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西京府映天樓,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客似雲來,金主滿座,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台上,唱曲的姑娘不過十七八歲,聲音悠揚婉轉,空靈清澈,令人心曠神怡,如聞天籟。


    此刻,小姑娘懷抱著一把琵琶,細手撩撥,跌宕起伏,同時口中吟唱著白居易的《長恨歌》,神情悲楚,眼神憂鬱,仿佛已沉浸在李隆基與楊玉環的淒美愛情中。


    映天樓內的賓客們漸漸被曲聲吸引,下意識地停止喧囂,一個個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姑娘,聽的如癡如醉,情難自已。


    二樓的一張桌子旁,秦苦獨自一人守著滿桌的美味佳肴卻提不起分毫興趣,隻是愣愣地望著台下唱曲的姑娘,表情木訥,眼神深邃,不知在思量些什麽。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秦苦喃喃自語,不知不覺間,眼眸深處竟湧現出一絲悲愁之色。


    “如果秦府主是唐玄宗,相信一定不會賜死楊玉環,縱使被臣子兵諫。”


    突然,一道清脆悅耳的笑聲自桌旁響起,登時將神思恍惚的秦苦驚的臉色一變,匆忙抬眼觀瞧。


    但見一位年輕書生白麵如玉,風流倜儻,正優哉遊哉地站在自己麵前。


    秦苦一愣,望著書生琢磨半天,也沒能認出他的身份。


    “你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短短數月不見,秦府主已不識得在下了。”


    言罷,白麵書生揮袖自眼前一晃,頃刻間容顏煥然一新,竟變成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見此一幕,秦苦不禁大吃一驚,又見此女的容貌似曾相識,故而稍作沉吟,突然眼神一變,詫異道:“你是洵溱?”


    不錯,此女正是連夜逃出賢王府,隱匿多日而未曾現身的洵溱。


    此刻,與洵溱一同來的,還有經過喬裝改扮的耶律欽和阿保魯。


    “原來是你們。”


    辨清來人,秦苦的聲音略顯失望,似乎興趣缺缺。沒有多餘的寒暄,秦苦自顧飲酒,漫不經心道:“為何說我不會賜死楊玉環?”


    洵溱微微一笑,不急不緩道:“清風一連發出三道書信,催促河西秦氏派人前往臨安誅殺柳尋衣,可秦府主卻連一個字也沒迴。如此清高,究竟是秦府主一人之意,還是秦家上下數百人之意?”


    秦苦端著酒杯的手稍稍一頓,饒有興致地反問道:“你說呢?”


    “秦家上上下下與柳尋衣素無交情,甚至頗有積怨。因此,不惜違抗武林盟主的命令而執意不殺柳尋衣,自然是秦府主一人的心思。”洵溱笑道,“如我所料不錯,府中早有人按捺不住。隻不知……他們有沒有向秦府主兵諫?”


    “哈哈……”洵溱一語中的,惹得秦苦哈哈大笑,“他們今天上午倒是想兵諫,隻可惜老子不是李隆基,柳尋衣也不是楊玉環,因此由不得他們造次。”


    耶律欽感慨道:“秦府主為柳尋衣不惜豁出秦氏一脈的前途命運,真是可敬可佩!”


    “可敬可佩,卻也可憂可慮。”洵溱話裏有話,語氣不陰不陽,“柳尋衣有閣下這樣的朋友,無疑是柳尋衣的福氣。但閣下有柳尋衣這樣的朋友,似乎就有些……”


    “你隻說對一半。”秦苦反駁道,“柳尋衣有我這樣的朋友當然是他的福氣,但我能有他這樣的朋友,同樣難能可貴。”


    “為何?”


    “我與他第一次見麵時,他在江湖中風頭無兩,如日中天,反觀我隻是一個到處蹭吃蹭喝的江湖騙子。”秦苦迴憶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未嫌棄我,反而與我坦誠相待。單憑這一節,如今他有難,我便不能背信棄義,賣友求榮。”


    “那秦家呢?”耶律欽好奇道,“你放過柳尋衣,得罪清風,可否想過秦家的下場?”


    “正因為我顧忌秦家,因此才保持中庸,既不幫清風,也不幫柳尋衣。”


    “洛天瑾對你有恩,難道你就這樣報答他?”阿保魯語氣不善地問道,“放過背叛他、刺殺他的奸賊?”


    “我不相信柳尋衣會殺洛天瑾。”秦苦正色道,“縱使天下人都這麽說……我也不信。”


    “你……”


    “罷了!”洵溱不著痕跡地打斷阿保魯的辯駁,轉而柳眉輕挑,故作不悅,“我們遠道而來,難道秦府主隻讓我們站著說話?”


    “坐下可以,但不許喝我的酒、吃我的菜。”秦苦眼神機謹,煞有介事。


    “閣下已貴為秦家家主,早已不是當年的窮小子,為何依舊吝嗇?”耶律欽挖苦道,“當初在賢王府時,你便是出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


    “天下豈有白吃的酒席?”秦苦嘴巴一撇,而後眼珠一轉,好奇道,“對了!去年臘月初七……賢王府究竟發生什麽事?還有,洛天瑾出事時你們在哪兒?事後你們又跑去哪兒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酒席,同樣沒有白聽的消息。”洵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想打聽消息,須用酒菜來換。”


    聞言,秦苦不禁一愣,錯愕道:“真是怪事。我才離開賢王府沒幾天,為何你們一個個統統變的古裏古怪?怎麽?洛天瑾一死,寧王爺和洵溱姑娘也淪落到騙吃騙喝的地步?”


