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入夜。


    今夜如往常一樣,洛陽城的天香樓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生意紅火,客似雲來。


    燈火通明的大堂內,夥計們東奔西跑,招唿傳菜。客人們三五成群,推杯換盞。


    觥籌交錯,水陸畢陳,菜香四溢,酒氣撲鼻,樓上樓下一片喧囂。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放屁!”


    “砰!咣啷!”


    突然,熱鬧的天香樓內傳出一道極不和諧的叫罵。


    緊接著,七八名漢子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來,其中一人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另一桌客人,登時將另一桌的杯碟碗筷砸的七零八落。


    “你們幹什麽?”幾名書生打扮的年輕公子,被突如其來的酒杯嚇的臉色一變,紛紛起身閃避。


    “幹什麽?老子最討厭你們這些舞文弄墨的酸秀才,假仁假義,就知道賣弄口舌。”


    “我們念詩與你何幹?”一名公子心有不忿,駁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爾等如此霸道,豈是君子所為……”


    “找死!”


    話音未落,一名粗獷的漢子已將桌子掀翻,罵罵咧咧地朝那幾位年輕公子衝去,伴隨著四周的陣陣驚唿,雙方扭打成一團。


    “別打了!快別打了!”


    任由天香樓的夥計連聲勸阻,那群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愈發猖獗。不僅將幾名公子打的滿臉開花,更將矛頭轉向四周看熱鬧的食客,連打帶罵,極盡狂妄之能事。


    眨眼的功夫,一團和氣的天香樓內已是罵聲陣陣,打鬥不休。


    “哪裏來的狂徒,竟敢在洛陽城撒野?可知此地是北賢王的地盤……”


    “老子不管什麽北賢王、南賢王,看不順眼便要打!”


    轉眼間,天香樓內已是一片狼藉,客人們驚慌失措,四處奔走。


    偶有膽大的客人,欲上前和他們理論。卻不料,這群狂徒竟從包袱裏抽出陰森可怖的鋼刀,二話不說,逢人便砍。


    霎時間,濃鬱的血腥味彌散在天香樓內。


    “快!快去賢王府叫人……”


    “你們哪兒也去不了!”


    一名兇神惡煞的漢子持刀堵住門口,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砍一雙。


    兇猛的刀法,淩厲的變招,足見此人是一名徹頭徹尾的練武之徒。


    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天香樓已變成人間煉獄,這群狂徒發瘋似的追砍著驚慌失措、抱頭亂竄的客人,出手肆無忌憚,殺人毫不留情。


    一時間,慘叫聲、哀嚎聲、咒罵生、求饒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


    城南,東海茶樓。


    “掌櫃的何在?”


    一聲吆喝,吸引來眾多茶客好奇的目光。


    一名粗布麻衣,身材魁梧的漢子,手裏拎著一摞茶包,橫眉豎目地站在門口。其身後,還跟著二三十名同樣打扮的人。


    見狀,一名夥計快步迎上前,拱手道:“掌櫃的有事出去了,不知各位客官有何貴幹?”


    “你們賣的茶葉是壞的。”漢子將手中的茶包扔在地上,不滿道,“喝下去非但沒有半點香氣,反而酸澀無比,難以下咽。”


    “竟有這種事?”夥計將信將疑地撿起茶包,放在鼻下輕輕一嗅,陪笑道,“客官,明明茶香正濃,怎會酸澀……”


    “少廢話!是你喝還是我喝?我說酸就是酸!”漢子嚷嚷道,“別以為你們東海茶樓背後有賢王府撐腰,便能為所欲為,以次充好。你們想店大欺客,門也沒有!”


    伴隨著漢子的抱怨,其身後的二三十人不禁連連附和。


    “不會的!不會的!”夥計擔心事情鬧大,於是連忙擺手道,“各位客官息怒,小的隻是就事論事……”


    言至於此,夥計見漢子仍怒氣不見,又見四周好事之人越聚越多,害怕影響茶樓的生意,故而退讓道:“既然各位客官喝不慣小店的茶,小的給你們退了便是。”


    說罷,夥計用手撥弄著茶包,算計道:“一包茶五十文,一捆四包,便是二百文錢……”


    漢子打斷道:“你們的茶喝壞我們的肚子,湯藥費不用賠?耽誤的工錢又怎麽算?”


    夥計一愣,愕然道:“依照客官的意思,你們想要多少?”


    聞言,漢子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在夥計眼前搖晃幾下。


    “一兩?”


    “一百兩!”


    “嘶!”


    此言一出,不僅夥計嚇了一跳,甚至連茶樓中的客人也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直至此刻,眾人終於醒悟過來,原來這群人根本不是來講理,而是來故意找茬。


    茅塞頓開的夥計,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鄙夷與冷厲,不滿道:“如果你們想訛詐,恐怕找錯了地方。我好心奉勸你們一句,趁我們掌櫃的沒迴來,趕緊離開,免的吃不了兜著走!”


    “怎麽?不肯賠錢?”漢子麵露冷笑,眼中兇光畢露。


    “你說呢?”夥計麵無懼色,挑釁道,“訛詐不成,難道想硬搶……”


    “砰!”


