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無話,翌日傍晚。


    “我再問你們一次,你二人出門時,沒有引起秦苦的懷疑吧?”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一輛馬車徐徐而行,車廂內坐著神情各異,心思忐忑的秦氏三傑。


    “大哥放心,我們與秦苦的關係你還不清楚?若無要事,三五天也不會見麵。他早嫌我們管東管西,幹涉他的逍遙快活,因此巴不得我們走的遠遠的,千萬不要在他耳邊嘮叨。”秦二的語氣中既有不滿亦有無奈。


    “你們出來時秦苦在幹什麽?”秦大似乎仍不放心,忍不住再三追問。


    “他還能幹什麽?當然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後院賭錢。”秦三鄙夷道,“前陣子他夜夜流連於煙花柳巷,整日與一群風塵女子混在一起,玩的忘乎所以。最近又迷上賭錢,在賭坊玩不過癮,索性將賭局開在府中,天天拉著府中弟子和城裏的一些地痞混混在後院賭錢,將府裏搞的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唉!”秦二歎道,“說句不該說的,秦苦的行徑與小人暴富無異。昔日他流落在外,吃喝嫖賭無一不沾,染上一身惡習,但苦於囊中羞澀倒也算抑製一些。如今不同,有秦家做靠山,手裏攥著花不完的金銀,自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窮奢極恀,揮霍無度。長此以往,秦家就算有座金山也會讓他敗光。與其如此,我倒真希望他像我們搪塞外人時說的那般一病不起,神誌不清……”


    “罷了!罷了!”秦三頗為不耐地擺手道,“說這些隻會徒生悶氣,還是不說了!總而言之,大哥盡管把心放在肚子裏。秦苦那小子現在玩的天昏地暗,樂不思蜀,根本不會在意我們的去向。”


    言至於此,秦三眼珠一轉,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謹慎道:“大哥,你帶我們去映天樓究竟見什麽人?”


    “這……”


    秦大臉色微變,遲疑道:“我們是骨肉兄弟,天下最親的人,大哥有任何事都不會瞞著你們。但我想在挑明前最後問你們一次,順便聽聽你們的想法。”


    “問我們什麽?”


    “如果……”秦大神思凝重地緩緩開口,聲音壓的極低,“我是說如果!如果秦苦……鐵了心將河西秦氏拽向萬劫不複的深淵,你們怎麽辦?”


    “這……”


    秦二、秦三相視一眼,二人麵露沉思,誰也沒有冒然開口。


    “換一種問法!”秦大見二人似懂非懂,索性將心一橫,直言道,“如果大哥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秦家一步步墮落,決定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為此不惜……違背現任家主的命令,甚至……與現任家主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你二人……又當如何?”


    “嘶!”


    秦大此言非同小可,雖然他們是秦苦的長輩,在秦家的資曆與威望甚高,甚至可以稱為河西秦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但是,家主就是家主,自秦罡創立河西秦氏以來,家主在家族中的超然地位與絕對權威便是不可撼動的存在,此等金科鐵律延續數十年如一日,從未有人敢質疑分毫。


    甚至連秦苦替父報仇,誅殺秦明,亦打著“血脈正宗”、“推翻篡位者”的旗號。


    由此足見,秦家自上而下的正統理念與血脈傳承,早已深深沁入每一位秦家子弟的骨髓中。


    因此,今日秦大提出與家主背道而馳的言論,無異於明目張膽地打破秦氏延續幾十年的傳統,又豈能不令秦二、秦三感到萬分震驚。


    “你們應該知道,大哥這麽做絕非出於私心,完全是為秦氏子孫及秦家的未來著想!”秦大信誓旦旦地說道,“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推舉秦苦擔任家主是我們三人極力促成的結果。但事實證明,秦苦除擁有‘玄水下卷’外,並無其他過人的本事能執掌秦氏大局,反而生性頑劣,疏庸愚鈍,若不及時糾正,秦氏基業遲早斷送在他手中。因此,我們三人犯的錯,也該由我們三人彌補,如此方能無愧於秦家的列祖列宗。”


    “大哥不必再說!”秦三眼神一正,毅然開口,“既是兄弟,當然相信大哥。無論你想做什麽,小弟必當鼎力相助。”


    “我也一樣!”秦二附和道,“無論日後遇到任何事,我們兄弟三人皆戮力同心,共同進退。”


    “大哥,你就直說吧!”秦三迫不及待地問道,“我們今夜要見什麽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我們……”


    “大爺、二爺、三爺,映天樓到了!”


    未等秦大應答,簾外陡然傳來車夫的傳報。


    “二弟、三弟,你們隨我進去便知!”


    言罷,秦大不再猶豫,與秦二、秦三攜手攬腕,大步流星地朝映天樓走去。


    由於安排妥當,因此他們未在大堂停留,而是直奔樓上雅間。


    “大爺、二爺、三爺,你們可算來了!”