    “哈哈……”


    秦苦此言,惹得耶律欽、洵溱忍俊不禁


    休看三人有說有笑,十分愜意,實則在他們的笑聲中卻滿含苦澀與辛酸,隻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好歹相識一場,這頓酒菜老子做東。”秦苦心情轉好,仗義疏財,大發豪情。


    “既然如此,希望秦府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洵溱朝樓下一指,又道,“我們樓下還有兩桌,望秦府主不吝賞賜。”


    聞言,秦苦哭笑不得,大唿“上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幾人迴憶往昔,相談甚歡。


    昔日許多避諱難言的秘密,今日也“借著酒意”娓娓道出。


    “其實,我早已猜出你們攀交洛天瑾的目的。”秦苦臉色微紅,略顯醉態,“不就是為西……”


    “噓!”


    未等秦苦將“西遼”二字說出口,耶律欽嚇的臉色一變,趕忙阻攔:“此地人多眼雜,不比當初在賢王府,望秦府主慎言!”


    “唉!”洵溱歎道,“事情鬧到這步田地,我們迴去後不知該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砰!”


    突然,阿保魯一拳砸在桌上。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心有不忿,此時他竟臉色漲紅,滿眼憤懣,沉聲道:“隻恨洛天瑾沽名釣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不是他對柳尋衣一再縱容,何至淪落到這步田地?如今,他不僅僅害死自己,更連累我們,連累少秦王,簡直可恨可惡!”


    “住口!”洵溱擔心阿保魯酒後失言,故而麵色一沉,斥責道,“木已成舟,諸多抱怨又有何用?再者,洛天瑾已死,而我們……至少還活著。”


    “嘿嘿,你們腳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厲害。”秦苦戲謔道,“早早發現苗頭不對,趁亂逃出洛陽城。如若不然,你們的下場未必比洛天瑾幸運。不過歸根到底,洛天瑾隻是你們在中原找的一個盟友罷了,並非不可取代。他雖一命嗚唿,但你們可以另擇新人,又何必急著迴去請罪?”


    “新人?秦府主莫非在說你自己?”耶律欽死死盯著秦苦,小心試探道。


    “不不不!”秦苦連連擺手,“秦某小富即安,既沒野心也沒抱負,因此對你們的大事毫無興趣。我說的新人是……剛剛上任的武林盟主。”


    “清風?”洵溱哼笑道,“此人大偽似真,大奸似忠,我們實在信不過這隻老狐狸。我甚至懷疑……洛天瑾的死與他有關。”


    “什麽?”秦苦眼神一變,趕忙追問,“此話怎講?”


    “試想,淩瀟瀟隻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從混亂的局麵中全身而退?又如何輕而易舉地把持賢王府大權?若說她背後無人撐腰,我寧死不信。”


    “有道理!”秦苦若有所思,連連點頭。


    “其實,本王早已看出此女是蛇蠍毒婦。”耶律欽冷笑道,“秦府主有所不知,在賢王府內,淩瀟瀟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們和洛天瑾之間秘密的人,甚至連柳尋衣,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因此,趙元突然態度大轉,從招安變成剿賊,定然是淩瀟瀟從中作梗。”


    “非但如此,不久前有人將我們的身份泄漏給蒙古人。以至此去西域,途徑各個關隘要塞皆張貼著緝拿我們的告示,我們萬不得已才喬裝改扮。”洵溱無奈道,“我懷疑,向蒙古人泄密,想置我們於死地的人,也是淩瀟瀟。這對父女行事如此卑鄙,又讓我們如何相信?”


    秦苦緩緩點頭,麵露沉思,突然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問道:“想必……這才是你們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聞言,洵溱和耶律欽不禁對視一眼,臉上皆是一抹凝重之意。


    “不錯!駐守西京一帶的蒙古將軍名叫隋佐,他曾在華山吃過“易容術”的虧,故而對東來西往的過客把關極嚴,聽說他在各大關隘前皆擺放著一盆清水,凡來往之人必須將臉洗上三遍,恨不能搓下一層皮,如此方才放行。我們若想蒙混過關,恐怕難如登天……”


    “等等!”秦苦眼神一動,打斷道,“你們怎知隋佐在華山吃過‘易容術’的虧?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二人……當時應在靜江府偷襲金劍塢,未曾去過華山。”


    “這……”被秦苦當麵質問,耶律欽不禁麵露忐忑。


    “我們雖未去過華山,卻並不代表華山上沒有我們的人。”洵溱諱莫如深道,“少秦王的手段,遠比秦府主想象的還要厲害。”


    秦苦深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煩,為免惹禍上身,故而不再刨根問底,憨笑道:“直說吧!你們想讓我做什麽?”


    “河西秦氏在西北耕耘多年,財雄勢大,耳目眾多,因此我們希望……”言至於此,洵溱的語氣稍稍一滯,見秦苦耐心聆聽,方才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思和盤托出,“希望秦府主能念在大家相識一場的情分上,幫我們順利出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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