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而來,洵溱在心中反複斟酌見到柳尋衣後該如何開口。


    然而,當她來到葬龍潭時,卻發現黑漆漆的潭中竟空無一人,四處亦尋不到柳尋衣的蹤跡。


    “難道柳尋衣已經離開?”


    “砰!砰!砰!”


    心思未定,靜如死寂的葬龍潭突然傳出三聲巨響,直將洵溱嚇得一怔。


    緊接著,波瀾不驚的潭水翻滾沸騰,三道水柱宛若三道黑色閃電衝天而起,於半空纏繞交織,爭先恐後地直插雲霄。


    霎時間,波濤洶湧的葬龍潭被“節節高升”的三條水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吸幹”,令聚積沉澱在潭底的沙石土礫、獸骨蟲骸重見天日。


    直至最後一滴潭水飛離地麵,三條水柱於半空幻化成一條水缸粗細,十丈見長的恐怖蛟龍,追雲趕日,盤山而繞,驅雷策電,攪海翻江。


    “轟!”


    虎嘯龍吟,威震八荒。忽見一道人影快若閃電般順著蜿蜒騰湧的“蛟龍”逆流而上,直至破水而出,乍現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當此人橫空出世的一刹那,蛟龍似乎完成它的使命,仰天長嘯,淩空激蕩,化作一陣狂風暴雨,劈劈啪啪地墜迴葬龍潭中,將幾近幹涸的潭池重新填滿。


    驚魂未定的洵溱下意識地抬頭觀望,但見半空之中,一道魁梧挺拔,棱角分明的身影在日光映射下若隱若現,熠熠生輝。


    “那是……”


    當滿心困惑的洵溱屏息凝神定睛細瞧,雙眸漸漸適應刺目的陽光,辨清半空中的人影正是破繭重生的柳尋衣時,尚未麵露欣喜,眼神卻驟然一變,臉上瞬間溢滿尷尬與羞惱。


    與此同時,她急忙收迴目光,氣哼哼地轉過身去,嗔怒道:“無恥之徒,你為何不穿衣服?”


    “啊?”


    正在全心全意沐浴陽光,感受重生美妙的柳尋衣根本沒料到附近有人。


    因此,當他聽到洵溱的驚唿,登時精神一振,麵露慌亂,身體四周迅速縈繞出一團混沌氤氳,阻擋洵溱視線的同時,亦將自己的身軀籠罩於內。


    “你……你不在山下好生呆著,跑來這裏作甚?”


    大驚失色的柳尋衣連忙飛身落地,手忙腳亂地將放在潭邊的衣袍胡亂裹在身上,語無倫次地喋喋不休,似乎在盡力緩解尷尬。


    “光天化日……一個大男人竟然一絲不掛,好不知羞恥!”洵溱臉頰通紅,頭也不迴地斥道,“難不成你有什麽怪癖?”


    “怪癖?”柳尋衣一邊整理著衣袍,一邊委屈作答,“荒郊野嶺,四下無人,我在葬龍潭浸泡七天七夜,如果一直穿著衣服……豈不是很奇怪?”


    “你……”


    “好了!好了!無論如何是我粗心大意,剛剛多有冒犯,萬望洵溱姑娘恕罪。”柳尋衣似乎不想在自己的囧事上過多糾纏,於是連連向洵溱拱手賠罪。


    “是我自己倒黴,一大清早就看見……”言至於此,洵溱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難以啟齒,匆匆轉移話題,又道,“桃花婆婆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醫’,看來你的傷勢已經痊愈了。”


    “托你的福,僥幸撿迴一條命。”柳尋衣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又見洵溱遲遲不敢迴身,不禁訕訕一笑,低聲道,“我已穿好衣袍,你……可以轉身。”


    “哦!”


    陰陽怪氣地答應一聲,洵溱佯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淡定模樣,眼神飄忽不定,慢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今日的柳尋衣,無論是精神氣色還是舉手投足,皆與七日前判若天地。


    當初的他眼神渾濁,神態萎靡,氣若遊絲。今日的他目光深邃而明亮,麵色紅潤而飽滿,氣息渾厚而悠長,儼然已重迴巔峰。


    “這是……內力外化?”


    當洵溱看到柳尋衣周身漸漸消散的氤氳時,不禁暗吃一驚,但轉念一想,如今的他已吸收黃陽明幾十年的內力,能夠做到“內力外化”也是情理之中,故而不再大驚小怪。


    “幸得黃前輩傾囊相授,讓我的武功突飛猛進。”柳尋衣朝自己的身體打量一番,感慨道,“古人雲‘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沒想到,此番道理在我身上如此靈驗。”


    “福禍相依,你也算因禍得福。”


    “若無你們出手相救,縱使我有十條命也不夠死。”柳尋衣自嘲道,“經此一劫,我已看透人生無常,生死由命。其實,過去的很多事,我都不該斤斤計較……”


    “有些事可以不計較,但有些事……卻不能不計較。因為你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也不計較。”洵溱話裏有話地打斷,“殊知‘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活在世上會讓很多人提心吊膽,夜不能寐。你可以不記恨他們,但他們卻日日夜夜‘惦記’著你。”


    “冤有頭、債有主。老天爺沒有收走我的命,就是因為我在人間的恩怨尚未了結。”


    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尋衣迴憶起這段時間自己遭受的種種不公與折磨,清澈的眼神驟然一寒,兩道攝人心魄的幽光宛若兩道利劍迸射而出。即使知道柳尋衣並非針對自己,但洵溱仍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後背發涼。


    “柳尋衣,你的武功……進步如何?”洵溱好奇道,“與清風相比、與昔日的洛天瑾相比……又如何?”


