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大小姐她可否願意隨我們迴湘西?”


    一個時辰後,心思複雜的騰三石從絕情穀的別苑緩緩而出,他步伐遲疑,一步三迴頭,儼然對蕭芷柔依依不舍。


    騰琴兒緊隨其後,抑製不住滿心好奇,連連追問道:“族長,大小姐她……”


    “丫頭,今夜之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騰三石嚴肅道,“柔兒她……暫時不會迴家。”


    騰琴兒大驚失色,詫異道:“為何?”


    “她隻說自己還有許多事未曾了結,因此不能一走了之。”騰三石道,“至於個中緣由,她卻隻字未提。”


    “這……”


    “罷了!”騰三石苦笑道,“見她好端端地活著,老夫已是心滿意足。失而複得,人生大幸,至於其他的,一切隨緣,不想奢求太多。更何況,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如今的她飽經人情冷暖,看透世態炎涼,為人處世懂得拿捏分寸,深諳生死存亡之道,甚至比老夫更勝一籌,已無需騰族庇佑,故而……老夫也不便幹涉太多。”


    騰三石的語氣聽上去輕鬆隨意,實則暗藏苦澀。


    父女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二人不僅是父女,更擁有截然不同的兩種身份。一正一邪,若冒然公之於眾,牽連之廣、影響之大、危害之深,遠非三言兩語可以輕易化解。


    故而對騰三石來說,今夜之行看似歡喜無限,夢想成真。實則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正因為父女二人顧慮重重,因此騰三石麵對蕭芷柔的倔強,並未執意強求,而是選擇體諒。


    薄雲繚繞,月夜朦朧。


    當騰三石與騰琴兒壓下心中哀愁,欲快步離開時,一道削瘦的人影卻突然自黑暗中走來。


    “什麽人大半夜鬼鬼祟祟?”騰三石眼神一變,同時揮手將猝不及防的騰琴兒護於身後。


    “是我!”


    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地,薄雲散去,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將來人的麵容映射的清清楚楚,同時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


    “唐總管?”認出唐轅,騰三石先是一愣,而後心裏冒出一絲忐忑之意,擔心唐轅會追問自己的來意,故而搶先開口道,“三更半夜,唐總管不在別苑歇息,為何來此?”


    “我來尋一位故人。”


    此刻,唐轅醉意闌珊,神情黯淡,眼神複雜,似乎心事重重,因此未能察覺騰三石的異樣。


    “故人?”騰三石眉頭一皺,麵露錯愕,卻並未多事,而是拱手拜別道,“即是如此,老夫不便打擾,唐總管請便!”


    說罷,騰三石拽起忐忑不安的騰琴兒,驀然轉身,欲迅速離去。


    “且慢!”


    唐轅突然開口,令騰三石和騰琴兒的心同時一沉。


    “唐總管有何見教?”


    “不敢!”唐轅望著騰三石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呢喃道,“既然有緣相遇,鬥膽請騰族長替唐某做個見證。”


    見唐轅並非追問自己的來意,騰三石不禁暗鬆一口氣,緩緩轉身,好奇道:“什麽見證?”


    “且隨我來!”


    見唐轅言語古怪,舉止反常,騰三石不禁疑惑更甚。


    有道是“藝高人膽大”,騰三石命騰琴兒先行離去,自己則跟著唐轅向遠處走去。


    片刻之後,二人堂而皇之地來到龍象山的別苑外,不等滿心詫異的騰三石開口勸阻,唐轅竟然借著酒勁,大步流星地朝苑中走去。


    “什麽人擅闖龍象山別苑?”


    一道喝斥陡然自苑中響起,緊接著,徐仁率領十幾名龍象山弟子氣勢洶洶地衝上前來,眨眼將唐轅、騰三石團團圍住。


    他們高舉火把,將昏暗的院子照的亮如白晝,刺眼的火光令唐轅的酒意清醒幾分。


    “我道何人如此大膽,原來是騰族長和唐總管,失敬!失敬!”徐仁淩厲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語氣不善地問道,“三更半夜,是什麽風把你們二位給吹來了?”


    “滾開!”


    唐轅伸手直指著徐仁的鼻子,蔑視道:“一個跳梁小醜,也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叫唐軒出來,我有話要問他!”


    聞言,騰三石恍然大悟,原來唐轅今夜來此的目的是為尋找唐軒。他喝的酩酊大醉,舉止反常,緣由也是如此。


    關於唐軒與唐轅的瓜葛,騰三石亦有所耳聞。


    麵對唐轅的叫囂,徐仁自然不會退讓,他迎著唐轅的手指,毫不避諱地向前一步,任由唐轅的指尖幾乎碰到自己的鼻尖,仍麵無懼色,幽幽地說道:“唐總管,這裏可不是你裝瘋賣傻的地方。”


    “你說什麽?”唐轅不怒反笑,眼睛微微眯起,故作一副好奇模樣。


    “我讓你滾出去!”徐仁伸手一指院門,惡狠狠地說道,“滾!”


