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房間內太過昏暗,因此柳尋衣根本看不清秦衛的表情。


    雖然如此,但柳尋衣依舊能從秦衛急促的唿吸中,感受到他跌宕起伏,焦躁不安的心緒。


    半晌,柳尋衣與秦衛四目相對,一言未發。房間內一片肅然,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


    “秦兄,你還記得此物嗎?”


    不知沉默多久,柳尋衣的聲音悄然響起,登時令秦衛心頭一顫,混亂而窘迫的心智漸漸從恍惚中迴到現實。


    “咕嚕!”


    秦衛艱難地吞咽一口吐沫,再三鼓足勇氣,方才顫顫巍巍地問道:“這件東西……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榮王府。”柳尋衣直言不諱,“我已經見過小王爺。”


    “嘶!”


    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當柳尋衣親口說出這句話時,秦衛依舊抑製不住地倒吸一口涼氣,情緒中參雜著失落與惋惜。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不知為何?當秦衛將話挑明時,他那顆高高懸起的心反而踏實下來。


    “是。”


    柳尋衣的迴答雖隻有一字,卻飽含千思萬緒,萬語千言。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不必再瞞你。”秦衛深吸一口氣,語氣聽上去竟有一絲如釋重負之意,“其實,一直瞞著你,我心裏也不好過……”


    “為什麽?”柳尋衣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羞憤,咬牙切齒地問道,“為什麽害我?”


    “如果我說……”秦衛麵露躊躇,吞吞吐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信不信?”


    “哼!”柳尋衣怒極而笑,“當初,因為你編的故事,我以為馨兒對我思念成疾,因此才將手帕交給你。沒想到事到如今,你仍想編故事騙我?”


    “我沒有騙你!”秦衛固執道,“你和趙馨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即便沒有和親之事,皇上和榮王爺也不可能將堂堂郡主下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保。一味的堅持,隻會令你越陷越深,最終害人害己。我不希望你因為趙馨毀掉自己的前途,更不希望你沉淪於兒女私情難以自拔,因此……”


    “堅不堅持,是我和馨兒的事,與你何幹?”柳尋衣冷聲道,“你不希望這個、不希望那個,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問過我希望什麽?”


    “柳兄,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為什麽進入天機閣?”秦衛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們為了出人頭地,為了功成名就,為了一輩子不再忍饑挨餓、吃苦受氣……”


    “那是你的心願,不是我的!”柳尋衣打斷道,“你想出人頭地也好,想功成名就也罷,那是你的事,我不會幹涉。但我的心願是什麽你很清楚,一是找迴妹妹,二是與馨兒雙宿雙棲,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秦衛,我不曾幹涉你的夙願,你又為何阻撓我的生活?”


    “你我一起進入天機閣、一起習文練武、一起成為校尉、一起躋身少保……我們什麽事都一起做,彼此照應,相互扶持,因此才能有今日的成就。”秦衛憤憤不平道,“如今,我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將來之不易的功名白白斷送?豈能讓你因為兒女私情得罪皇上和榮王爺?你可知,如果你執意纏著趙馨不放,非但前程不保,甚至連性命也可能……”


    “不必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柳尋衣大手一揮,毅然打斷,“說實話吧!你到底收了榮王爺和西府多少好處?你不擇手段,不顧兄弟情義,千方百計地離間我和馨兒的感情,不就是為促成榮王爺和西府主張的‘和親’嗎?”


    “柳兄,既然你將我想的如此不堪,即便我磨破嘴皮子你也不會相信。”秦衛自嘲道,“我承認,自己這樣做並非全是因為你,但也不是因為榮王爺和西府,而是因為大宋天下,漢人江山。蒙古大軍壓境,億兆黎民生活在鐵蹄彎刀之下,整日瑟瑟發抖,惶惶不安,僅憑大宋的兵力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即便你招安成功,將中原武林擴充入大宋兵營,那又如何?一旦開戰,短則三五年,長則數十載,大宋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百業俱廢,民不聊生,國力勢必一衰再衰。到時,岌岌可危的依舊是大宋朝廷,受苦受難的依舊是無辜百姓。因此,戰端一開無論勝負,大宋都是最大的輸家。唯有罷兵言和,方才是上善之策。可讓虎視眈眈的蒙古人收兵談何容易?榮王爺和西府好不容易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趁蒙古西征大軍受阻之際,以和親的方式與蒙古人談判議和,這……難道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那你就擅改我的心意,挑撥我和馨兒的感情?”柳尋衣悲憤道,“你可知馨兒是無辜的……”


    “趙馨確實無辜,但她是大宋郡主,是皇親國戚,自該替皇上分憂,替朝廷分憂,替天下百姓分憂!”秦衛一本正經地說道,“趙馨此去和親,雖不敢多言,但至少能為大宋換來數年太平日子。有此數年休養生息,足以令大宋王朝東山再起,重振雄風!想當年,範蠡為越國複興,將美女西施獻於吳王夫差,以此挽救國家命運,非但可歌可泣,可敬可佩,而且名傳千古,光耀古今。眼下的蒙古宛若昔日的吳國,兵精糧足,風頭正勁,不可與之正麵交鋒,唯有委曲求全,以待時變。今日,趙馨便是西施,肩負家國重任,同樣令人敬佩。柳兄,在家國大義麵前,你和趙馨的兒女私情……難道不應該舍棄嗎?”


