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陽明相送十裏,柳尋衣一行於崇山峻嶺,茂林深篁中快速穿行。


    由於柳尋衣傷勢已愈,不必被人抬著走,再加上對山川地形的逐漸熟悉,因此他們下山的速度極快


    上山時,一行人在山中兜兜轉轉,足足走了一天。如今下山,卻隻用區區兩個時辰。


    長白山下,袁孝早已安排好人丁車馬等待接應。當柳尋衣等人在山麓小鎮一露麵,立刻改扮易服,登上袁家的馬車,一路疾馳趕奔沈州。


    一路上,他們見到不少來自中原的江湖人,其中既有武當、昆侖、峨眉、崆峒等名門正派弟子,亦有獨來獨往的武林名宿及天南地北的綠林好漢。


    儼然,柳尋衣在東北出現的消息已不脛而走,傳的沸沸揚揚。


    洵溱猜測,放出此消息的並非金劍塢,而是崆峒派。


    畢竟,他們出關後隻遇到過兩撥人馬,一撥是在天袁客棧設伏的姬侯、扶隱,當然也包括唐阿富。另一撥則是在他們抵達沈州前夜,於遼陽荒野中遇到的崆峒弟子。


    其中,崆峒弟子死傷慘重,勢必引起鍾離木的滔天之怒,故而不再對柳尋衣的行蹤秘而不發,索性公諸於眾,以泄心頭之憤。


    知道柳尋衣出現的大致範圍,再順藤摸瓜,多方打探,這些人不難猜出柳尋衣此行的目的,極有可能是前往虎穴龍潭尋求桃花婆婆治傷。


    因此,當柳尋衣在袁家的掩護下遠離長白山的同時,這些從四麵八方聞訊趕來的江湖人亦如餓狼撲食般朝長白山迅速逼近。


    見狀,柳尋衣等人無不暗暗咂舌,幸虧他們及時出山,倘若再貽誤兩日,下山之路必然危機四伏,兇險重重。


    不得不說,沈州袁家在東北的勢力確實了得。袁家的馬車大張旗鼓地一路南下,非但沒有遇到半點阻礙刁難,反而城城有人保駕,鎮鎮有人護航。


    無論是官府差役、駐防軍士還是村野惡霸、綠林強人,但凡見到袁家的旗號無不畢恭畢敬,放行無阻。


    當然,其中有人出於懼怕,也有人出於依仗。懼怕的多是惡霸強匪,不敢和財大氣粗的袁家作對,擔心被袁孝滅門。依仗的多是官兵差人,每月拿著袁家的孝敬銀子,擔心斷了財路。


    緣由於此,柳尋衣一行南下沈州可謂順風順水,一馬平川。


    三日無話,十一月初七。


    上午,三輛馬車揚鈴打鼓地進入沈州地界,大搖大擺地停在袁府門外。


    此時,早已收到消息的袁孝親自率領奴仆家眷,大大小小四五十人在府門外迎候。


    “袁老爺,如今遼陽一帶可不太平,你擺出這麽大的排場迎接柳尋衣,難道不怕紮眼?”


    伴隨著一道聽不出是調侃還是怪罪的質詢,似笑非笑的洵溱率先鑽出馬車。柳尋衣、唐阿富、潘雨音、阿保魯等人緊隨其後。


    “說來慚愧,大小姐交代的事……袁某辦的亂七八糟。本以為略施手段,可以將那些不速之客趕迴關內。卻不料,這群人如見了屎的蒼蠅,非但揮之不散,反而越轟越多。”袁孝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委屈道,“袁某一看,既然大勢所趨無力迴天,那沈州的一畝三分地總該打掃幹淨。如若不然,實在對不起大小姐的信任與托付。於是,我一收到你們的消息,立刻派人在城裏演幾出‘好戲’,鬧的人心惶惶,然後我建議沈州府衙以‘肅清亂匪’為名暫時封閉城門,沈州地界隻許出、不許進。城內所有人必須三問、五審、十查,即使本城百姓也不能懈怠,至於外來的……無論什麽原因,統統驅逐出城。哪怕走親戚、迴娘家也一律不準。因此,袁某敢以性命作保,今日的沈州城絕無可疑之人,莫說率人迎候,縱使敲鑼打鼓放爆竹也未嚐不可。嘿嘿......”


    “袁老爺,依你所言那些不速之客好歹是‘蒼蠅’,可柳某人卻變成......”


