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葦秘密迴府,沒有驚動任何人。是謝玄在宴上偷偷告知洛天瑾後,他才不動聲色地抽身離開。


    洛天瑾在書房中密會江一葦,並在聽完江一葦此去江陵的所見所聞後,即刻令謝玄密召淩瀟瀟、鄧長川、蘇堂、林方大前來一敘。隨後,洛天瑾與他們互通原委,並令林方大將柳尋衣找來問話。


    書房中仍能依稀聽到前院的喧鬧和嘈雜,但房內幾人卻無不麵色凝重,一言不發,各有所思,氣氛頗為壓抑。


    一個時辰後,林方大終於帶著柳尋衣姍姍而來。


    一進門,柳尋衣便能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但礙於自己的身份,以及對未知的種種猜忌,他雖心存忐忑,但表麵上卻仍裝出一副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


    “見過府主、夫人!見過謝二爺、江三爺、鄧五爺!見過白執扇!”柳尋衣不卑不亢地依次見禮,之後在林方大指引下,站在幾人中間。林方大則神色憂慮地退到一旁落座。


    “尋衣,今夜和語兒一起去賞煙花,玩的可還愉悅?”洛天瑾率先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儒雅,就像和柳尋衣聊家常似的,聽不出半點古怪。


    “迴府主的話,尚好!”柳尋衣心中快速盤算,嘴上卻是毫不遲疑地迅速作答。


    “嗯!”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又道,“我記得你說自己是江陵人士,不知你認為洛陽除夕的煙花盛宴,比之江陵的年節氛圍,又當如何?”


    聞言,柳尋衣心中一稟,暗道:“終於快問到正題了。”他淡淡一笑,謙遜道:“江陵的新年也很熱鬧,但論繁華奢侈,卻比不上今日的洛陽。”


    “是嗎?”江一葦突然插話道,他那雙如骷髏般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著柳尋衣,似乎要用目光將柳尋衣的心底洞穿。


    江一葦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聽說樊虎門曾在江陵一帶風光無限,那時樊虎門內終日烹羊宰牛,眾弟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難道這也比不過洛陽的繁華奢侈嗎?”


    柳尋衣知道江一葦剛從江陵迴來,勢必對當地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自己想在他麵前胡編亂造些模棱兩可的江陵軼事,隻怕很快就會露餡。


    於是柳尋衣不得不思量再三,緩緩開口道:“樊虎門再如何鼎盛,也不過是偏安一隅,又豈能與偌大的洛陽城相提並論?所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過是些虛誇之詞。江三爺太高看樊虎門了。嗬嗬……”


    “那你說真正的樊虎門,應該什麽樣?”江一葦咄咄逼問道。


    “說好聽些算是綠林幫派,若說的不好聽……就是群烏合之眾。”柳尋衣沉吟道。此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他從江陵官府上呈朝廷的“事誌”裏看到的。


    這種事誌,地方官府幾乎月月一奏,大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並不會刻意保密。


    柳尋衣身為東府天機閣少保,自然有機會翻看這些事誌。更何況,他此番混入賢王府,是奉丞相密令,因此對有關“假身份”的消息,自是順理成章地隨意查閱。


    “既是烏合之眾,以你的人才武功,又為何甘心留在樊虎門?”江一葦反問道,“你入樊虎門,豈不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


    “當時在下年紀尚輕,資曆尚淺,能有機會跟隨趙通習武,已是十分不易,又豈敢挑三揀四?”柳尋衣見機行事,說的盡是些場麵道。


    “你跟趙通學武有多少年?進入樊虎門又有多少年?”


    “習武十二年,進入樊虎門有五年。”柳尋衣早已備好說辭,故而此刻信手拈來,倒也不必擔心有什麽錯漏,“之後樊虎門被官府清剿,我為求自保,隻好逃出江陵。”


    “既是趙通的徒弟,又在樊虎門呆了五年,那應該和樊虎門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吧?”江一葦冷笑道,“我有一事愈發糊塗,還想請你給我解釋解釋。”


    聞言,柳尋衣心中一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有所失言,暗想道:“既然江一葦剛從江陵迴來,那他八成已找到一些曾與樊虎門熟絡的人,打聽有關自己的消息。而剛才自己說曾在樊虎門呆了五年之久,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在柳尋衣暗暗自責時,他轉念又一想:“樊虎門已消失數年,三位當家早已被官府斬首,其餘弟子也紛紛作鳥獸散,大都離開了江陵。再加上年月已久,應該不會這麽巧,被江一葦查出究竟才是。就算真打聽出什麽消息,我也可以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推脫。反正大家都是無憑無據,豈不是誰說的有模有樣,就聽誰的?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讓洛天瑾相信。”


    心念至此,柳尋衣心裏頓生幾分膽氣,直言道:“不知江三爺有何糊塗?還請明示。”


    “我前些日子碰巧路過江陵府,順便打聽一下有關你的消息,本想看看你在江陵還有沒有什麽親戚,好讓我拿些薄禮,前去拜訪。”江一葦笑道,“但萬沒料到,我在江陵府幾乎逛一圈,卻沒有一個人聽過你柳尋衣的名諱。不知這是為何?”


