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清晨,昏迷了整整兩天三夜的柳尋衣終於緩緩蘇醒。


    “尋衣,你終於醒了!”


    林方大的聲音率先響起在柳尋衣耳畔,大夢初醒的柳尋衣隻感覺腦中一團漿糊,意識混亂而模糊,愣愣地凝視著林方大。


    發呆許久,努力迴憶起一切的柳尋衣突然眼睛一瞪,身子也“騰”的一下坐了起來,還不等林方大上前安撫,柳尋衣卻先一步拽住林方大的胳膊,急聲問道:“大哥,小姐在哪?小姐她怎麽樣?”


    “別急別急!”林方大知道柳尋衣還沉浸在鳳鳴樓的廝殺中,趕忙好言安撫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凝語她毫發未損,你平安把她帶迴來了,放心!”


    聞聽此言,柳尋衣的情緒方才緩和些許。他眉頭緊鎖著反複清理著自己的思緒,他隻記得曾在半睡半醒之間聽到洛凝語對自己一訴衷腸,而當時由於身子虛弱,都沒來得及醒過來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此刻想來,柳尋衣方才斷定那應該不是一場夢。


    一想到洛凝語的聲淚俱下,柳尋衣不禁心生愧疚,反手攥住林方大的手腕,急聲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說!”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說!”林方大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眉宇間湧上一層凝重之色。


    “你先說!”柳尋衣和林方大幾乎是異口同聲,隨即二人同時一愣,繼而又同時開口道,“凝語她……”


    “請大哥先說,小弟聽著。”柳尋衣輕笑道,說著他將虛弱的身子朝身後的牆壁靠去,顯然他的身體還未能完全恢複。


    林方大幹笑兩聲,道:“尋衣,其實有句話大哥一直想找你當麵問清楚,隻不過……隻不過事關兒女情長,一時間難以啟齒罷了。”


    “你我是兄弟,大哥不必如此!”柳尋衣直言道,“大哥是不是想問我是否喜歡凝語?”


    聞言,林方大精神一怔,目光緊張地注視著柳尋衣,艱難地說道:“賢弟,大哥雖然也喜歡凝語,但卻絕不會和你搶女人,更何況凝語她喜歡的人是……”


    “大哥!”不等林方大將話說完,柳尋衣已鄭重開口道,“我不喜歡凝語,從始至終我隻把她當成朋友,絕無半點兒女私情。而且大哥應該知道,在小弟心裏其實……一直都有一個女人。所以凝語……所以小姐的心意,我萬萬不能接受,還求大哥體諒!”


    “你不喜歡凝語?”林方大頗感意外地驚唿道,並下意識地追問道,“為什麽?難道凝語不漂亮嗎?”話一出口,林方大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趕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凝語這麽好的女子,賢弟怎會不喜歡呢?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凝語更好的女子嗎?”


    聞聽此言,柳尋衣不禁一陣苦笑,道:“大哥,你可知有句話叫情人眼中出西施?現在的你眼中的小姐便是如此。她縱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是,但在你眼裏也是完美無瑕。”


    “賢弟,你所說的女人莫不是那溯水閣的白霜吧?”林方大狐疑道。


    “大哥說的哪裏話?”柳尋衣搖頭道,“我對白霜姑娘隻有故人之誼,絕無兒女之情。更何況……”話說到這兒,柳尋衣又陡然想起白霜利用他騙走驚風化雨圖之事,心中頓生一抹惋惜之意,喃喃自語道,“更何況如今我與白霜已再無瓜葛。”


    林方大此刻哪裏還在意什麽白霜?滿腦子都是柳尋衣剛剛說的話,他生怕自己聽錯,繼而再度詢問道:“尋衣,剛剛你說自己不喜歡凝語,可是真話?”


    “千真萬確!”柳尋衣說著便要舉手起誓,但卻被林方大給嬉皮笑臉地拽了迴來。


    此刻,林方大如釋重負,心情大好,之前壓在心頭的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哥便可以繼續喜歡她了?”