    “嗬!”


    伴隨著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唐轅的手指微微一顫,一根銀針悄無聲息地自其掌下射出,迅如閃電一般直接沒入徐仁的鼻子。


    徐仁忽覺鼻尖一涼,而後鼻根深處閃過一抹酸意,未等他迴過神來,一股鑽心劇痛陡然襲遍全身。


    眾目睽睽之下,一道若隱若現的針形氣流,自其喉間一起一伏,順著肌膚下的經絡,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迅速朝心口鑽去。


    “啊!”


    不止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還是銀針刺破經脈而引起的劇痛,徐仁猛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嚇的周圍的龍象山弟子無不臉色一變,紛紛後退幾步。


    “別動!”


    一聲厲喝,唐軒飛身而至,左手如電,一把攥住徐仁的手腕,將其胳膊橫向拽直。與此同時,他右手在徐仁的胸口連點幾下,令即將刺入心髒的銀針硬生生地倒逼而退。


    緊接著,唐軒從腰間抽出匕首,用刀背緊緊壓住徐仁的臂彎,緩緩推動隱藏在肌膚之下,血脈之中,顫動不止的銀針,令其慢慢向徐仁的手掌遊去。


    “出!”


    伴隨著唐軒的一聲斷喝,行至徐仁手腕處的銀針陡然加速,瞬間穿過掌心,刺破他的中指指尖,血滴如線,濺飛三尺,銀針如電,消失在夜空之中。


    “額!”


    唐軒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直至他將劫後餘生的徐仁推到一旁,徐仁仍未從驚慌失措中完全清醒。


    徐仁緊緊攥著脹痛不已的手指,同時滿眼忌憚地望著唐轅,惡狠狠地咒罵道:“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全部滾下去!”唐軒一臉不耐地催促道,“省的在這兒丟人現眼。”


    “唐護法,可是……”


    “滾!”


    唐軒根本不給徐仁辯解的機會,一個慍怒的眼神,登時令他將後麵的話生生咽了迴去。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打擾聖主休息,你我誰也不會有好果子吃。”言至於此,唐軒伸手朝苑外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廢話!你懼怕雲追月,我卻無懼。”唐轅不為所動,滿眼鄙夷,“我來這裏是想告訴你,你自甘墮落不要緊,可一旦連累唐門,我定不輕饒!”


    聞言,唐軒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戲謔之意,冷笑道:“多年未見,一見麵竟是出口威脅,難道你就這樣和大哥說話?”


    “呸!”唐轅唾棄道,“從你背叛唐門的那一刻起,你我再不是兄弟。”


    “無所謂!”唐軒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陰戾之色,“唐家從未承認過我的功績,我又何必在乎你這個兄弟?還有,自甘墮落的人不是我,而是整個唐家!”


    “你背叛唐門,是為不孝。加入異教,是為不義。濫殺無辜,是為不仁。暗通外族,是為不忠。”唐轅咬牙切齒地說道,“唐軒,你已將祖宗家訓忘的一幹二淨,變成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武林敗類。非但如此,你還利用唐家教給你的本事研製殺人利器,令祖宗蒙羞,令唐門受辱,這一筆筆血賬,我都記的一清二楚,早晚有一天我會替唐家清理門戶。”


    “真是天大的笑話!”唐軒仰天大笑,狂妄而瘋癲,“就憑你這個蠢材,也配和我鬥?唐轅,迴去告訴老東西,我敢離開唐門加入龍象山,就篤定一輩子與你們水火不容,誓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至於究竟是你殺我,還是我殺你,誰也不必誇誇其談,盡管走著瞧!”


    唐軒口中的老東西,指的是唐家家主。


    “唐軒,你這個叛徒……”


    “唐總管息怒!這裏是華山,切不可意氣用事。”唐轅怒不可遏,欲向唐軒出手,卻被騰三石及時攔下。


    此刻,唐轅疾首蹙額,睚眥俱裂。反觀唐軒,卻是冷嘲熱諷,不屑一顧。


    透過這一幕,深諳世事的騰三石不難看出,唐轅至今仍顧念一絲兄弟之情,因此愛之深,恨之切。唐軒則不然,他對唐轅非但沒有半點舊情可念,反而將其視為寇仇,怨入骨髓。


    同為骨肉兄弟,同是一脈相承,但性格卻大相徑庭,品性更是天壤之差。


    “唐軒,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


    “同樣的話,我也奉還給你。”麵對怒氣衝衝的唐轅,唐軒神情冷漠,態度堅決。


    見此一幕,騰三石不禁心生感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唐總管,我們走吧!”


    騰三石深深地望了一眼燭火朦朧的大堂,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莫名的哀愁。轉而拽著心有不甘的唐轅,一步步朝苑外走去。


    望著唐轅五內俱焚,七竅生煙的憤恨模樣,唐軒臉上的笑容綻放的愈發燦爛。


    “隻要我唐軒活在世上一天,蜀中唐門便休想得到安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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