    柳尋衣自信一笑,道:“一者,在下是孤兒,自幼無父無母,亦無親戚朋友,雖然出身江陵,但卻沒有親朋。二者,樊虎門覆滅多年,人們對其早已淡忘,我想除了樊虎門的三位當家,或許還能被少許人記住外,其餘弟子怕是沒人能再記得。三者,樊虎門當年是因為得罪官府,從而遭到清剿,此事曾鬧的沸沸揚揚,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撇清自己與樊虎門的關係,甚至連一點瓜葛都不想牽扯,害怕枉受牽連。因此,就算有人還記得我,怕是也不敢承認。萬一不小心被官府當成樊虎門餘孽抓起來,豈不冤枉?試問尋常百姓,誰敢蹚這趟渾水?”


    江一葦沒料到柳尋衣竟如此能言善辯,不禁臉色一沉,冷聲道:“就算你有百般說辭,那偌大的江陵府,難道就沒有一人記得住你?還是說……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


    “江三爺有句話說的真切。”柳尋衣點頭道,“那就是‘偌大一個江陵府’。試問江陵府如此之大,而在下當年隻是一個無名小輩,又怎會被人刻意記住?更何況,江三爺又如何保證,你此番途徑江陵,就一定能問到所有人?或許真有人記得在下,但江三爺卻沒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江陵府之大,人口之多,就算是朝廷也難以精準統計,更何況江三爺一個人呢?”


    “你……”江一葦被柳尋衣的巧舌如簧惹的麵色不悅,冷聲道,“你說來說去,不過是憑借一張巧嘴罷了。”


    “在下絕沒有冒犯江三爺的意思。”柳尋衣見狀,趕忙拱手賠罪道,“隻是我實在想不通,江三爺為何對在下的身世如此感興趣?甚至還不惜專程跑去江陵一探究竟。”柳尋衣故作無辜,佯裝出對一切毫不知情的可憐模樣,委屈道,“在下更加不明白,我是不是出自江陵樊虎門,對江三爺而言,究竟又有何不同?”


    “柳尋衣,你不必逼問江一葦。”淩瀟瀟突然開口道,“不妨實話告訴你,其實是府主命江一葦去查你的底細。”


    “哦?”柳尋衣故作驚訝,轉而問向洛天瑾,“不知府主究竟是何用意?”


    洛天瑾剛剛一直在默默聆聽著柳尋衣和江一葦的爭辯,此刻見到事已挑明,索性大方承認,直言道:“因為我想知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柳尋衣一愣,心中快速盤算著洛天瑾的言外之意,試探道:“府主此話何意?不知我有何事隱瞞過府主?”


    “不是隱瞞。”洛天瑾的語氣突然加重,看向柳尋衣的眼中陡然迸發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而是欺瞞!”


    “這……”


    “你自己看!”


    不等柳尋衣開口,洛天瑾卻突然將書案上的一卷畫軸,狠狠甩在柳尋衣麵前。


    正是柳尋衣從西域帶迴來的那幅驚風化雨圖。


    此事已完全超出柳尋衣的預料,不由地心中大驚,急忙撿起此圖,詫異地問道“府主,這是何意?難道……難道這圖……”


    “你可認識此圖?”謝玄沉聲道。


    “是我獻給府主的驚風化雨圖。”柳尋衣迅速點頭。


    謝玄冷哼一聲,隨即又扔來一幅圖,叱問道:“那你再看看這一幅?”


    柳尋衣細細對比,發現這兩幅圖竟然一模一樣。思來想去,他始終不明白洛天瑾的意思,不禁麵露焦急之色。


    “第二幅才是你從西域拿迴來的。”洛天瑾突然拍案而起,怒聲道,“而第一幅,是汪緒統從南方花錢買來的,並明確告訴我,那是一幅假圖。最令我驚訝的是,你千辛萬苦帶迴來的真跡,竟和汪緒統花錢買來的假圖,一模一樣!此事,你如何向我解釋?”


    洛天瑾此言一出,柳尋衣的臉色瞬間變的難看至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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