    “當然!”柳尋衣被林方大的純樸所感動,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傑,以小弟看來,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欸!”林方大聽的麵紅耳赤,本想謙虛一番,但卻又按耐不住內心的狂喜,隻能喜不自禁地連連擺手道,“大哥隻是一介莽夫,哪裏配得上凝語,我從來不敢奢望凝語喜歡我,隻要能讓我一直這樣守著她就足夠了。”


    “小姐若選擇大哥為終身伴侶,才真能幸福一輩子。”柳尋衣由衷地感慨道。


    兄弟二人開誠布公徹談一番,之前的隔閡也隨之消散的無影無蹤。尤其是林方大,此刻更是通體舒暢,言談舉止間都抑製不住的眉飛色舞,說不出的亢奮。


    “對了。”柳尋衣話鋒一轉,問道,“我在鳳鳴樓得罪了汪清術,而且還殺了金刀門這麽多人,此事將軍府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汪緒統會不會來找麻煩?”


    “你不必擔心,他們永遠都不會再來找麻煩了。”林方大滿心得意地笑道。


    “為何?”


    “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而死人,是不會找麻煩的!”


    不等林方大開口,洛天瑾的聲音卻已陡然傳入房中。緊接著,洛天瑾帶著淩瀟瀟、洛凝語、洛鴻軒、謝玄、江一葦幾人,緩步走入房內。


    見狀,柳尋衣欲要起身行禮,但卻被洛天瑾給揮手免了。


    當柳尋衣的目光與跟在淩瀟瀟身後的洛凝語,在不經意間對視時,二人的臉上同時閃過一抹異樣,柳尋衣是尷尬,而洛凝語則是說不出的複雜。二人目光一觸即分,似乎都在刻意閃躲著對方。


    “剛剛府主說他們都死了?”柳尋衣神色一正,急忙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昨夜洛陽城中突然出現了一批大宋義軍,攻殺了將軍府,並殺光了將軍府內的所有人最終還放了一把火,將府衙與他們的屍體付之一炬。”洛天瑾坐在柳尋衣身旁,風輕雲淡地笑道,“這樣也好,倒也省去我一個大麻煩。”


    “竟然有這種事?”柳尋衣萬沒料到自己昏睡的短短兩天,洛陽城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目光狐疑地望著洛天瑾,雖然心中懷疑此事與洛天瑾有關,但卻並未直接開口詢問。


    “是啊!”洛天瑾故作惋惜的模樣,頗為無奈地笑道,“今早上我已派人前往和林,將汪緒統遇難之事告知蒙古朝廷,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陽城就會再來一位新將軍。”


    “嘶!”此話令柳尋衣暗吃一驚,他越發感覺事出詭異,此事必定與洛天瑾有關,更感慨於洛天瑾的心狠手辣,前腳才血洗了將軍府,後腳竟又裝好人去給蒙古朝廷送信,大有賊喊捉賊之意,但卻不得不說,此事洛天瑾做的確實老辣。


    “尋衣,你的傷勢如何?”謝玄突然開口道,“可否能下床活動?”


    柳尋衣稍稍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滿不在乎地笑道:“無礙了,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


    “那就好!”淩瀟瀟不急不緩地開口道,聽她的語調,似乎仍對柳尋衣心存怨氣,“昨日有弟子傳迴消息,說程秋今日正午前便能趕到洛陽城,你既能下床活動,那便速速準備一番,稍後去見見這位老朋友吧!”


    若非淩瀟瀟提醒,柳尋衣甚至都忘了程秋之事。此刻陡然想起,原本舒暢的心情頓時又壓下一塊大石,神色也隨之一暗,極不自然地緩緩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應道:“知道了……”


    “無論如何,你對凝語都有救命之恩,除夕之夜也沒有令我失望。”洛天瑾頗為滿意地注視著柳尋衣,笑道,“今日我並非以北賢王的身份來看你,而是以一位尋常父親的身份,來感謝你將我的女兒平安無事地帶迴來。”


    說罷,洛天瑾揮手示意洛鴻軒將一個木匣呈上,他親手打開木匣,但見其中金光閃爍,赫然是幾十個價值不菲的金元寶。


    “萬萬不敢!”柳尋衣趕忙擺手道,“小姐是因為我才會被汪清術擄走,我又豈敢再收下這些?還請府主快快收迴去,休要折煞在下。”


    “柳尋衣。”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柳尋衣,幽幽地說道,“你馬上便要與程秋相見,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被洛天瑾如此鄭重其事的質問,柳尋衣頓時心頭一稟,刹那間腦中已閃過千萬思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有任何話……”洛天瑾在林方大等人的注目下,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柳尋衣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現在對我說都還來的及,哪怕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翻虎門,甚至於你是異教派來刺殺我的,隻要你現在老老實實地對我說出來,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這麽多人在場,我便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說出來,之後能誠心實意地效忠於我,我便讓你繼續留在府中,並且還要委以重任!”


