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尋衣將自己的秘密告訴蘇禾,除敬佩蘇禾的為人,感激他對自己的照顧外,其實還有一個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心思,便是借此機會,徹底斬斷自己與趙馨的感情糾葛。


    不錯!在柳尋衣的內心深處,確已不可抗拒地湧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念頭,便是放棄對趙馨的苦苦糾纏,自此天各一方,再無交集。


    這是埋藏在柳尋衣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理智,無論是秦衛、趙禥的苦苦相勸,還是趙元、蘇禾的諄諄教誨,柳尋衣表麵上嗤之以鼻,實則心如明鏡,並且他早已將此事的利弊要害反複琢磨無數遍,輕重緩急、是是非非,更是洞若觀火,了然於胸。


    趙禥曾說過一句不中聽,卻十分透徹的大實話,“柳尋衣和趙馨一刀兩斷,這樣的結局固然殘酷,但至少對大部分人是一件好事。”


    柳尋衣的心裏同樣清楚,在大勢所趨的宋蒙和親下,自己挽迴局勢的機會微乎其微。


    休聽他嘴上說的輕巧,實則即便讓他刺殺蒙古使者,破壞兩國和親,趙馨也不可能下嫁於他,二人更不可能遠走高飛。到時,皇上、朝廷乃至整個大宋,都將遷怒於他們,天下再無容身之處,柳尋衣和趙馨八成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然而,理智歸理智,縱使柳尋衣將一切想的再明白,讓他主動放棄趙馨仍是一件萬萬不可能的事。


    因此,柳尋衣在慕容白麵前甘心求死,在蘇禾麵前直言不諱,其目的都是迫使自己與趙馨斷情絕義。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找不到刺殺蒙古使者的機會,自然也無法破壞宋蒙和親,從而間接實現“大部分人”希望看到的結局。


    用無可奈何的方式,被動地迫使自己放棄趙馨。


    這,便是柳尋衣為“家國大義”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自我犧牲。


    話雖如此,可一旦讓柳尋衣找到機會,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與趙馨舊情複燃。此一節,柳尋衣同樣心知肚明。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讓自己找到這樣的機會。


    人的感情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沉淪情海,不顧一切的人是他。狠下心腸,斬斷情絲的人也是他。一邊披荊斬棘,衝破千難萬險想與趙馨相見,另一邊卻在自掘墳墓,自斷後路,拚命阻撓自己與趙馨的一切可能……


    到頭來,究竟咽下多少苦?忍著多少痛?也隻有柳尋衣自己心裏最清楚。


    轉眼間,三日已如白駒過隙。


    四月初八,傍晚。


    秦衛承趙元之命,獨自一人來到天機閣的書房。


    “尋衣近來如何?”


    麵對趙元開門見山的問詢,秦衛先是一愣,而後拱手作答:“迴稟侯爺,柳兄近日一直在天機閣休養生息,一切如常。”


    “如常?”趙元的眼中閃過一抹狐疑之色,“這可不像他的性子。”


    “是啊!”秦衛苦笑道,“這幾日柳兄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似乎……他已察覺出一絲端倪。”


    “你們已經冰釋前嫌,他為何如此?”


    “我也奇怪。”秦衛思忖道,“柳兄對我的冷淡表現的並不明顯,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我的直覺告訴自己,柳兄對我已不再信任。”


    “哦?”趙元眉頭一挑,“難道他已經知道你向小王爺索要密信的事?”


    “柳兄確實去找過小王爺,但小王爺明白茲事體大,應該……不會告訴他才是。”


    趙元搖頭道:“小王爺心智尚淺,他想在柳尋衣麵前瞞天過海而不露出一絲破綻,幾乎不可能。”


    “侯爺的意思是……柳兄已經知道小王爺和我暗通?”


    “未必!”趙元歎道,“但至少他對你已產生懷疑,甚至對小王爺……也不再信任。”


    “為何?”


    麵對秦衛的困惑,趙元並未解釋,而是話鋒一轉,沒來由地問道:“你可聽過一個叫‘蘇禾’的人?”


    “蘇禾?”秦衛稍作思量,突然眼神一變,忙道,“我想起來了,蘇禾是蒙古接親隊伍中的一位,據說此人與柳兄有些交情。”


    “三天前,柳尋衣在城郊遇到一些麻煩,正是蘇禾出手相助方才逃過一劫。”


    “確有其事。”秦衛心頭一緊,連忙恭維,“想不到侯爺連這種小事都知道。”


    “本侯派你監視柳尋衣,為何這件事你沒有向我迴稟?”趙元質問道,“難道你認為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屬下不敢!”秦衛誠惶誠恐,趕忙拱手賠罪,“隻因我對蘇禾的來曆一無所知,本想等查清後再向侯爺稟告……”


    “那你查的如何?”趙元打斷道,“蘇禾究竟是何方神聖?在蒙古又身居何職?”


    “迴稟侯爺,蘇禾是赤風嶺的人,無官無職,算是一名投效朝廷的武林中人。”秦衛小心翼翼地迴道,“此人號稱‘漠北第一快刀’,在塞北頗具威名。傳說其祖上曾是鐵木真的親信仆從,就連蘇禾的兵刃血影刀,都是鐵木真賞給他們家的。”


    “如此說來,此人是一名武林高手?”


