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義父,你怎麽……”


    騰三石枉顧怛然失色的蕭、雲二人,大步流星地衝上前來,劇烈顫抖的目光緊緊盯著方寸大亂的蕭芷柔,難以置信道:“柳尋衣他……真是我的外孫?”


    “爹,我……”


    “不要編故事騙我,為父雖老,但不糊塗。”未等六神無主的蕭芷柔開口搪塞,騰三石已嚴詞厲色地打斷道,“你隻要告訴我,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今日的騰三石須發灰白,皺紋叢生,雖仍精神矍鑠,虎背熊腰,但和蕭芷柔記憶中那位意氣風發,鬥誌昂揚的“騰族族長”大有不同。


    其實,歲月改變的遠遠不止容貌,更有心境。


    在蕭芷柔的記憶中,昔日的騰三石滿腔熱血,壯誌淩雲,無論遇到什麽風浪,都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但今時今日,飽經風霜的他卻變的多愁善感,跋前躓後,不僅氣勢大不如前,就連情緒也變的容易波動。


    不可置否,騰三石真的老了,英雄遲暮往往比常人更加可悲。


    因此,當蕭芷柔看到心急如焚,滿眼期待的騰三石時,不禁感到一陣莫名心酸,亦不忍心繼續騙他。


    看看迫不及待的騰三石,再看看欲言又止的雲追月,蕭芷柔躊躇許久,方才下定決心,重重點頭:“其實,當年我不止生下萍兒,還有尋衣。他們是雙胞胎兄妹……”


    “嘶!”


    蕭芷柔一語驚醒夢中人,饒是騰三石自詡做足心理準備,仍被驚的啞口無言。腦袋一陣眩暈,腳下踉蹌幾步,若非雲追月及時攙扶,非癱坐在地不可。


    “爹……”


    “義父……”


    “無礙!”


    騰三石打斷蕭芷柔的關心,推開雲追月的攙扶,身體搖晃幾下,而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神忽明忽暗,臉色陰晴不定,由於內心太過震驚,以至全身的肌肉顫抖不已。


    “柳尋衣……是我的外孫……”騰三石神思恍惚,腦中不斷迴憶著與柳尋衣為數不多的點滴交集,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他竟然是我的外孫……”


    騰三石的古怪反應,令蕭芷柔和雲追月思緒萬千,五味雜陳。


    “義父!”雲追月大膽揣摩騰三石的心思,出言撫慰,“柳尋衣雖是您的外孫,但他畢竟不在湘西長大,也沒受過您的教誨。因此,他的‘墮落’與義父並無關係,騰族更不該枉受牽連……”


    “什麽叫‘墮落’?”蕭芷柔臉色一沉,慍怒道,“尋衣是我的骨肉,我們母子同心,他墮落便是我墮落……”


    “柔兒,你誤會了!”雲追月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義父和騰族沒必要因為柳尋衣而背離武林正統,讓湘西騰族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毀於一旦。畢竟,清風是武林盟主,義父是武林副盟主,柳尋衣卻是惡名遠揚的亂臣賊子,一旦義父和他扯上關係,輕則身敗名裂,重則禍及湘西……”


    “混賬!”


    騰三石勃然大怒,暴喝一聲,登時打斷蕭芷柔與雲追月的爭論。


    “杜襄,你以為老夫是趨炎附勢之輩,貪生怕死之徒?”怒不可遏的騰三石圓睜二目,厲聲嗬斥,“什麽叫‘沒有關係’?什麽叫‘枉受牽連’?既然柳尋衣是我外孫,便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至親,怎麽可能與老夫沒有關係?怎麽可能與騰族毫無牽連?如果我為求自保,連自己的外孫都能棄之不顧,還算是人嗎?簡直禽獸不若,豬狗不如!”


    望著義正言辭的騰三石,蕭芷柔的心中湧出一股暖流,令其驚喜交加,熱淚盈眶。


    她一直不肯將真相告訴騰三石,正是擔心柳尋衣的“汙名”有可能連累騰族,令騰三石左右為難。


    二十年前,騰三石為顧全騰族聲譽,不惜含羞忍辱。雖然名義上是保護蕭芷柔的清白,可實際上卻是以大局為重。畢竟,他是湘西騰族的族長,遇事不能隻考慮一人、一家的得失,更要顧及騰族百家千口的興亡。


    正因如此,蕭芷柔才對騰三石欲言又止,不僅為騰族的榮辱,更為柳尋衣的安危。


    然而,事實證明蕭芷柔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今夜,騰三石用鮮明的態度和堅定的立場宣告世人,在其心裏親情遠勝虛名,家人更勝一切。