    二樓走廊內,秦虎、秦豹兄弟興衝衝地迎上前來,先後朝秦氏三傑拱手施禮。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秦二、秦三麵麵相覷,眉宇間不禁浮現出一抹驚詫之意。


    “是我安排他們在此守候。”秦大解釋道,“我們的身份在西京府太紮眼,因此很多事不便親自出馬。秦虎、秦豹是我們一手栽培的心腹,辦事自然放心。”


    “看來大哥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秦二恍然大悟,故作不悅道,“卻沒料到,連秦虎、秦豹都知道的秘密,我和三弟竟被蒙在鼓裏,渾然不知。”


    “若說我對秦苦心有不滿,確實時間不短了。但今日這件事……大哥也是近幾天才開始謀劃,秦虎、秦豹不比你們早知道幾天。”秦大尷尬一笑,趕忙解釋,“我不告訴你們,並非防著自家兄弟,而是此事八字還沒一撇,我怕白白折騰你們,於是才等到今天向你們和盤托出。”


    “哦?”秦三若有所思地反問道,“如此說來,大哥謀劃的事即將大功告成?”


    “隻是有些眉目,至於能否大功告成,則要看兩位兄弟肯不肯仗義出手。哈哈……”


    伴隨著三兄弟的談笑,三人在秦虎、秦豹的引路下,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廂房外。


    “大爺,你約的朋友此刻就在房中。”


    “甚好!”秦大神情一稟,迅速收斂內心的浮躁,向秦虎、秦豹吩咐道,“你二人在外邊守著,任何人不許進來打擾。如果發現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敲門稟告。”


    “是!”


    秦虎、秦豹眼神一正,齊聲領命。


    “久等、久等!恕罪、恕罪!”


    收斂心神,推門而入。雙方尚未見麵,秦大已煞有介事地嚷嚷起來。


    此時,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靜靜地坐在桌旁,左手撚著茶蓋,右手端著茶杯,一襲月白袍下左腿搭在右腿上,腳尖若有似無地微微晃動,一副雲淡風輕,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


    此人,正是江南陸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站在司空竹身後的年輕人,是江南陸府的弟子,亦是陸庭湘的本家兄弟,陸遙。


    一見司空竹,秦二、秦三登時一愣,二人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抹狐疑之色。


    儼然,他們萬沒料到秦大欲與秦苦分道揚鑣,為此約見的老朋友竟是司空竹。


    “夜市人多,馬車緩慢,因此耽擱少許。讓竹老久候,秦大在此向前輩賠罪!”


    說話的功夫,秦大竟裝模作樣地欲朝司空竹拱手作揖。


    “欸!在河西地界讓秦家的人行此大禮,老夫可萬萬擔待不起。”


    司空竹匆忙起身,滿麵笑容地與秦大逢場作戲,同時不忘朝秦二、秦三拱手施禮。


    三言兩語,寒暄作罷,幾人相繼落座。


    “恕老夫直言,這一次我來到河西,感覺與前幾次可是大有不同。”


    見司空竹率先“破題”,秦二順勢接話:“哦?敢問有何不同?”


    “昔日,河西一帶的江湖人乃至尋常百姓對秦家可謂畢恭畢敬,無論在什麽地方,隻要提及秦氏,言語間必是崇拜恭敬之辭。”司空竹別有深意地笑道,“但這一次老夫再來西京府,卻無意間聽到不少人對秦家滿口抱怨,一肚子牢騷……嗬嗬,言談舉止非但少了許多恭敬,甚至多了幾分……戲謔。”


    司空竹雖然語氣輕鬆,將這番言論當作談笑,但他話裏話外無不參雜著揶揄譏諷,令秦氏三傑的心裏五味雜陳,臉上更是變顏變色。


    然而,司空竹此言卻又是不可爭辯的事實,如若強行辯解,反而越描越黑。


    如此一來,令本就心情欠佳的秦氏三傑變的愈發苦悶。


    “竹老洞若觀火,我等佩服!”秦三強擠出一絲幹笑,苦澀道,“常言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我們秦家也一樣。昔日家主秦明的行事風格,與今日的家主便有極大不同。上任家主以慎為鍵,以忍為閽,做任何事都是一板一眼,恪守規矩。現任家主則是能斷大事,不拘小節。河西一帶的朋友大都熟悉上任家主的行事風格,故而麵對現任家主……難免有些不適應。”


    “現任家主秦苦固然聰明,卻多是一些小聰明,難登大雅之堂。他年輕氣盛,武功高強,若論單打獨鬥,搏命拚殺,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論負山戴嶽,運策決機……則難免有些捉襟見肘,力不從心。”言至於此,司空竹似乎察覺到秦氏三傑的尷尬,故而話鋒一轉,又道,“剛剛這些話,老夫是在來的路上聽別人說的。如有冒犯之處,絕非老夫本意,敢請三位海涵!”


    “竹老,你千裏迢迢從泉州跑到西京,莫非隻為奚落秦氏的現任家主?”秦大輕咳兩聲,語氣不善地反問道,“既然大家都明白今夜為何坐在這裏,你我又何必故弄玄虛?直說吧!江南陸府能幫我們秦家做什麽?又想從我們手裏換取什麽好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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