    “該不該舍棄,不該由你替我們決定!”柳尋衣對秦衛的慷慨陳詞置之不理,幽幽地說道,“你更不該瞞著我、出賣我、陷害我!”


    “如果我一開始便將真相告訴你,你豈肯答應?”秦衛狡辯道,“當時,你奉命潛伏在洛天瑾身邊,如果因為這件事而貽誤丞相的大計,誰能擔待得起?”


    見柳尋衣沉默不語,秦衛趁熱打鐵道:“柳兄,公主和親乃利國利民之義舉,皇上金口一開,誰也無法改變。於公,此事利於家國天下。於私,能讓你盡早脫離苦海,以免日後被此事耽誤前程。我承認,瞞著你欺騙趙馨是我不對,但情勢所迫,我也是萬不得已。如果你心有鬱結,可以打我、罵我。但我希望,此事過後,你我仍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聞聽此言,柳尋衣看向秦衛的目光中不禁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柳兄,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豈會害你?”秦衛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發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從始至終絕無半點害你的心思。如我所言有虛,便讓我不得好死!”


    “這麽多年,我一直將你視作手足兄弟,與你坦誠相待,無話不說。”柳尋衣心猿意馬,喃喃低語,“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你竟會背叛我……我現在終於能體會到,當府主得知我是朝廷的奸細後,內心是何等的痛苦煎熬?”


    “柳兄……”


    “你渴嗎?”未等秦衛開口,柳尋衣突然問道。


    “什麽?”秦衛被柳尋衣莫名其妙的問話惹的一頭霧水,半晌沒能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你剛才想喝水,卻打翻了杯子。”柳尋衣淡淡地說道,“你現在渴不渴?”


    “我……”秦衛眉頭緊鎖,心中反複揣度著柳尋衣的意圖,遲疑道,“有一點……”


    “那就喝吧!”柳尋衣朝桌上的茶壺一指,麵無表情道,“多喝一點。”


    “什麽意思?”秦衛看看柳尋衣,又看看茶壺,再看看柳尋衣,心中的困惑愈發濃鬱。


    “等你喝夠……我送你上路!”


    隻此一言,令秦衛的眼神驟然一變。他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猛然起身朝門口掠去。


    然而,秦衛的動作雖快,但柳尋衣更快。


    未等秦衛的手碰到房門,柳尋衣已飛身而至,淩空連踢三腳,黑暗中發出一陣破空聲響。


    “砰、砰、噗!”


    “哢嚓、咣啷……”


    前兩腳被秦衛匆忙抵擋,可第三腳卻狠狠踹在他的胸口。令其猝不及防,身形倒飛而出,狼狽地摔落在桌上,登時將桌椅杯碟砸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柳尋衣,你竟然對我出手?”


    秦衛惱羞成怒,身子在地上翻滾一圈,順勢抽刀出鞘,欲與柳尋衣正麵交鋒。


    可惜,秦衛尚未起身,柳尋衣又一記鞭腿破空而至,狠狠甩在秦衛的身上,令其橫飛而出,撞翻牆邊的衣櫃,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噗!”


    一陣猛咳,緊接著噴出一口鮮血。秦衛強忍著身體的痛楚,於慌亂中掙紮起身,雙手撐著翻倒的櫃子,上身倚著牆壁,氣喘籲籲地靠在牆邊。


    “嗖!”


    與此同時,一道銀光自黑暗中一閃而過,瞬間掠至秦衛麵前,將其撿刀的動作生生逼停。


    此刻,柳尋衣手持無極劍直指秦衛,鋒利的劍尖距離秦衛的眉心不足一寸之遙,以至秦衛能清晰地感受到劍鋒傳來的徹骨寒意。


    “柳……咳咳,柳尋衣……”


    秦衛拚命將自己的身體倚向牆壁,恨不能鑽進牆縫裏,以此躲避無極劍的鋒芒,斷斷續續道:“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今天,你竟然為一個女人,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


    “我沒有你這樣陽奉陰違,口蜜腹劍的兄弟!”柳尋衣強忍著內心的酸楚,冷聲道,“雖然你說的冠冕堂皇,但侯爺告訴過我,西府促成和親之事對東府有弊無利。因此,你不僅僅是背叛我,更是背叛侯爺、背叛天機閣、背叛東府!說,榮王爺和西府究竟給你多少好處?值得你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你做出背信棄義,賣主求榮的無恥勾當?”


    “柳尋衣,你不能殺我,更不能因為一個女人殺我……”


    “你以為我在虛張聲勢嗎?”


    話音未落,柳尋衣的劍鋒再度朝秦衛逼近幾分,冰冷的劍尖瞬間刺破他的眉心,滲出一縷殷紅的鮮血。


    “快說……”


    “住手!”


    “砰!”


    突然,一聲厲喝自院中傳來。緊接著,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麵沉似水的趙元在仇寒和十幾名金刀校尉的陪同下,氣勢洶洶地出現在柳尋衣和秦衛麵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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