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退一步而言,縱使秦衛自貶身價,錢大人也不可能真的讓他做無品小吏。


    因此,秦衛有恃無恐,根本不必擔心自己會被錢大人罷官奪權,打迴原形。


    “你有這份孝心,足以證明本官沒有看錯人。”


    麵對秦衛的激昂慷慨,錢大人的反應平淡無奇,隻是隨口稱讚一句,既不算答應,也不算拒絕。


    聞言,秦衛不禁麵露失望:“大人不肯應允,是不是嫌我無能……”


    “你不必妄自菲薄,本官隻是在權衡時機。”錢大人別有深意地說道,“倘若沒有今天上午這場鬧劇,本官可以馬上將你調到西府。但現在……卻不得不緩一緩。”


    “為什麽?”秦衛心有不甘。


    “難道你看不出來賈大人有意拉攏你?”錢大人揶揄道,“他現在畢竟是東府丞相,本官豈能奪他所愛?”


    “可是……”


    “罷了!本官自有分寸,你不必為此憂心。”錢大人神情一正,擺手打斷秦衛的追問,儼然心意已決。


    “賈大人一直看我不順眼,自我出任天機侯以來,他隔三差五地找麻煩。”秦衛憤憤不平道,“今天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他竟突然轉性,主動向我示好。真是……真是……”


    見秦衛吞吞吐吐,似是敢怒不敢言,錢大人不禁麵露詭譎,好奇道:“真是什麽?”


    “說句不恭敬的話,我認為賈大人今日的用心……有些不善。”猶豫再三,秦衛方才怯生生地迴答。


    “說來聽聽。”錢大人似乎被秦衛的話勾起興趣。


    “他故意當著大人的麵與我冰釋前嫌,分明是挑撥我與大人的關係……”


    “其心當然不善,但不是對你,而是對我。”聽到秦衛的解釋,錢大人的眼中悄然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失望,同時緩緩搖頭,心不在焉地出言打斷,“我與他打了幾十年交道,對於他的為人……再清楚不過。此人工於心計,行事謹慎,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今日卻心甘情願地將柳尋衣和少秦王的秘密告訴我,主動放棄在皇上麵前邀功的機會,難道你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


    “東府元氣大傷,賈大人新官上任,根基未穩,因此憑他現在的力量根本鬥不過千裏之外,稱霸一方的少秦王,甚至連亡命天涯的柳尋衣都找不到。於是他今天不請自來,虛情假意地與我化幹戈為玉帛,其實是一招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借刀殺人’之計。”


    “此事確有蹊蹺……”秦衛眉頭緊鎖,喃喃自語,“但究竟哪裏蹊蹺,我卻……百思不解。”


    “懲戒柳尋衣的事從始至終都是西府極力促成,東府參與甚少。”錢大人不急不緩地說道,“不久前,賈大人差點死在東府風波中。算起來,他和我們是敵非友,理應針鋒相對,處處刁難,甚至巴不得我們在柳尋衣的事上栽跟頭。而今,他卻一反常態地主動向我們提供柳尋衣的線索,此乃第一件怪事。”


    “確實如此!”秦衛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


    “賈大人和柳尋衣非但沒有仇怨,反而有些交情。就算他顧全大局,不屑與柳尋衣為伍,卻也沒必要落井下石,更沒必要借我們之手除掉柳尋衣。”錢大人繼續道,“如此一來,對他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白白成全我們。因此,他為何不擇手段地想置柳尋衣於死地,此乃第二件怪事。”


    “是了!”在錢大人的提醒下,秦衛混亂的思緒豁然開朗,“賈大人究竟為什麽借刀殺人?”


    “能令老謀深算的賈大人一反其道,最大的可能是……柳尋衣活著,對他或有不利。”言至於此,錢大人的眼中陡然閃過一道陰戾寒光,“換言之,柳尋衣知道賈大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他寢食難安,必殺之而後快。”


    “什麽秘密?”


    “迴憶九九重陽,當時的賈大人尚且對柳尋衣心存三分惻隱,而今卻想趕盡殺絕,想來他與柳尋衣的仇怨,應該是近段時間結下的。更準確的說,是在重陽酒宴之後,柳尋衣行刺本官之前……”


    “這……”秦衛大驚失色,“前後不過一兩天,他們……”


    “欲蓋彌彰!”錢大人一語道破玄機,語氣愈發陰沉,“是誰從臨安府衙救走我們引蛇出洞的‘誘餌’?又是誰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當時,明明是你第一個趕到,為何連你都沒能認出的‘洵溱’,卻被賈大人一口咬定?”


    “大人的意思是……”此刻,一個恐怖的念頭不可抑製地自秦衛心底緩緩攀升,令其神湛骨寒,怛然失色,“大人的意思是……賈大人早就知道柳尋衣的行刺計劃,他……”


    “秦衛,你何不再大膽一些?”錢大人冷笑道,“與其說他早就知情,不如說……是他在幕後指使。”


    “嘶!”


