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晌午。


    近一月杳無音信的洵溱,突然迴到賢王府。


    今日,與她一起迴來的除阿保魯、蘇忽、蕭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之外,還有一位年約五旬,生的方麵大耳,河目海口的神秘男人。


    對待如人,非但阿保魯幾人唯唯諾諾,甚至連洵溱在他麵前亦是恭敬有加。


    一入賢王府,神秘男人不住地四處張望,仿佛對府中的一切充滿興趣。


    “素聞中原繁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似乎被賢王府內的亭台樓閣,雕梁掛棟深深吸引,神秘男人不禁感慨連連,讚不絕口。


    此舉,惹來不少府中弟子好奇的目光。


    “中原雖然繁盛,卻並非家家如此奢華。”洵溱笑道,“如賢王府這般金鑣玉轡,長戟高門,放眼整個中原隻怕也找不出幾家。”


    “少秦王的眼光果然毒辣,他在中原群雄之中選擇與洛天瑾結交,實乃高瞻遠矚,明智之極。”神秘男人一邊環顧四周,一邊不可置否地應道,“而今,洛天瑾成功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足見其文韜武略,精明強幹。”


    “嗬嗬……各位遠道而來,鄙府招唿不周,還望恕罪!”


    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謝玄率蘇堂、洛棋、柳尋衣三位執扇,迎麵朝洵溱幾人走來。


    雙方尚未臨近,柳尋衣和洵溱的目光已在有意無意之間交織在一起。


    隻不過,二人見麵遠不如故友重逢般親切自然,反而彼此的眼神中少了幾分熟絡坦蕩,多了幾分陌生戒備。


    似乎今日的二人,與昔日朝夕相處、談笑風生的柳尋衣、洵溱,根本不是相同的兩個人。


    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隔閡,自二人之間悄然攀升。


    恍惚中,洵溱的離別之言,再度迴響在柳尋衣的耳畔:“明日,你西去華山,我南下靜江。無論成敗如何,隻怕都難以迴到從前。因此,今夜一別,你我算是分道揚鑣。……即使日後相見,也未必再是朋友……”


    洵溱一語成讖,令柳尋衣不禁迴憶起當夜二人於明月清風之下,一壺好酒,暢所欲言的一幕幕過往。


    迎至近前,謝玄主動與洵溱拱手寒暄:“多日未見,洵溱姑娘別來無恙?”


    似是被謝玄的聲音打斷思緒,洵溱稍稍一愣,而後迅速迴神,嘴角揚起一抹一如既往的自信微笑,不卑不亢地迴禮道:“托北賢王與謝二爺的福,小女子一切安好。”


    “府主久未收到洵溱姑娘的消息,心中甚是擔憂。數次派人出去打探,結果卻是無功而返。”


    謝玄故作羞愧,實則話裏有話,暗諷洵溱不辭而別。


    對此,洵溱並未過多解釋,隻是莞爾一笑,隨之話鋒一轉,問道:“洛府主何在?”


    “府主在華山與金複羽一場鏖戰,以至元氣大傷,而今尚在恢複中。”謝玄故作為難道,“府主不知洵溱姑娘今日來訪,因此剛剛服藥睡下。”


    “你……”


    “欸!”


    見謝玄如此無禮,阿保魯登時心生慍怒,本欲出言喝斥,不料被神秘男人揮手打斷:“我等不請自來,已是於禮不合。既然北賢王正在歇息,我們理應客隨主便,靜候佳音。”


    聞言,謝玄不禁眉頭一挑,饒有興致地望向神秘男人,謙遜道:“恕謝某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這位是……”


    “欸!”未等洵溱引薦,神秘男人再度擺手笑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見神秘男人推脫不言,謝玄也不勉強,轉而朝中堂一指,道:“請各位堂中品茶。”


    “有勞!”


    言罷,神秘男人率先邁步朝中堂走去,憤憤不平的阿保魯幾人氣唿唿地跟在後麵,洵溱稍作遲疑,走在最後。


    當她與柳尋衣擦肩而過時,二人彼此對望,洵溱留給柳尋衣一個別有深意的微笑,而柳尋衣卻是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躊躇模樣。


    ……


    下午,書房。


    “府主,洵溱他們已在中堂恭候兩個時辰……”


    “不急!”洛天瑾優哉遊哉地坐於案後,手捧著一卷古籍,看的津津有味,心不在焉道,“讓他們接著等!”