    “龍象榜的榜眼,豈是浪得虛名?”秦衛猜測道,“蘇禾的武功……或在柳兄之上。”


    “龍象榜?”趙元臉上的慍怒漸漸收斂,別有深意地望著胸有成竹的秦衛,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連‘龍象榜’都知道,看來這段時日沒少下功夫。”


    “侯爺教過我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去年一趟洛陽之行,讓屬下幡然醒悟,廟堂與江湖皆是天下的一部分。我們雖是朝廷命官,卻不能棄江湖於不顧,更不能藐視那些江湖草莽,反而要招攬他們中的精銳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國富而民強。”秦衛謙遜道,“連丞相和侯爺都十分賞識那些江湖中的賢能,屬下又豈敢自命清高?”


    “草莽也要分人。”趙元諱莫如深道,“有勇無謀者,可以為我們所用。有謀無勇者,也可以為我們所用。但有勇有謀者,我們卻要萬分小心,謹慎提防。昔日的洛天瑾,絕對算是江湖中的翹楚,可正因為他太有本事,以至不甘心屈居人下,甚至想造朝廷的反。對待這種人,什麽道理都不必講,直接斬草除根最為妥當。”


    “屬下謹記!”


    “你不止要謹記,更要融會貫通。”


    “是。”秦衛眼珠一轉,小心試探道,“無緣無故,侯爺為何提起蘇禾?”


    “因為西府在皇上麵前告了我們一狀,差點讓丞相下不來台。”趙元沉聲道,“起因正是柳尋衣與蘇禾單獨相會。”


    “嘶!”秦衛暗吃一驚,卻不敢冒然插話。


    “秦衛,多聽不如多看,多看不如多記,多記不如多做。”突然,趙元話鋒一轉,話裏有話地問道,“如果有一個人,既有勇也有謀,可偏偏不甘心屈服於朝廷的安排。本侯問你,對待此人,我們該如何處置?”


    “不知侯爺說的是……”


    “柳尋衣!”趙元一針見血,“他本是朝廷的忠臣良將,這種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頭上。但今時不同往日,因為一個女人……”


    言至於此,趙元似乎察覺到話有不妥,因而改口道:“當然,自古‘衝冠一怒為紅顏’,柳尋衣對趙馨癡心一片,有此反應不足為奇。本侯的意思是,無論因為什麽原因,柳尋衣都不該對朝廷的命令視若無睹,更不該屢屢忤逆犯上。雖然這幾次都是有驚無險,但如果任由他胡鬧下去,早晚會出大亂子。丞相行事一向未雨綢繆,居安思危,不會等到火燒眉毛再做打算。秦衛,你應該明白本侯的意思。”


    “這……”


    趙元此言無疑戳中秦衛的軟肋,令其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應答。


    “本侯命他不許擅離天機閣,他卻半夜偷偷跑去榮王府。本侯讓他斷絕與趙馨的來往,他竟找小王爺替他解圍。他在本侯麵前信誓旦旦地說不再與趙馨有任何瓜葛,可一轉身便讓小王爺替他入宮送信。而今,他又與蒙古使者密會,究竟想幹什麽你我皆心知肚明。”趙元一字一句地說道,“短短數日,柳尋衣犯的錯比他入閣十幾年都多。如今,本侯的命令在他心裏,已然淪為一紙空話,甚至狗屁不如!”


    “啪!”


    或是出於心寒,或是出於憤怒,或是出於悲哀,當趙元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竟情難自控地將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足見他內心深處對柳尋衣的忤逆何其震怒?


    秦衛大驚失色,連連勸道:“侯爺息怒!”


    “秦衛,你既是柳尋衣的兄弟,又是天機閣的同僚。你說,本侯該如何待他?”


    “侯爺待柳兄恩重如山,甚至為他破壞天機閣的規矩,屢屢網開一麵,早已是仁至義盡。”秦衛吞吞吐吐,欲左右逢源,“但柳兄也是一時糊塗,他畢竟與馨德公主相識多年……”


    趙元臉色一沉,語氣變的愈發生硬,喝斷道:“若隻在天機閣內折騰,本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眼下他的胡鬧已震驚朝堂,鬧的文武百官人人皆知,鬧的皇上龍顏大怒,鬧的西府有機可乘,鬧的丞相顏麵無存……事已至此,本侯又豈能再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妨實話告訴你,西府在皇上麵前添油加醋,恨不能將東府批判為破壞宋蒙和親的奸賊,甚至暗諷丞相故意縱容柳尋衣胡作非為。丞相對此十分震怒,嚴令本侯管好自己的屬下,休讓柳尋衣為所欲為,以免再被西府的人抓住把柄。”


    “這……”秦衛艱難地吞咽一口吐沫,躊躇道,“我不知道事態竟會如此嚴重,我……”


    “眼下,蒙古使臣就在臨安城,值此關鍵時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惡意放大,從而在朝堂上掀起一陣軒然大波。”趙元惱怒道,“這麽多年,本侯一直對尋衣視若己出。可此子卻被情所困,豬油蒙心,不管不顧地任意妄為,甚至將整個東府逼上窮途末路。秦衛你說,本侯該如何管教他?”


    “我……我不知道……”


    “好!”見秦衛猶豫不決,趙元不禁冷笑點頭,“既然你不想決定,不如本侯替你決定。”


    “侯爺……”


    “秦衛!”未等秦衛開口勸解,趙元突然神情一稟,聲音顫抖地下令道,“你去……將柳尋衣的人頭提來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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