    話音未落,漢子猛然抬腳,狠狠踹向夥計的小腹。這一腳力道極大,直將猝不及防的夥計從門口生生踹飛至櫃台。


    “咳咳……噗!”


    狼狽落地的夥計猛咳幾聲,隨之口吐鮮血,腦袋一歪,再也沒了動靜。


    似是被大堂的吵鬧聲驚擾,茶樓上迅速衝下來二三十個手持棍棒的打手。


    “來的正好,順便活動活動筋骨!”


    沒有多餘的廢話,雙方一照麵便是大打出手。


    休看這群漢子的穿著打扮十分寒酸,一出手卻是非同凡響,閃轉騰挪間將這些打手打的滿地找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果然是店大欺客!”為首的漢子用腳踩著一名打手的胸口,冷笑道,“現在我不要一百兩,要一萬兩,而且是一人一萬兩!若是不給,今日便砸了你們的黑店!”


    話雖如此,他卻根本沒給賬房先生作答的機會,隨手拎起一張長凳,開始在茶樓中大肆打砸起來。


    眾茶客豈能料到這般局麵?登時嚇的心喬意怯,唯恐連累自己,以至連茶錢都忘記結算,紛紛迫不及待地落荒而逃。


    ……


    城東,名伶雅苑。


    “快來人啊!許員外不行了!”


    伴隨著一聲滿含驚恐的尖叫,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從二樓房間跌跌撞撞地衝出來,不顧矜持地朝樓下大聲喊叫。


    “怎麽迴事?”


    樓下,濃妝豔抹的老鴇正興致勃勃地招唿客人,忽聞樓上傳來叫聲,登時臉色一變,仰頭訓斥道:“女兒,這種事瞎叫喚什麽?讓夥計把人從後門扔出去,千萬別死在家裏。”


    一名醉醺醺的熟客調侃道:“老鴇子,你這裏鬧出人命,日後看誰敢來光顧?”


    “呸呸呸!”老鴇搖著桃花扇,一臉晦氣地說道,“大吉大利,他現在還沒死呢!等會兒扔出去,是死是活都不關我們的事。”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今日看來此話果然不假!”另一名客人揶揄道,“你的姑娘剛剛還和人家濃情蜜意,怎麽一眨眼的功夫便要置人家的生死於不顧?”


    “哎呦!”老鴇嬌嗔道,“大爺休要取笑我們,名伶雅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撫琴唱曲手到擒來,但死人這種事,誰能擔待得起?”


    “哎呀!孫公子不行了,快來人救命啊!”


    老鴇話音未落,另一間廂房又傳來一道女子的尖叫。


    “又出什麽事了?”老鴇氣急敗壞地抱怨道,“女兒們,你們能不能小心點,別給老娘惹麻煩!”


    “錢老爺也不行了。”


    “周大爺也是……”


    一時間,一道道惶恐的叫聲如雨後春筍般紛至遝來,層出不窮。


    “同時死這麽多人,一定是鬧鬼了!”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登時將眾歡客嚇的心慌意亂,臉色慘白。


    一個個再也顧不上酒色之迷,爭先恐後地起身離去,任由老鴇如何挽留,也無法阻擋他們倉促的步伐。


    “究竟是怎麽迴事?”老鴇一臉茫然地望著痛哭流涕的一眾姑娘,錯愕道,“平日,這種事一年半載也遇不到一次,為何今夜一個接一個的出事……”


    “掌櫃的,似乎不太對勁!”


    剛剛率人將許員外扔出後門的漢子,火急火燎地跑到老鴇身邊,低聲道:“我見許員外臉色發青,似乎不是馬上風,而是……中毒。”


    “中毒?”老鴇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道,“怎麽可能?”


    “就是中毒!”樓上一名姑娘哭訴道,“否則不會這麽巧,這麽多客人一起出事。”


    “不行不行!”此刻,老鴇漸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堂中來迴踱步,喃喃自語道,“一下死這麽多人,明天一定有許多人鬧事,官府也一定會追查……八成是有人故意陷害,迫使我名伶雅苑關張……”


    “掌櫃的,會不會是城中其他幾家青樓,眼饞我們的生意紅火,因此……”


    “不會吧?北賢王定下的規矩,五行八作各行其道,各憑本事,誰也不能偷奸耍滑,惹是生非。”老鴇糾結道,“這麽多年,大家一向相安無事,怎會突然發難?”


    “那……”


    “不管了!”老鴇將心一橫,向漢子吩咐道,“將屍體全部扔出去,扔的越遠越好。然後緊閉大門,暫不接客,以免節外生枝。所有姑娘全部守在房中,在事情解決前,誰也不許擅自外出。”


    “知道了。”漢子連忙應道,“那……掌櫃的你呢?”


    “我?我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賢王府問個清楚。”老鴇心煩意亂地說道,“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北賢王每年收我們那麽多金銀,難道不該替我們查明此事嗎?不行不行,此事耽誤不得,我現在就去!”


    說罷,老鴇匆匆交代幾句,而後頭也不迴地朝苑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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