    “可是……”謝玄猶豫道,“他們畢竟是少秦王的人,我們如此怠慢……似乎不妥。”


    “他們突然銷聲匿跡,一直讓我們等著。而今我讓他們多等幾個時辰,有何不妥?”洛天瑾將書放下,朝謝玄投去一個不滿的眼神,“謝兄,我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讓他們等我十天半月已是給足情麵。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休要忘記,是他們先怠慢我,我隻是小懲大誡。如果我一再遷就,甚至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隻會令他們日後越來越小覷我們。”


    “府主教訓的是。”


    見謝玄麵露怯意,洛天瑾的臉色逐漸緩和,戲謔道:“既然他們已等候多時,不妨再讓他們多等一會兒。”


    “多等一會兒?”謝玄遲疑道,“豈不是等到晚上?”


    “吩咐下去,隻許給他們上茶,不許送上任何吃食。”洛天瑾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群西域人一肚子花花腸子,正好用清茶幫他們刮刮肚子裏的‘油水’。”


    謝玄麵露擔憂,提醒道:“來人之中有一位生麵孔,看其架勢,以及洵溱幾人對他的態度,似乎地位頗高。我猜……”


    “你猜他是少秦王耶律泰?”


    “不錯!”謝玄點頭道,“看其年紀、穿著及舉手投足間散發的氣勢,儼然非同一般。如果他真是耶律泰,我們如此失禮,會不會……”


    “不會的。”洛天瑾篤定道,“少秦王養尊處優,十分惜命,如無十足的把握,一定不會將自己置於陌生之境。更何況,有任無涯客死華山的前車之鑒,少秦王絕不想步他的後塵,因此斷不會親身犯險,來到中原。至於你說的生麵孔,或許是少秦王身邊的親信、寵臣也未曾可知。”


    “言之有理。”謝玄緩緩點頭,猶豫不決地問道,“府主打算何時見他們?”


    “明日再說!”洛天瑾淡淡地說道,“記住,不必替他們張羅酒菜,更不必替他們安排客房,就讓他們在中堂候著。”


    “明白。”


    見謝玄欲轉身離去,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動,沉吟道:“謝兄,有一事我思慮良久,今日想聽聽你的見解。”


    “府主請說。”


    “我擔任武林盟主已近一月,雖然各門各派皆依照承諾送來人丁名冊,但我總感覺……不少人對我仍是口服心不服,他們大都陽奉陰違,曲意逢迎,表麵上對我俯首稱臣,實則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洛天瑾心事重重地說道,“若要執中原武林之牛耳,絕不能是空口白話,更不能隻憑‘盟主’的名頭。”


    “江湖浩瀚,武林廣博。府主欲憑一己之力執掌各門各派,絕非易事。”謝玄思量道,“府主雖為‘武林盟主’,實則真正號令的仍是賢王府一脈。對於其他門派,尤其是遠在秦淮以南的諸多門派,難免鞭長莫及,力不從心。”


    “我們在北方經營多年,樹大根深,底蘊深厚,而今又有‘武林盟主’的加持,自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然而,秦淮以南的諸多門派、世家,至今仍是我的一塊心病。若不能掌控全局,武林盟主不過是一個虛名,非但毫無威嚴,反而惹人恥笑。”


    “府主的意思是……”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與其由我一人兼顧南北諸派,不如分而治之。”洛天瑾思忖道,“我意推舉武當掌門清風、騰族族長騰三石為副盟主,協助我執掌中原武林。不知謝兄意下如何?”


    “副盟主?”謝玄驚愕道,“從古至今,從未聽過中原武林有副盟主,而且還是兩位……”


    “清風道長乃武林泰鬥,方言矩行,德高望重,由他坐鎮,天下英雄斷不敢造次。”洛天瑾解釋道,“騰老英雄鴻鶱鳳立,氣充誌定,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在江湖中威望極高,由他出麵替我牽製四大世家及龍象山、絕情穀,相信再適合不過。”


    “這……倒也並非不可行。隻不過,他們能否答應此事?”


    “我是武林盟主,何需他們答應?”洛天瑾麵色一沉,不容置疑道,“此事不必與他們商議,直接以武林盟主的名義公告天下。”


    “如此豈非趕鴨子上架?清風道長相信不會拒絕,但騰族長性情剛烈……”


    “正因他性情剛烈,才不會朝秦暮楚。”洛天瑾胸有成竹地打斷道,“在華山時,他曾親口承認我是武林盟主,因此今日一定不會抗拒我的安排。憑我對他的了解,一旦他接受副盟主之任,定會恪盡職守,絕不會屍位素餐,毀壞自己的名聲。”


    雖然洛天瑾語氣平淡,看似與謝玄有商有量,實則在謝玄心裏,卻隱約升起一絲不同尋常的感覺。


    昔日,洛天瑾責己以周,待人以約,凡事兼聽則明,虛若懷穀。


    今日,洛天瑾睚眥必較,盛氣淩人,遇事獨斷專行,不可一世。


    謝玄旁觀者清,暗生憂慮。在其眼中,今日的“武林盟主”,與昔日的“北賢王”已是漸行漸遠,甚至南轅北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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