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為你引薦,這位是袁老爺。”


    見洵溱推門而入,昏昏沉沉的柳尋衣掙紮起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艱難地倚靠在床頭。


    縱然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起身,卻已令他上氣不接下氣,額頭溢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傷勢之重,身體之虛,足可窺見一斑。


    “袁老爺,他就是柳尋衣。”


    聞言,忐忑不安的袁孝神情一稟,迅速整理衣衫,快步上前,一邊朝滿臉困惑的柳尋衣拱手施禮,一邊用好奇不已的目光來來迴迴地細細打量,寒暄道:“在下袁孝,久仰柳大俠威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這……”


    麵對突如其來的恭維,柳尋衣不禁一愣,下意識地朝袁孝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承蒙閣下抬舉,在下……隻是浪得虛名……”


    言罷,柳尋衣將費解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語的洵溱,遲疑道:“這位袁老爺是……”


    “袁老爺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江湖豪傑,在遼陽乃至東北一帶頗負盛名。”洵溱道,“這間客棧就是他的買賣。”


    “哦?”在遼陽竟遇到洵溱的朋友,而且還是一位在當地頗有權勢的朋友,柳尋衣暗暗心驚,再度將目光投向其貌不揚的袁孝,虛弱道,“原來是武林同道,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被柳尋衣稱為“同道”,袁孝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雖然臉上已經笑開花,但嘴裏卻不忘謙虛,“全仗少秦王和大小姐厚愛,讓袁某在亂世找到立足之地。嘿嘿……與柳大俠相比,袁某的‘名氣’不值一提。”


    “少秦王?”柳尋衣眉頭一皺,話裏有話地問道,“原來袁老爺是少秦王的朋友?”


    “這……”


    袁孝不知道柳尋衣對少秦王的態度,也不知道洵溱的計劃。此刻被柳尋衣抓住話柄,不禁麵露尷尬,擔心自己錯口失言,破壞少秦王與洵溱的大事。一時間吞吞吐吐,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袁老爺不止是少秦王的朋友,現在他也是你的朋友。”洵溱將一杯清水遞到柳尋衣麵前,似笑非笑地說道,“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地抵達長白山,療傷的時候不想被人打擾,事後不希望有人找桃花婆婆和‘雙宿謫仙’的麻煩,就必須依仗袁老爺和他的朋友。”


    “雙宿謫仙”,指的正是隱居在虎穴龍潭的黃陽明、梅紫川。


    “此言何意?”


    “意思是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很快就會傳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洵溱並沒有解釋今天清晨發生的事,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他們的緊迫處境,“這裏不是大宋的地盤,料想大宋官府不敢輕易僭越,但清風和武林各派不會顧忌,他們一定會聞風而至,縱使不敢殺上虎穴龍潭,也會將上山下山的道路要塞堵的水泄不通。到時,不僅我們插翅難飛,就連桃花婆婆和‘雙宿謫仙’也會受到牽連。”


    “這……”


    “常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中原武林盟主固然財雄勢大,但在遼陽這片土地卻難以施展拳腳,威懾力遠不如中原。”洵溱胸有成竹地朝袁孝一指,諱莫如深道,“在這裏,袁老爺和他的朋友才是說一不二的主人。現在的你已是眾叛親離,孤立無援,若想東山再起,重迴巔峰,就必須摒棄昔日的執念,甚至連一些虛情假意的‘故人’也要一並忘記。從現在開始,你要擦亮雙眼,結交一些新朋友,一些……能幫你斬風劈浪,助你青雲直上的朋友。比如……袁老爺。”


    “這……”


    “能為柳大俠盡些綿力,袁某求之不得。”袁孝信誓旦旦,一臉憨實,令柳尋衣的質疑難以啟齒。


    “柳尋衣的處境袁老爺已經知道,我們不日將前往長白山治傷,在此期間一定會有很多不速之客在山下埋伏,守株待兔。”洵溱對柳尋衣的躊躇視而不見,徑自向袁孝說道,“當務之急,請袁老爺替我們解決這些麻煩。”


    “大小姐的意思是……”袁孝眉心緊鎖,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一劃,意思不言而喻。


    “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大開殺戒。”洵溱麵露沉思,緩緩搖頭,“一者,容易暴露你們的實力。二者,萬一引來中原武林的大肆圍剿,未免得不償失。這裏是你們的地盤,客棧驛館、茶樓酒肆大都與你們關係密切,上至衙門差役,下至市井無賴也大都與你們相熟。我意……在長白山一帶廣布眼線,一旦發現不速之客,便派人不斷地給他們製造麻煩,最好能逼他們主動離開。”


    “製造麻煩?”袁孝沉吟道,“大小姐的意思是……燒殺搶掠?”