    洛天瑾的話顯然出乎了淩瀟瀟的預料,她萬沒料到自己的丈夫竟會對柳尋衣如此厚愛。


    “府主……”柳尋衣在洛天瑾的目光壓力下,心中萬分忐忑,精神也逼近崩潰,他現在真恨不能將一切告知洛天瑾,說不定洛天瑾還能因為自己,而與大宋朝廷冰釋前嫌,這樣一來,他豈不是大功告成?


    可尚存的一絲理智卻在提醒柳尋衣,自己幼稚的想法無異於異想天開,洛天瑾絕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尋衣,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林方大催促道,“府主一言九鼎,他說過既往不咎,就一定不會再追究。他連你刺殺他這種事都能原諒,你還有什麽話不能明說呢?”


    “柳尋衣!”謝玄突然開口道,其語氣冰冷,甚至略含殺意,“倘若你現在不說,那片刻之後程秋一到,你便再也沒有機會解釋。到時,萬一程秋與你所說的口徑不一,那我會當場將你斬殺,到那時就算府主也救不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聞聽此言,柳尋衣心中再度一沉,他深知倘若程秋一到,自己必死無疑。但多年在天機閣當差的經驗與直覺告訴他,很多事情未到最後一刻,絕不能率先妥協,否則就連最後一絲反擊的機會都會白白斷送。


    “柳尋衣!”洛天瑾目光如電,字字鏗鏘地問道,“你到底還有什麽秘密瞞著我?”


    “我……”柳尋衣內心掙紮之極,額頭上瞬間溢滿細密的汗珠,本就虛弱的身體此刻更有搖搖欲墜之勢,在洛天瑾的威壓下,柳尋衣艱難地吞咽著吐沫,房中頓時籠罩在一種恐怖的壓抑氛圍下,令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知沉寂多久,柳尋衣方才緩緩抬起頭來,雙眼直視著目無表情的洛天瑾,嘴唇顫抖著緩緩開口道:“沒……沒有……我對府主毫無隱瞞,天地為鑒,日月為證,我稍後願與程秋當麵對質,如若有一字一句的虛言,我甘願赴死,絕無二話!”


    言盡於此,柳尋衣的後心已被汗水徹底浸透。


    “好好休息!”


    洛天瑾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尋衣,而後匆匆扔下一句話,隨之率領眾人迅速離開房間,隻留下滿眼愕然的林方大和麵色慘白的柳尋衣。


    洛天瑾等人迴到書房後,淩瀟瀟終於忍不住心頭疑惑,問道:“瑾哥,剛剛你這麽問他究竟是何用意?何不等程秋到了,讓他們二人當麵對質?”


    “程秋永遠也來不了了!”洛天瑾有氣無力地歎息一聲,隨即朝江一葦揮了揮手。


    在淩瀟瀟、洛鴻軒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江一葦麵露苦澀之意,緩緩解釋道:“昨夜的確有弟子傳迴消息,不過並非是程秋快到了,而是……”


    “而是什麽?”淩瀟瀟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而是我們的人在押解程秋迴洛陽的路上,行至折戟穀時,突然遭遇一夥來曆不明的山賊。混戰中,程秋被他們……殺了!”


    “什麽?”江一葦此話一出,書房內頓時一片嘩然。


    “所以剛剛府主和謝二哥隻是在詐柳尋衣的話。”江一葦苦笑道,“隻不過……”


    不等江一葦把話說完,洛天瑾卻幽幽地接話道:“隻不過柳尋衣比我想象的還要沉得住氣,被我如此試探都沒有鬆口。如若他說的不是實情,那此子接近我的真正目的,就一定比取我性命還要重要。”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除之而後快?”淩瀟瀟不解地問道。


    “因為相對於他另有所圖而故意撒謊,我更願意相信他沒有騙我!”洛天瑾目光複雜地緩緩開口道,“更何況語兒對他已是一往情深,我們一旦殺他……語兒又當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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