    錢大人的直言不諱令秦衛的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如紙,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語無倫次地呢喃自語:“這……怎麽可能?賈大人怎麽敢……大人可是樞密副使,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今天上午這出好戲,乍一看是‘將相和’,再一看是‘借刀殺人’,可細細琢磨後,才發現原來是一出‘賊喊捉賊’。”


    “賈大人為什麽這麽做?”


    “因為借柳尋衣之手除掉我,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不不不!”心有餘悸的秦衛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賈大人既然在暗中搗鬼,今日又為何主動來樞密院‘告密’。這般魯莽,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非也!此事非但不魯莽,反而恰恰是他的高明之處。”錢大人諱莫如深地說道,“其一,我們的推測說到底隻是猜想,並無真憑實據。當然,憑賈大人的狡猾,他也不會留下任何線索讓我們指證。其二,他今天大張旗鼓地向西府示好,此事很快就會傳的街知巷聞,到時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無不欽佩他的慷慨大度,甚至連皇上也會讚揚他‘以大局為重’的氣節。其三,他借柳尋衣的事將矛頭轉向少秦王,無疑替西府再樹一強敵,正如我們借蒙古人打壓東府一般,誰能保證日後東府不會借遼人拆我們的台?現在,我們且不論柳尋衣是死是活,也不論從少秦王手裏捉住他何其困難,再不論柳尋衣能否聽我們的安排指證賈大人,即使我們順風順水,將柳尋衣活著抓迴臨安,並且他也願在皇上麵前供出賈大人是幕後主使,可皇上會相信嗎?文武百官會相信嗎?天下百姓會相信嗎?賈大人不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同樣不會給柳尋衣留下任何鐵證,隻憑柳尋衣的紅口白牙,真能扳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丞相嗎?萬一賈大人倒打一耙,反誣告我們和柳尋衣串通,結果又會如何?”


    “這……”


    “結果隻有一個,即東府‘君子坦蕩,以德報怨’,西府‘小人長戚,以怨報德’。”錢大人怒極而笑,“說不定,賈大人現在正盼著我們快些發現他是幕後主使,快些與少秦王為敵,快些將柳尋衣抓迴來……如此一來,他才有絕地反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說到底,柳尋衣在他心裏根本微不足道,他真正想對付的人也不是柳尋衣,而是西府、是樞密使、是你我。他的‘借刀殺人’也不是借我們的刀殺柳尋衣和少秦王,而是借少秦王和柳尋衣的刀……屠戮西府。這才是繼‘將相和’、‘借刀殺人’、‘賊喊捉賊’之後,真正隱藏在深處的‘釜底抽薪’之策。”


    “大人的意思是……今天的一切都在賈大人的計劃中?也包括……我們對他的懷疑?”秦衛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膽寒,“真想不到,一場平淡無奇的‘探望’,竟暗含四重陰謀……”


    “不是陰謀,是陽謀!”


    “這……”秦衛一怔,一臉茫然,“什麽意思?”


    “一個能被人看穿的局,無論隱藏著幾重深意,都不能稱之為‘天衣無縫’。更何況,本官能猜到賈大人的用意,賈大人又豈能猜不到本官的心思?”錢大人的眼中精光湧動,意味莫名地苦澀歎息,“能看穿,卻不一定能破局,此乃陽謀。我們明知賈大人居心叵測,明知他借探望之名故意引我們上鉤,但本官卻不得不揣著明白裝糊塗,遵照他的安排行事。”


    “為何?”


    “因為他已經大搖大擺地走進樞密院,當著你的麵將柳尋衣和少秦王的消息告訴本官。如此一來,本官就不能假裝不知道,就必須有所作為,否則皇上、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不會善罷甘休。縱使我們知道一切都是賈大人故意設下的圈套,卻不得不往裏鑽。即使我們不想鑽,皇上和朝廷也會逼著我們鑽。剛剛賈大人在本官麵前故意示弱,說什麽‘東府沒本事掌控中原武林,就應該退位讓賢,由西府接手’雲雲而而一堆借口,其實隻為金蟬脫殼,將柳尋衣這塊燙手山芋塞進我們懷裏,而且塞得瓷瓷實實,讓我們推也推不走,甩也甩不掉。”


    言至於此,錢大人用餘光朝心思繁重的秦衛輕輕一掃,自嘲道:“接下來,我們將在皇上、朝廷乃至天下人的重重壓力下辦差。反觀賈大人,卻能抱著‘錚錚鐵骨,耿耿寸心’的美譽隔岸觀火,靜待時變。”


    “那……大人打算如何應對?”


    “賈大人雖用心險惡,但他有一句話卻說的十分在理。”錢大人不急不緩地說道,“洵溱一夥人極擅隱匿,隻依靠官府通緝無異於大海撈針,必須借助武林人士,憑他們三教九流、無孔不入的人脈和手段,幫我們順藤摸瓜,斬草除根。眼下,本官抱恙外出,正是為解決此事。”


    “莫非大人現在要去見武林人士?”


    “不是武林人士,而是……武林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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