    “我不知道。”柳尋衣苦澀搖頭,“黃前輩的‘乾坤九極功’固然高深莫測,但清風與洛府主的‘紫薇神功’也非浪得虛名。”


    “隻論內力,你以為如何?”洵溱心有不甘地追問,“見你剛剛輕而易舉地施展出‘內力外化’,想必內力至少已達到九重。”


    聞言,柳尋衣麵露糾結,吞吞吐吐:“並非我妄自尊大,今日的我內力之渾厚充盈前所未有,應該比將‘易筋經’練至大成的悟禪小師傅……更勝一籌。”


    “如此甚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揶揄道,“以你現在的‘江湖地位’,如果沒有保命的本事,恐怕連長白山都走不出去。”


    麵對洵溱的挖苦,柳尋衣哭笑不得,撇嘴道:“有勞洵溱姑娘專程跑來提醒我。”


    “此言差矣!”洵溱臉上的戲謔漸漸收斂,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猶豫,不過稍縱即逝,雲淡風輕地笑道,“其實,我來找你……是為向你道喜。”


    “道喜?”柳尋衣眉頭一皺,儼然沒聽懂洵溱的意思,“在下何喜之有?莫非恭喜我大難不死?”


    “非也!”洵溱諱莫如深地緩緩搖頭,“此事與我要說的喜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你們漢人常說‘人生四大喜事’,如今你正中其一。”


    “這……”柳尋衣越聽越糊塗,“什麽意思?”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洞房花燭夜……已近在眼前。”


    “什麽?”柳尋衣驚唿一聲,眼中布滿愕然,“什麽‘春宵一刻’?什麽‘洞房花燭’?”


    “你以為桃花婆婆為什麽不避生死,不顧清譽地出手救你?”洵溱不答反問,“正因為潘姑娘對你一片癡心,桃花婆婆不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徒兒痛失摯愛,因此才心生惻隱,對你格外開恩。”


    “這……”洵溱的直言不諱,令柳尋衣疑惑更甚。


    “其實,桃花婆婆救你的唯一條件,就是讓你與潘姑娘做一對名副其實的真夫妻。”洵溱不顧柳尋衣的反應,炮語連珠似的說道,“至於黃陽明為何肯將自己的畢生功力傳給你,除走火入魔之外,當然也少不了桃花婆婆的‘極力促成’。昔日,你和潘姑娘已拜過堂、成過親,如今倒也省去那些繁文縟節,直接在虎穴龍潭洞房花燭,豈不美哉?”


    “一事歸一事,豈能混為一談?”柳尋衣連連擺手,“不錯,我和潘姑娘確實在潁川行過成親之禮,但隻是逢場作戲而已。並且我們事先已為彼此立下休書,寫明緣由,她……她怎麽可能對我一片癡心?更何況,以我現在的處境,根本自顧不暇……”


    “柳尋衣,潘雨音對你的情義早在潁川時便已初現端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洵溱柳眉一挑,別有深意地問道,“至於你的處境……嗬,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在我麵前虛情假意,道貌岸然?”


    “我……”柳尋衣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措手不及,心亂如麻,“潘姑娘對我……也許一時糊塗。但我一直將她當成妹妹看待,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我猜……潘姑娘之所以讓桃花婆婆產生誤會,皆因救我心切,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為救一個男人不惜出賣自己的清白,難道不能說明一切?柳尋衣,莫非你認為潘姑娘配不上你?”洵溱此言,頗有幾分替潘雨音鳴不平的意味。


    “胡鬧!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豈能混淆不清?更何況,感情之事豈能用配與不配來衡量?”柳尋衣義正言辭,侃侃而談,“桃花婆婆不明緣由,亂點鴛鴦譜。對我、對潘姑娘都不公平,不行!我去找她說清楚……”


    “你若現在‘悔婚’,能否對得起桃花婆婆的救命之恩與黃陽明的傳功之情暫且不提,隻說潘雨音……一個身家清白的黃花閨女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戲耍,你讓她日後如何自處?又如何麵對世人的眼光?”洵溱神情一稟,一字一句地提醒道,“當初在武林大會,你迫於洛天瑾的壓力,不得不在天下人麵前拿出對潘姑娘的休書,美其名曰‘夫妻情分不在’。你可知,此事對你們男人而言如同家常便飯,但對女人而言卻是滅頂之災。一位被夫君休掉的女子,此生此世都難逃世人的詬病。當時,你已狠狠羞辱她一次,隻是潘雨音知書達理,深明大義,心甘情願地默默忍受一切嘲諷謾罵,而你卻沒心沒肺,渾然不知,依舊我行我素。時至今日,難道你忍心在她師父麵前再拒絕她一次?再拋棄她一次?再羞辱她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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