    聽到柳尋衣的自嘲,侃侃而談的袁孝幡然醒悟,連忙拱手賠罪:“袁某粗人粗口,柳大俠千萬雅量……”


    話未說完,袁孝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已被眼前器宇軒昂,精神奕奕的柳尋衣驚得目瞪口呆,啞然失色。


    殊不知,半月前他見到的柳尋衣還是奄奄一息,垂垂將死的孱弱模樣。那時,袁孝雖然口口聲聲“聞名不如見麵”,其實心裏多少有些失落。


    畢竟,在他聽到的傳聞中,柳尋衣縱使沒有三頭六臂,丈二身材,也不該是弱不禁風的病秧子。


    然而,當袁孝看見今時今日的柳尋衣時,判若兩人的天壤之別難免令其一時難以接受。身姿如槍,目光如炬,言談舉止無不氣韻飽滿,行立進退無不虎虎生風。


    直到這一刻,袁孝終於明白為何洵溱對柳尋衣充滿信心。不為別的,單論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足以羞煞天下多少男兒。


    “柳大俠,有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袁某剛剛險些沒認出來,你今日真是……真是……”


    袁孝愣愣地望著笑而不語的柳尋衣,一時竟喉嚨生澀,舌頭打結,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說出下文。


    見袁孝時而妄自菲薄,時而語無倫次,洵溱柳眉一挑,話裏有話地揶揄道:“袁老爺,我們才剛剛下馬,你就滔滔不絕發出這麽多感慨。難不成你擔心我追究你辦事不利的罪責?”


    “不敢!萬萬不敢!”袁孝神情一稟,連忙辯解,“大小姐和柳大俠屈尊駕臨,寒舍蓬蓽生輝,袁家上下更是榮幸之至。”


    “行了、行了!”阿保魯頗為不耐地打斷道,“大小姐交代的差事辦的如何?”


    “大小姐放心,已經有人打探到蘇禾的下落。”


    聞言,柳尋衣和洵溱同時眼前一亮,異口同聲地問道:“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打探消息的不是袁家弟子,而是泰州洪府的人。”袁孝苦笑道,“大小姐應該知道洪寺的脾氣,做事一板一眼,永遠不知變通。他說打探蘇禾的消息是大小姐吩咐的差事,因此必須向大小姐當麵迴稟。無論我如何追問,他就是不肯鬆口。”


    “什麽一板一眼,分明是怕你搶功。”阿保魯冷笑道。


    “也許吧!”袁孝一臉無奈地撇撇嘴,“無所謂!我已將上京四府的家主全部召來,讓他們拜見大小姐,順便見見柳大俠。”


    “他們在哪兒?”


    “昨天夜裏陸續抵達鄙府,眼下……還在睡覺。”


    聞言,柳尋衣不禁心生狐疑。泰州洪府打探的消息不肯告訴袁孝。今日袁家興師動眾地迎接洵溱,其他三府卻在睡覺,儼然對此事知之甚少。


    如此想來,傳說中相濡以沫的“上京四府”也並非鐵板一塊,而是各懷心思,互有提防。


    “派人叫起來,我想和他們敘敘舊。”


    “大小姐、柳大俠,請入府歇息!”


    寒暄作罷,袁孝命人向其他三位家主傳話,而後親自引著洵溱、柳尋衣一行朝中堂走去。


    論規模,袁府不算宏大,至少和洛陽的賢王府、西京的秦府、泉州的陸府無法相提並論。但論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府內卻處處可見精致用心。


    裏裏外外五進的大宅子,左路為上,住的多是袁家內眷及親信弟子。右路為下,住的是家丁奴仆及外來賓客。中路由前至後分別是前堂、中堂、內堂、書房及宗祠。府內廳堂、廂房錯落有致,布局分明,縱使第一次拜訪袁府的人也能很快熟悉。


    中堂是袁府最大的建築,也是袁孝“調兵遣將”的地方,可一次容納數十人乃至上百人議事。


    袁孝先將洵溱、柳尋衣等人引至偏廳休息,待他們飲茶三杯,下人方才急急忙忙地前來通稟。


    “大小姐、柳大俠,三位家主已經到了,你們看……”


    “都是自己人,不必故作高深,我們出去吧!”


    “大小姐明鑒,請!”


    說話的功夫,袁孝引著洵溱一行走出偏廳,步入人影憧憧,沸反盈天的中堂。


    此刻,中堂內至少五六十號人馬,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明顯分為三股不同的勢力。


    其中,青衣扮相的人多拎著長槍,黑衣扮相的人多套著短坎,灰衣扮相的人多長布綁腿。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挎著腰刀,藍衣扮相的人,他們是袁家弟子。


    雖然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勢力,但彼此似乎十分熟絡。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感,相反三五成群地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這些人猶如一盤散沙,零零散散地聚在一起,肆無忌憚地戲謔笑罵。幾十人的聲音亂糟糟地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嗡嗡嗡”的刺耳吵鬧。


    叫嚷的叫嚷、吹牛的吹牛、抬杠的抬杠、打鬧的打鬧……慵懶散漫猶如烏合之眾,全無禮數可言。


    有趣的是,堂中五六十人卻隻有三人正襟危坐,閉目假寐,其餘的全部站著。


    並非堂內隻有三把椅子,而是這麽多人中隻有他們三位有資格落座。


    “咳咳!”


    伴隨著一陣咳嗽,麵沉似水的袁孝率先出現在眾人麵前。


    見狀,坐在椅子上的三人相繼抬起眼皮,同時揮手示意,麾下弟子紛紛閉上嘴巴,堂中的喧鬧嘈雜漸漸偃旗息鼓,眨眼已是鴉雀無聲。


    “少秦王三令五申,上京四府雖地域偏狹,但不能放任蠻夷。這些年教你們的規矩,莫非讓狗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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