    心念及此,蕭芷柔不禁為自己對騰三石的“懷疑”而深感愧疚。


    “爹……”


    “不必多言!”激動過後的騰三石似乎心情大好,竟於蕭芷柔和雲追月錯愕的目光中放聲大笑,豪氣衝天,“從今往後,老夫再也不是孤家寡人。現在的我不僅有女兒、孫女,更有一位文武兼備,智勇雙全的外孫!我騰三石也有孫兒了!湘西騰族後繼有人了!老夫能找迴女兒已是上蒼庇佑,而今又賜我一對龍鳳外孫,真是……十輩子修來的福氣。此生此世,老夫再無遺憾!哈哈……”


    言至於此,騰三石神情一滯,仰望夜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濃濃的哀思之情,呢喃道:“夫人,你看到了嗎?我們的女兒……帶著孫兒、孫女迴家了。你在天有靈,可以放心了……”


    話音未落,兩行熱淚已順著騰三石的臉頰緩緩淌落。


    騰三石情到深處,蕭芷柔觸目傷心,思念起自己逝去的娘親。一時間,情淒意切,落淚無聲。


    “唉!”感慨良久,老淚縱橫的騰三石揮手在臉上胡亂一抹,自嘲道,“人一老就喜歡多愁善感,動不動流眼淚,真是……不成體統。嗬嗬,老夫在湘西晝夜思念你和萍兒,恨不能度日如年,於是將族中諸事交由騰蒼他們打理,自己跑去絕情穀打算小住一陣,享一享天倫之福。卻不料……想來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若非臨時起意前往絕情穀,也不會知道你孤身南下。我若非好奇心作祟,追來一探究竟,也不會見到今天這場熱鬧。最重要的是,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們竟瞞著我一個天大的秘密。”


    騰三石此言,不僅嘲弄自己,更暗含對蕭芷柔、雲追月的揶揄。儼然,蕭、雲隱瞞柳尋衣的身世,令後知後覺的騰三石頗為不滿。


    “爹……”


    “罷了!”騰三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從而眼神一正,急聲道,“老夫現在什麽都不關心,隻關心尋衣在哪兒?江湖傳聞,他在臨安行刺朝廷命官,失手後身負重傷,被一群神秘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無論是真是假,我們當務之急是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他。至於其他的事……日後再議不遲。”騰三石思緒混亂,根本來不及探究緣由,於是想到什麽說什麽,枉顧蕭芷柔和雲追月的反應,炮語連珠似的滔滔不絕,“眼下,想殺他的人太多,他的處境太危險。如果我們不能先一步找到他……後果不堪設想。”


    “義父所言極是!”雲追月連連點頭,同時將別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蕭芷柔,訕訕地說道,“柔兒,你可以不聽我的,但必須聽義父的,現在不是替柳尋衣報仇的時候……”


    “我現在就在臨安,替他報仇不過是順手牽羊,一去一迴半日足矣,根本不會耽擱多少時間。”蕭芷柔固執己見,“更何況,唯有殺一儆百,才能震懾其他圖謀不軌之人。”


    “柔兒,你這麽做不是勇敢,是莽撞……”


    “原來你今日行刺樞密副使,是為替尋衣報仇?”騰三石恍然大悟,幽幽插話,“不過,去臨安行刺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此事不能衝動……”


    “還是義父深謀遠慮……”


    “等等!”騰三石一邊揮手打斷雲追月的恭維,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柔兒說的‘殺一儆百’……也不無道理。如果殺他一兩個大人物,其他江湖宵小一定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正是此意!”蕭芷柔眼前一亮,麵露欣喜。


    “義父,潛入臨安兇險太大……”


    “如果柔兒孤身一人潛入臨安,兇險當然大。但如果我們一起,再製定一個周密的計劃……此事也並非全無可能。”騰三石煞有介事地沉吟道,“我們三人再加上龍象山四大護法及騰族、絕情穀的精銳弟子,隻要計劃周詳,配合默契……潛入臨安大鬧一場也不是什麽難事。”


    言盡於此,騰三石諱莫如深的目光已死死盯住麵露尷尬的雲追月,淩厲而兇猛的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眶,洞悉他的內心。


    “可是……”


    “襄兒!”雲追月話未出口,騰三石陡然發出一道厲喝,“憑你的膽量,縱使單槍匹馬闖進皇宮金殿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今天怎麽了?為何突然變的畏首畏尾?”


    “義父,我……”


    “告訴我,你在忌憚什麽?”騰三石目不轉睛地盯著眼神飄忽的雲追月,語氣變的不容置疑,“今天在樹林中,你和清風……究竟在密謀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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