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清風宣布五月初五於賢王府舉辦“鋤奸大會”,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漢齊聚洛陽城,令城中各家客棧、茶樓、酒肆、賭坊、青樓的生意蒸蒸日上。


    其中,尤以天香樓、東海茶樓、四喜客棧等規模最大、招牌最響的買賣最為紅火。縱使他們的房錢、飯錢、酒錢已比平日翻好幾番,可每日正午一過,這些地方依舊門庭若市,家家戶戶皆一房難求、一桌難求甚至一位難求。


    且不論店內何其熱火朝天,隻看門外舉著銀子排隊的客人,每家每戶至少也有數十位之多。


    由此足見,這場席卷中原武林的‘鋤奸大會’,究竟為洛陽城帶來多大的生氣與商機?


    四月二十三,晌午。


    東海茶樓一如既往地賓客如雲,門前的車水馬龍幾乎堵住大半條街。三五成群的客人大都拎著刀劍包袱,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相隔甚遠,人們已能清楚地聽到茶樓內賓客們的喧囂、夥計們的吆喝以及斷斷續續、此起彼伏的小曲、小調。


    此番熱鬧,至少從晌午持續到深夜,雖然令東海茶樓賺的盆滿缽滿,但也令四周的百姓晝夜不得安寧。


    無奈的是,百姓們雖然苦不堪言,但望著從自家門前來來往往的江湖人一個個兇神惡煞、膀大腰圓,這些安分守己的尋常百姓也隻能關起門來忍氣吞聲。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輛馬車肆無忌憚地穿梭於人流之間,不時引來陣陣抱怨叫罵。


    然而,當來往行人看清懸掛於馬車上的木牌寫著“賢王府”三字時,溜到嘴邊的髒話又被他們生生咽迴腹中。膽大的姑且小聲嘀咕幾句,膽小的索性埋頭躲到一旁,生怕自己剛剛的出言不遜被馬車上的人聽到,招來無妄之災。


    眾目睽睽之下,馬車緩緩停在人來人往的東海茶樓門前。


    半個月前,掌櫃見南來北往的客人越來越多,於是刻意安排十幾名“夥計”於店外侍候。一為招攬客人,二為維持秩序。


    尋常客人行至門前,要麽快進、要麽快出。若敢在此停留,輕則被他們催促推搡,重則皮肉受苦。


    這些遊手好閑的漢子名為“夥計”,實則是洛陽街麵上的地痞無賴。一個個斜眉歪眼,囂張跋扈,頸上掛著項圈,腰間別著木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雖然客人中不乏拉幫結夥,性情剛烈的江湖“猛人”,但東海茶樓的背後卻有賢王府撐腰。因此,這些“夥計”狐假虎威的本事自然水漲船高,尋常的綠林好漢和外地來的幫派弟子,根本不被他們放在眼裏。


    從早到晚地趾高氣揚、狠話叫囂、冷嘲熱諷……若敢頂他們幾句,這些人立刻糾集爪牙以多欺少。倘若遇上硬茬子,他們也不較真,要麽搬出賢王府的名頭威嚇對方,要麽馬上換一撥人過來笑臉賠罪。


    當然,這些人說到底也隻是拿人錢財,替人“看門護院”罷了。


    掌櫃的求財不求氣,因此找的“夥計”大都“眼明心亮”,深諳識人之道。往往一眼就能辨出什麽樣的客人可以招惹,什麽樣的客人不能招惹。


    恰如姍姍而來的馬車,尋常客人連站一站都要被驅趕的“禁地”,這輛馬車卻明目張膽地堵住東海茶樓的大門。


    再看守在門前的幾名夥計,非但不像對待其他客人那般盛氣淩人,反而一窩蜂地迎上前來,滿臉諂媚地撩簾擺凳,畢恭畢敬地將馬車上的“貴客”攙扶下來。


    說話的功夫,一名尖嘴猴腮的夥計忙不迭地跑出茶樓,朝迎麵走來的客人拱手施禮:“小人順喜,拜見孤月道長,見過各位少俠。”


    順喜,正是淩瀟瀟安插在東海茶樓的親信。


    “你就是順喜?”孤月上下打量著點頭哈腰的順喜,漫不經心地問道,“可知老夫的來意?”


    “小人知道,夫人已交代清楚。”


    “既然知道,還等什麽?”


    “是是是!”似乎聽出孤月語氣中的不耐,順喜嚇得臉色一變,慌忙應答,“貴客已在樓上雅間恭候多時,道長請隨我來。”


    言罷,順喜引著孤月幾人快步走入人滿為患,沸反盈天的東海茶樓,於摩肩接踵的大堂擁擠前行,直至登上樓梯才相對安靜、寬敞一些。


    “道長,貴客就在裏麵。”


    二樓雅間外,順喜在孤月的眼神授意下輕輕叩響房門。


    “砰、砰砰!”


    “什麽人?”房內傳出一道甕聲質問。


    “小人順喜,秦公子的朋友到了。”


    “進來吧!”


    得到允諾,順喜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從而側身站於一旁,將孤月和幾名武當弟子讓入房間。


    “褚茂,你們下去喝茶,本侯要和孤月道長單獨敘舊。”


    “遵命!”