    “敢千裏迢迢跑到長白山追殺柳尋衣的人多少有些本事,正麵抗衡你們未必能討到便宜,貿然交手難免吃虧。”洵溱美目一轉,狡黠道,“燒殺搶掠要有過硬的手段和膽識,恐怕你們不是中原門派的對手。但論‘蜂麻燕雀,金評彩掛’……此地倒是不缺高手。”


    “我明白了!”袁孝恍然大悟,欣然允諾,“大小姐的意思是讓我們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讓那些人屢遭不順,處處受挫,氣勢洶洶而來,灰頭土臉而去。”


    “雖然方法有些不齒,卻能挫其銳氣,避其鋒芒,至少……能減少一半麻煩。”


    “大小姐放心,我馬上將嚴順、洪寺、雷震找來一起商議對策。”


    “如此甚好!”洵溱頗為滿意,又道,“今天算你們正式結識,請袁老爺轉告嚴順、洪寺、雷震三位前輩,從今往後,柳尋衣的事就是我洵溱的事,也是上京四府的事,希望你們同心同德,如塤如篪,與柳尋衣風雨同舟,生死與共。”


    “嘶!”


    洵溱此言分量極重,不僅令袁孝精神一振,更令柳尋衣心生惶恐,怛然失色。


    他與袁孝不過一麵之緣,對“上京四府”更是聞所未聞,而今卻在洵溱的撮合下,稀裏糊塗地結為風雨同舟,生死與共的朋友,此事怎麽想都覺得蹊蹺,柳尋衣內心駭然,久久不能平靜。


    “洵溱,這件事……”


    “好了!”洵溱不給柳尋衣辯駁的機會,對袁孝說道,“柳尋衣身體虛弱,不宜久聊,袁老爺先去忙吧!”


    “大小姐,虎穴龍潭乃江湖禁地,冒然前往唯恐兇多吉少。要不然……我找一些熟悉長白山的獵戶為你們引路……”


    “不必!”洵溱斷然拒絕,“再好的獵戶也進不去虎穴龍潭,隻會徒增麻煩。既然我們敢來,自然有拜山的法子。”


    “那……好吧!”


    袁孝勉為其難地答應,而後深深看了一眼神思糾結,欲言又止的柳尋衣,拱手道:“柳大俠好好休息,袁某先行告辭!”


    “袁老爺慢走,恕在下傷勢未愈,不能遠送。”


    寒暄作罷,心事重重的袁孝快步離開客房。當洵溱欲一道離開時,卻被柳尋衣叫住。


    “究竟是怎麽迴事?剛剛這場戲……我怎麽看不明白?”柳尋衣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困惑,迫不及待地問道,“這位袁老爺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有你口中的‘上京四府’又是什麽?”


    “沈州袁府、濟州嚴府、泰州洪府、慶州雷府,並稱‘上京四府’,是這裏的地頭蛇。”洵溱心不在焉地解釋,“其中,沈州袁府勢力最大,袁老爺在四位家主中地位最高。因此,我將他引薦給你,就等於結交上京四府。”


    “上京四府……”柳尋衣埋頭苦思,呢喃自語,“我怎麽沒聽過他們的名號?”


    “不奇怪,他們常年盤踞在東北,不曾入關,也不算中原武林的人。一向不顯山、不露水,隻在關外有些名氣,在其他地方籍籍無名。以前和你打交道的都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沒聽過這些‘小人物’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低調的人物,連身在中原的我都不知道,你遠在西域豈能認識?”柳尋衣狐疑道,“剛剛袁老爺提到‘少秦王’,莫非……他們都是少秦王的朋友?”


    “是。”洵溱直言不諱,“我之所以帶你來這裏,一是因為‘天下第一神醫’桃花婆婆在長白山,二是因為這裏是上京四府的地盤,可保我們萬無一失。”


    “他們……”


    “放心,他們與少秦王相交莫逆,絕不會暗藏異心。”洵溱頗為不耐地敷衍,“既然由我開口,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保護你。無論你現在的名聲……多麽狼狽不堪,也無論樹敵多少,他們統統不會在意。”


    “聽你的口氣,他們似乎不隻是少秦王的朋友,更像是少秦王的……手下。”


    “也可以這麽說。”


    “嘶!”


    洵溱的有問必答,遠比少秦王與上京四府的關係更令柳尋衣驚詫。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臉誠摯的洵溱,一時間千頭萬緒,心亂如麻,斷斷續續地問道:“我想了整整一夜,卻始終想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麽救我。但現在,我想我已經猜出答案,你救我……是因為少秦王下令,對不對?其實,真正想救我、想幫我的人是他,你隻是奉命行事,對不對?”


    麵對柳尋衣的質問,洵溱並未作答,而是默不作聲地與其四目相對,一雙美目中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波瀾。


    “越是如此,我越是糊塗。”柳尋衣糾結道,“如我所料不錯,剛剛那位袁老爺以及‘上京四府’……應該是少秦王暗中培植的秘密勢力吧?我究竟有什麽價值?竟值得你們動用這股力量?雖然我百思不解,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麽大的本事,但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你們的傀儡,生死由你、喜怒由你,甚至連‘交朋友’……也要聽你們安排。洵溱,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究竟為什麽如此不遺餘力,不計後果地幫我?”


    “我們為什麽幫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不需要我們的幫助?”洵溱凝視著愁腸百結的柳尋衣,幽幽地說道,“你累了,先休息吧!”


    “可是……”


    然而,未等柳尋衣追問到底,洵溱已驀然轉身,在他充滿焦慮與不安的目光中,頭也不迴地消失在房間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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