相等,是正兒八經的“盟友”。這一次合作他們已尊卑有別,縱使算不上“主仆”,至少也有“主次”之分。


    今天,他們再度站在彼此麵前,雲追月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分謙遜。顏無極則多了幾分傲然,少了幾分阿諛。


    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事到如今,顏無極仍是顏無極,但雲追月已不再是雲追月。


    其實,顏無極替雲追月在蒙古大汗麵前求情,並非出於好心,而是出於自保。畢竟,蠶食大宋的功勞隻有一份,如果顏無極不取,自然有其他人去取。


    儼然,顏無極不願將這份天大的功勞拱手讓人。


    更重要的是,顏無極不想失去在蒙古大汗心目中的地位,更不想被蒙古大汗視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無用庸才。


    緣由於此,當顏無極正式“招降”雲追月後,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率眾離開龍象山,進入中原另謀發展。


    顏無極此舉,用意有二。


    其一,徹底斷絕雲追月的後路,讓他孤注一擲,不敢再心生雜念。


    其二,雲南大局已定,龍象山留在大理非但毫無益處,反而徒增隱患,不如轉戰中原另謀大業。縱使雲追月無法掌控中原武林,至少……可以作為蒙古的內應,以備不時之需。


    為此,顏無極處心積慮為雲追月安排一場好戲。勞煩兀良合台假意圍剿龍象山,造成雲追月“窮途末路”、“死裏逃生”的假象,以此騙取中原各派的信任。


    事實證明,當騰三石派人暗中查探雲追月為何“舉家”遷徙中原時,也確確實實收到龍象山“失時落勢”,雲追月“虎落平陽”的消息。


    為此,騰三石對雲追月心念舊情,慷慨相助,令龍象山入主中原順利邁出第一步。


    至於雲追月與蒙古人的真正關係,除顏無極、龍羽等少數蒙古人之外,隻有雲追月及龍象山四大護法知曉,其他人一無所知。


    “大汗對龍象山恩重如山,雲某肝腦塗地,無以為報。”雲追月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


    有趣的是,昔日雲追月稱蒙古大汗為“蒙古大汗”,今日在顏無極麵前卻隻稱“大汗”,絕口不提“蒙古”二字。


    雖然隻有區區兩字之差,卻足以窺見,雲追月已將自己視為蒙古大汗的“麾下”,而非“盟友”。


    “顏某早就說過,雲聖主是中原武林最識時務的聰明人。”顏無極頗為滿意地點頭微笑,“懂得大勢所趨的道理,不做以卵擊石的蠢事,何愁得不到大汗的賞識?天下即蒙古,蒙古即天下。隻要雲聖主對大汗忠心耿耿,無論你想要什麽?大汗都會毫不吝嗇地賞賜給你。財富、權力、地位……隻要雲聖主敢想、敢要、敢做、敢拚,顏某以性命擔保,你一定應有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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