    雅間內豎著一扇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未等孤月幾人繞過屏風,屏風後已傳出一段雲淡風輕的對話。


    緊接著,四五名神情冷峻,腰挎鋼刀的彪形大漢相繼走出屏風。見到孤月幾人,為首的褚茂稍稍拱手一拜,而後默不作聲地走出房間。


    “你們也出去。”孤月幽幽開口,“在……門外守著。”


    “是。”


    拱手領命,幾名武當弟子魚貫而出,順勢將房門輕輕關上。


    “本侯送給清風盟主的禮物,不知合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伴隨著一道戲謔笑聲,一位輕裘緩帶,綸巾羽扇的翩翩公子緩緩繞過屏風,滿麵春風地出現在孤月麵前。


    此人,正是昔日與柳尋衣相依為命,形影不離的“好兄弟”,今日大宋朝廷,東府天機閣的主人,秦衛。


    一見秦衛,本欲拱手寒暄的孤月不禁一愣,錯愕道:“秦大人今日的打扮……”


    “這裏畢竟不是大宋地界,本侯身為朝廷命官諸有不便。喬裝改扮一番,免得招惹是非。”秦衛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自己的行頭,煞有介事地問道,“如何?像不像一介書生?”


    “秦大人豐標不凡,器宇軒昂,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出英雄氣魄,豈是文弱書生可以相提並論?”


    “真想不到,縱橫江湖的武林前輩誇起人來,竟一點也不比我們這些混跡官場的人遜色。”言罷,秦衛與孤月似是心照不宣,一起放聲大笑。


    “來此之前,掌門千叮萬囑,讓老夫一定要再三感謝秦大人的仗義相助。”孤月朝秦衛拱手一拜,“掌門說過‘一子落錯,滿盤皆輸’。這一次,是我們一時竊喜而掉以輕心,讓他們有可乘之機。若非秦大人及時派人出關將袁霆擒獲,五月初五的‘鋤奸大會’恐怕難以收場。”


    “哦?”秦衛眉頭一挑,狐疑道,“袁霆果真如此重要?就憑他……也能左右‘鋤奸大會’的成敗?”


    “袁霆不重要,但他背後的人……卻比秦大人想象的更重要。”


    “你是說袁孝?”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出於謹慎,掌門不得不將結果想到最壞。”孤月不急不緩地答道,“至於袁霆背後……不是一個人。更準確的說,不止是一個人。不過秦大人可以放心,就算發生最壞的情況,掌門也能從容應對,絕不會連累秦大人和諸位官差。”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秦衛沒有被孤月的“含糊其辭”蒙混過關,而是一針見血地追問道,“袁孝究竟有什麽問題?”


    “有問題的何止袁孝?”孤月凝視著若有所思的秦衛,沉默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直言不諱,“掌門推測的最壞情況是……眼下的武當已四麵楚歌,洛陽城已成為一座表麵富麗堂皇,實則殺機四伏的囚籠。凡與我們親近者,皆難逃噩運,無一能活著離開。”


    “此言何意?”


    秦衛的反應遠沒有孤月想象中那般驚慌。年紀輕輕,卻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無疑令孤月對其刮目相看,同時心中暗想:“朝廷並非全是酒囊飯袋,如秦衛這般‘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胸襟與氣魄,縱觀中原武林也鮮有人能做到。”


    “掌門懷疑自己誤中洵溱和柳尋衣設下的圈套,袁孝隻是他們的一顆棋子。”孤月開門見山地迴答,“一切都是他們事先算計好的陰謀,其中包括柳尋衣被謝玄生擒以及……掌門欲借柳尋衣的人頭挽迴武林盟主的顏麵,也就是我們舉辦‘鋤奸大會’的初衷。”


    “清風盟主是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縱使柳尋衣和洵溱機關算盡,也不可能改變他們是‘武林公敵’的宿命。”秦衛似懂非懂地反問,“他們與清風盟主對抗,無異於蜉蝣撼樹。至於袁孝之流……更是不值一哂。我不明白,你們的反應為何如此激動?難不成……他們有扭轉乾坤的法寶?”


    “倘若他們能‘顛倒是非’,下一步即是‘扭轉乾坤’。”孤月話裏有話地搖頭苦笑,“前年臘月初七夜,賢王府究竟發生什麽?洛天瑾又是怎麽死的?秦大人可是親身經曆、親眼目睹,難道你會不記得?”


    “你的意思是……”


    “你能記得,柳尋衣同樣也能記得一清二楚。”孤月神情一稟,重重點頭,“如果他在鋤奸大會上‘反咬一口’,再加上謝玄、洵溱及一群烏合之眾的煽風點火,妖言蠱惑。秦大人以為……武林各派還會擁護一位‘竊權篡位’的武林盟主嗎?一旦武當陰溝裏翻船,於五月端午陷入孤立,這場‘鋤奸大會’豈非替他人作嫁衣裳?鋤奸、鋤奸,自己卻淪為欺天誑地,嫁禍於人的巨奸,豈非……難以收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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